突然,她身子一軟,竟暈倒在地上。
「媽!」我忙扶住她。
老徐立刻招呼人:「趕緊把小丁送醫院,讓她閨女跟著去。老麥,你也先去,這兒用不上你。來,再來兩個人,給趙姐姐和周大哥做個筆錄。做認真點兒啊,督查說不定要看的!」
我衝著老徐鞠了一躬,跟著坐上了警車。
一路鳴笛,很快到了醫院。
媽媽掛上了葡萄糖水。
護士說她是低血糖加上情緒激動,問題不大。
爸爸一言不發,一手拉著我的手,一手拉著媽媽的手。
爸爸的手抖得很厲害。
我想說點什麼,但覺得現在說什麼都不合適。
十幾分鐘後,媽媽醒了。
她的眼神緩緩聚焦,看清是我,一把拉住:「鈴丫兒別怕,媽媽不會讓那兩個壞人把你搶走的!」
我抱住媽媽,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媽!」
爸爸也抱住我們。
一家三口,哭成了一團。
媽媽咬牙切齒:「戴霞……虧我這麼多年,當恩人當朋友處著……」
爸爸嘆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好在……她也算是……惡有惡報了!」
媽媽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我想起來了!那個捲毛女的,就住我旁邊病床!她半夜抽煙!老麥,你還記得嗎?」
爸爸瓮瓮道:「怎麼不記得?你不讓我說她,說不要惹事,忍一時風平浪靜。我就站在她旁邊使勁吸氣,想把煙都吸到自己肚子裡。那女的還說我有病……」
這些事,我根本不知道。
媽媽接著說道:「他們一看就不是正經人。鈴丫兒,你別怕,老徐不是說要把他們拘留 15 天嗎?爸媽過幾天就送你去學校。咱們避開他們!」
我搖了搖頭:「恐怕……沒有這麼簡單能擺脫他們。」
我的心,其實漸漸安定下來了。
一開始,我是慌亂的。
很怕。
怕爸媽不要我了,畢竟,我身上流著那兩個人渣的血。
爸媽是這世界上我的一切。
但是,當我看到爸媽比我還要慌亂無措時,我又鎮定下來。
上個月我已經過了 18 歲生日,我是個成年人了。
我不該躲在爸媽背後,到了我給他們遮風擋雨的時候了。
我馬上要上大學了,名校。
我的親生父母,那對畜生,他們就是在賭我愛惜自己的前程,會妥協。
給他們錢,去填填不滿的無底洞。
說不定,以後養老也要賴上我。
但我不會。
前程我要,我爸媽,也不能被欺負了去!
現在是法治社會!
而且,閆金旺兩口子這麼做事,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跟我玩溫情那一套,直接撕破臉。
其實這樣很蠢,因為溫情永遠是被威脅更厲害的刀子。
反正我一分錢都不會讓他們拿到手。
閆金旺兩口子一直處於社會的底層,他們熟悉的,也是底層那一套邏輯。
我不會鑽進他們的陷阱。
他們能把我怎麼樣呢?
不過是威脅去我學校大鬧吧,反正就是些拉我下水的招數。
我麥鈴鈴是太清白的一個人,沒有一點兒黑料,我真的不怕。
包括我爸媽,我們都是最安分守己的人。
而且……
7
哭了一通後,我緩緩開口:「媽媽,明天我就求徐伯伯,去查那個……閆小偉的事。現在網絡這麼發達,一個大活人,不可能人間蒸發的。」
媽媽哽咽道:「鈴丫兒……嗚嗚嗚……你就是媽媽的親生女兒……媽不認別人……咱們不管旁人……」
媽媽在說謊。
她說謊的時候,音調會不自覺地提高。
我搖搖頭:「媽,不用顧忌我。咱們一家人永遠不會分開的。如果找到了閆小偉,我多了一個姐妹,你們多了一個女兒,這不是壞事。」
閆金旺說,閆小偉是 14 歲時跟野男人跑了。
在那樣的家庭里,發生這樣的事……也不奇怪。
但是,那是爸媽的親生女兒啊。
她現在也才 18 歲。
她遭遇了什麼?
會不會像電影里的朱諾那樣,成為了少女媽媽?
爸媽不好明說要找,怕傷了我的心,那就我來挑明。
爸爸摸摸我的腦袋:「鈴丫兒,明天咱們一起去派出所。」
第二天一早,我們一家三口來到派出所。
老徐和小徐都不在。
隔壁大雜院的麗麗姐在,她現在還是實習階段。
她聽完我的要求,吐了吐舌頭:「公民信息不能這麼隨便查啊。不過,你們是涉案方,要求了解信息……應該也是可以的。我看看,反正不告訴你們不能說的就行!」
她說著,就在電腦上一通操作。
幾分鐘後,她咦了一聲:「他們的確有個女兒,叫閆小偉,大小的小,偉大的偉,性別女——這名字怎麼起的啊?但是這人……不是失蹤狀態啊。」
說完,她眼神亮了:「這就好辦了!你們去他們家轄區派出所,直接報案,說閆小偉失蹤了,他們就能查了!」
我們一家三口千恩萬謝地離開。
閆家住得離我們家並不遠,也就三站路。
還在我上學的必經之路上。
說不定,我和他們還坐過同一輛公交。
他們等了四年。
等著摘最鮮美的一口桃子。
呵。
趙嬸兒說得很對,毫無人性。
我們來到了轄區派出所。
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中年女警。
但是,她一聽到閆金旺的名字,就皺起了眉頭,打量著爸爸空空的袖口:「他又作什麼妖了?!怎麼欺負你們了?!」
我問:「據閆金旺說,他女兒閆小偉四年前就失蹤了,一直沒找到,是這樣的嗎?」
女警神色突然變得警惕了起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找閆小偉幹啥?!」
我眯了眯眼睛。
不對勁。
有情況。
我拿出了那張戴霞手寫的信紙。
當然,是複印件。
原件已經作為證據,交給徐伯伯了。
我講了昨天的認親鬧劇。
女警看完,聽完,沉默了足有一分鐘。
她嘆息一聲:「把身份證拿出來。」
我們一家三口,都把身份證交在了她手上,媽媽把戶口本也交了上去。
女警核對了一通後,明顯放下心來。
她壓低聲音:「閆小偉現在過得很好,但是她的具體情況,我……不能告訴你們。」
媽媽流淚道:「有……有孩子的照片嗎?!」
女警點點頭,從她抽屜里掏出一個筆記本。
在尾頁的夾層里,她抽出了一張 3 寸的證件照。
我們一家湊過去看。
一個大概十來歲的女孩,很瘦,很漂亮。
抿著嘴,神情倔強地看著鏡頭,眼睛亮晶晶的。
她的臉,好像媽媽!
我的眼眶再次濕潤了。
媽媽把照片搶到懷裡,貼在胸口。
她淚流滿面,低聲懇求:「我想見孩子一面,求求您了……」
女警嘆息一聲:「我沒有她的聯繫方式,她是被她姑姑接走的。」
「接走?接去哪裡了?」媽媽急急地問。
「她姑姑在羊城做生意,條件很好,沒有孩子,接去養了。」
女警低聲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
「小偉這孩子啊,小時候一直被閆金旺兩口子虐待,總是餓飯、挨打,還被打骨折過。鄰居多次報警,我們也上門調解過很多次。我說呢,原來不是親生的啊!」
女警說一句,媽媽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我不解地問:「閆金旺怎麼說,閆小偉是跟人私奔了呢?」
女警撇撇嘴:「那一對……東西,就不配為人父母。給自己閨女造謠,真是喪良心!小偉這孩子長得好看,又是那麼個家庭里長大,附近的混子有騷擾她的,拉拉扯扯讓她爸看到了,他反而大聲嚷嚷,說小偉不知檢點,唉!」
原來是這樣!
媽媽的臉色,緩和下來。
我問:「那她姑姑總留聯繫方式了吧?」
女警點點頭:「我每年都回訪一次——畢竟也不能總打擾人家。孩子現在過得挺好的。等我給你們找找電話啊……」
就在這時,一個花白頭髮的乾瘦老太太,嚎啕大哭著沖了進來。
一看到她的臉,我心裡又是咯噔一聲。
她,也長得非常像我!
我老了,可能就長這個樣子!
她是誰?!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刺得手心疼了起來。
8
女警「噌」地站了起來:「又來鬧?這次你兒子可不是我們抓的!」
我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老太太哭嚎道:「我不活了啊!這一天天的日子,可讓我怎麼過啊!王警官,到底是誰抓了我家金旺啊?!他也就喝了酒以後渾一點兒,他不是壞人啊!」
我家金旺?!
果然,她是閆金旺的媽,我的……親奶奶。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不自覺地側過臉去。
女警,也就是王警官,看了看我們,起身指了指:「你們先去那個屋子等一等,我處理好這個老太太的問題,再說你們的事。」
我們三人正要走,突然,老太太看到了我。
她瞪大了眼睛,飛快地衝到我面前,矯健得像猴子一樣。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手已經牢牢扣住了我的手腕:「是你吧?閨女?你是叫……麥、麥鈴鈴吧?」
我掙了掙,她力氣好大,竟沒能掙脫。
爸媽忙上前幫忙。
我們三個人,居然都掰不開老太太的手指。
老太太的眼神,好似毒蛇一樣黏在我臉上,嘴裡嘖嘖有聲:「像!可真像我年輕時候啊!怪不得他們不讓我去看你,說我會壞事!閨女啊,我是你奶奶!親奶奶!」
王警官沉下臉來:「姚桂花!你這是幹什麼?!也想被抓起來?!」
原來,她叫姚桂花。
姚桂花堆起笑臉來:「王警官,這是我自己的親孫女啊!你問問她,是不是叫麥鈴鈴?!」
我有點誇張地大聲呼痛:「好疼啊,放開我,你是瘋子嗎?警察阿姨,救我!」
王警官立刻指著姚桂花的鼻尖:「我數到三,給我撒開!一!二——」
姚桂花終於鬆了手。
她訕笑道:「我這不是一看到孫女,太喜歡了,就……就有點兒激動嗎?」
她說著,鄙夷地打量著我爸媽:「這就是把你養大的那兩個窮鬼吧?!唉,我的好孫女,你受罪了啊!看這小臉兒,瘦的!」
她說著,就把手伸進懷裡,掏出一個髒兮兮的手絹包來。
一打開,裡面都是錢。
有幾張百元粉鈔,剩下的,都是一塊兩塊的。
她把百元鈔都抽了出來,就往我手裡塞:「孫女啊,拿著,這是奶奶給你的見面禮!可別嫌少啊,奶奶是個窮老婆子!這就是個心意,快拿著啊!」
我雙手背在身後,不斷往後退,她不斷往前走。
直到我的脊背,抵到了牆壁。
姚桂花把錢塞進了我的褲兜:「奶奶知道你現在有錢了,看不上這幾百塊。聽話,拿著,別寒了奶奶的心啊。聽說,你們學校給你發了十萬塊的獎金?!哎呀真是不得了啊!孫女你不知道吧?你這聰明,是隨你爺爺的根兒!」
我把錢掏出來,丟在地上。
姚桂花的臉色,頓時黑了。
她沉下臉來:「……啥意思?你……啥意思?!看不起奶奶?!」
我看了看爸媽。
他們並沒有過來幫我。
我這才意識到,他們不方便過來。
因為,姚桂花是我的親奶奶。
我深吸一口氣:「我只有也只認一個奶奶,她十年前就去世了。」
姚桂花臉黑如墨。
她費力地蹲下,把錢撿起來,重新裝回手絹包里。
然後,嘆息一聲:「果然,人窮了,親孫女都不認我,唉!」
她抹了一把臉,竟真的有眼淚流下來。
然後,她轉向王警官:「我家金旺,他到底讓誰抓起來了?」
王警官寫了個條子:「去這個派出所問。」
姚桂花拿到條子,又深深看我一眼,一臉受傷的表情轉身。
她走到門口,居然背起了靠在牆邊足有兩米高的、綑紮得整整齊齊的塑料瓶子和泡沫,才彎著腰,踉踉蹌蹌地離開。
王警官嘆息一聲:「這老太太也不容易啊,兒子遊手好閒,全靠她撿破爛養著,每天還要打一斤酒!還得兩個下酒菜!不給錢,就鬧得雞飛狗跳!」
爸媽欲言又止。
我替他們問了出來:「王警官,那個閆小偉姑姑的聯繫方式……」
王警官思索片刻,道:「要不,我還是把地址給你們吧。你們可以去看看她過得怎麼樣。那孩子應該不知道她是抱錯了的。她姑姑的經濟條件很好,她現在也生活得很幸福……」
我們都聽懂了王警官沒說出來的話。
她認為我們……不要去認親的好。
媽媽又開始發抖了。
她顫抖著嘴唇:「……謝謝警官。」
9
趁著閆金旺夫妻被拘留,我們去了羊城。
按照王警官提供的別墅地址,我們來到了城郊的高架橋附近。
當地人說,那片別墅區,十年前就拆掉修路和建高架橋了。
好在,王警官還留了電話。
我撥通了那個號碼。
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傳來,說的是白話,我聽不懂。
我用普通話問:「阿姨你好,我是閆小偉的同學,她在家嗎?」
對面的聲音明顯慌亂了,呼吸粗重。
她換了普通話,聲音很警惕:「誰?你叫什麼名字?!你怎麼會有這個電話?!」
不等我回答,她「啪」地掛斷了電話。
再打,就沒人接了。
非常不對勁。
我跟爸媽說了,他們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我當即決定:「報警吧!」
於是報了警。
為了引起重視,我直接報警疑似少女被誘拐。
羊城警方非常重視,他們立刻查到了那個號碼所在地,並開著警車帶我們過去。
路很遠。
我緊緊攥著媽媽冰涼的手。
警車最終停在了一個與「別墅區」毫不沾邊的城郊結合部。
眼前是一家門面破敗的洗車店,「順發洗車」的招牌蒙著厚厚的油污,字跡模糊。
店前空地上污水橫流。
幾個年輕男孩,正拿著高壓水槍懶洋洋地沖洗著車輛,水花四濺。
店鋪後面,赫然是幾間用石棉瓦和塑料布搭成的簡陋窩棚。
帶隊的羊城警官姓陳,是個眼神銳利的中年人。
他下車,用本地話大聲詢問著。
一個穿著沾滿油漬圍裙的乾瘦女人,從最大的那個窩棚里鑽了出來。
看到我們和警察,她臉上瞬間掠過驚慌。
我的心臟漏跳了幾拍。
因為,她那張臉,也帶著與我酷肖的輪廓。
只是,被生活的風霜刻滿了溝壑。
她眼神里,滿是市儈與狡黠。
這就是王警官口中,在羊城做大生意、住別墅的姑姑?
老陳警官用普通話問道:「我們是警察。你叫閆金燕?我們接到報案,來找一個叫閆小偉的女孩,她是你的侄女。她人呢?」
閆金燕眼神閃爍,雙手在圍裙上侷促地擦著,嘴裡飛快地吐出一串我們聽不懂的白話。
老陳翻譯道:「她說,小偉那孩子不聽話,四年前就跑掉了,他們也在找。」
我的心猛地一沉。
媽媽的身體晃了晃,我趕緊用力扶住她,另一隻手迅速打開書包,掏出一瓶葡萄糖電解質水,擰開放在媽媽的唇邊。
媽媽喝了幾口水,渾身微微顫抖著。
「不對!」
我猛地醒悟過來,強壓下心頭的慌亂,
「我們老家的警察每年都做回訪,電話就是打到你這裡,閆小偉本人接的!就在上個月還有記錄!」
老陳將我的話轉述,語氣嚴厲了幾分。
閆金燕的臉色更白了,她眼神飄忽,支支吾吾又是一通解釋。
老陳聽完,眉頭緊鎖,轉向我們:「她說,接電話的是她店裡雇的一個北方來的洗車小妹,因為會說普通話,就讓她冒充的。」
「砰——」
媽媽最後一絲力氣仿佛被抽空,軟軟地倒在我懷裡。
她手裡的電解質水瓶掉在地上,液體汩汩流出。
爸爸急忙上前幫忙,我們手忙腳亂地扶住媽媽,掐她的人中。
「媽!媽你醒醒!」我帶著哭腔喊道。
就在這片混亂中,我眼角的餘光瞥見閆金燕猛地轉身,拔腿就往後巷跑去!
「她想跑!」
我失聲喊道。
老陳警官反應極快,瞬間追了上去,他的年輕搭檔也立刻包抄過去。
閆金燕沒跑出幾步,就被老陳一個利落的擒拿,反剪雙手,「咔嚓」一聲,冰冷的手銬鎖住了她的手腕。
「啊!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閆金燕掙扎著,一著急,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飆了出來。
老陳將她按在警車引擎蓋上,厲聲喝問:「閆小偉到底在哪裡?!不說清楚,今天你就跟我們回局裡說!」
周圍的洗車工都停下了手裡的活,遠遠看著,不敢上前。
閆金燕喘著粗氣,汗水混著油污從額頭流下,眼神里充滿了恐懼:「疼疼疼!我……我說……」
她癱軟下來,帶著哭腔,
「小偉……小偉她……不在我這兒了……」
「那她在哪兒?!」老陳逼問。
「她……她……」
閆金燕癱軟在地,雙手被銬在身後,聲音變得破罐破摔,
「那年……我是回老家看我媽,正好撞上……我哥,我哥把那丫頭打得……就剩一口氣了,癱在床上動不了……」
她眼神躲閃,不敢看我們任何一個人。
「我哥喝多了,罵罵咧咧,說……說有個姓戴的護士託人捎了信,他早就知道這丫頭不是他的種了……是個『野雜種』……」
「然後呢?!」
老陳厲聲喝道。
閆金燕渾身一哆嗦:「我……我看那丫頭……雖說被打得不成人樣,可那底子,那眉眼……是真好,長大了肯定是個美人坯子……我就……我就動了心思。」
媽媽渾身抖得帶著我也抖了起來。
閆金燕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我男人他老家有個弟弟,在鄉下……他們家有個傻兒子,十九了,吃飯拉屎都管不住……就想買個……買個年紀小、模樣周正的媳婦,留著傳宗接代……我就跟我哥說,這丫頭反正你們也不想要了,打死還不如換點錢……我哥一聽有錢,就答應了……」
媽媽的身體開始劇烈搖晃,我死死撐住她。
「我把她弄到羊城,找了個小診所,好歹把傷養得能下地了……然後就……就送過去了。」閆金燕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他們……他們給了八萬塊……我給我哥打了一萬過去……」
10
八萬塊。
我爸媽的親骨肉,我素未謀面的妹妹,就被眼前這個老女人,像處理一件瑕疵品一樣,用八萬塊錢,賣給了鄉下一個傻男人,做傳宗接代的工具。
媽媽猛地吸了一口氣。
她的眼神瞬間空了。
我忙死死扶住她。
但出乎意料地,她沒有暈倒。
她死死咬著下唇,甚至咬出了血印。
她猛地彎下腰,不是倒下,而是撿起了剛才掉在地上的那瓶電解質水,擰開蓋子,仰起頭「咕咚咕咚」地狂灌起來。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一臉。
媽媽……她變得堅強了。
現在,的確不是倒下的時候。
「警官!求求您!救救我女兒!現在就去!」
媽媽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她死死抓住老陳警官的胳膊。
老陳臉色鐵青。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迅速通過對講機呼叫支援:「叫二隊過來,把這女人押回去詳細審訊!再調一輛車,跟我去一趟下面的水溶村!」
警車再次呼嘯著駛離污濁的城郊,向著更偏僻的鄉下飛馳。
越往前走,道路越狹窄。
兩旁是鬱鬱蔥蔥的嶺南丘陵,景色卻無法讓人感到絲毫寧靜,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壓抑。
在水溶村,我們找到了村幹部。
當老陳警官說明來意,提到「買來的那個女孩」時,村幹部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你們是說……阿旺家那個妹仔啊?」他重重嘆了口氣,搖著頭,「造孽啊!那孩子是真可憐!」
他的話,讓我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她怎麼樣了?」媽媽顫聲問。
「阿旺那個傻仔,兩年前在田裡亂拉電線,把自己給電死嘍!」
村幹部的話讓我們一驚,
「那妹仔就被說成是『克夫命』,現在還在阿旺家裡,被他爹媽看著咯!天天又打又罵的,村裡人都看不過眼,可那是人家花錢『買』來的,我們也不好管太多咯……」
克夫命?
天天……非打即罵?
媽媽的呼吸又急促起來,我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心裡,有點罪惡感。
因為好似一塊大石落地了。
閆金旺明顯是犯法了,還有閆金燕。
他們會坐牢,這是板上釘釘的事。
他們坐牢,我就暫時安全了。
可是,這坐牢是以一個無辜女孩的一生為代價的。
這個女孩,她替我擋了災。
我心裡各種念頭亂冒。
自從知道了閆金旺兩口子是我的親生父母,我如履薄冰。
我怕,怕我遺傳了他們的邪惡。
……
村幹部領著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村尾一棟極其簡陋的茅屋小院前。
院子泥濘,髒亂,散發著蒸騰的臭氣。
一個頭髮幾乎全白、眼神渾濁的老頭正蹲在門口抽煙。
一個同樣蒼老乾瘦的老太婆,在用鍘刀剁雞飼料。
老陳警官上前,用本地話與他們交涉。
起初,那對老夫妻很顯然還試圖狡辯,眼神閃爍,語氣激動。
但老陳的語氣越來越嚴厲。
突然,他猛地一把推開試圖阻攔的老頭,大步沖向那間昏暗的、散發著霉味的茅屋。
「!@#¥%……」
老太婆尖叫著撲上來。
老陳根本不理,一把掀開髒污的門帘。
我們緊隨其後沖了進去。
屋裡光線極暗,混雜著難以形容的酸腐氣味。
在角落一堆髒亂的稻草上,躺著一個枯瘦如柴的身影。
那么小,那麼安靜,幾乎要與黑暗融為一體。
是閆小偉!
儘管光線昏暗,儘管她的臉髒得看不出本色,頭髮乾枯打結,但那一刻,我們都看清了——那五官,那輪廓,分明就是年輕時的媽媽!
血緣,在此刻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吶喊。
而最刺眼的是,她的一條瘦弱的腿上,胡亂地裹著看不出顏色的破布,夾著兩塊歪歪扭扭的薄木板,用繩子捆著,繩子上洇透了暗色的血跡。
她的腿,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