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眼眶瞬間紅了,他小心翼翼地、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一樣,俯身將那個輕得幾乎沒有重量的少女抱了起來。
她似乎陷入了昏迷,毫無知覺,四肢軟塌塌地垂落。
「你們他媽還是不是人?!」老陳回頭,對著那對嚇傻的老夫妻怒吼道,「這腿怎麼斷的?!說!」
那對老夫妻嚇得癱坐在地,語無倫次:
「是……是她自己摔、摔的……」
「不老實!都帶走!」
老陳不再廢話,抱著閆小偉,大步向外走去。
警車拉響警笛,以最快的速度直接開回了羊城,送入了一家大型醫院。
11
急診室里,燈光慘白。
醫生初步檢查後,臉色凝重地告訴我們初步診斷結果:
電解質嚴重紊亂,長期營養不良。
全身多處皮下軟組織挫傷,新舊交錯。
最嚴重的是右腿脛腓骨骨折,這是個新鮮的骨折,發生不超過三天。
骨頭已經發生錯位,需要立刻進行手術。
媽媽聽著醫生的陳述,身體一直在發抖,但她始終挺直著脊背,緊緊握著病床上閆小偉那隻瘦弱髒污的手。
似乎生怕一鬆開,她就會再次消失。
爸爸用他唯一的手臂,一遍遍撫摸著閆小偉的額頭,眼淚無聲地淌下。
我看著病床上那個仿佛一碰即碎的女孩,看著她腿上那刺眼的夾板,心臟好像在被利刃切割。
這,原本有可能是我的命運啊。
更多的檢查結果,不斷送了過來。
閆小偉的身體,比我們想像的更糟。
長期的營養不良和虐待,讓她的免疫系統形同虛設。
沒有及時處理的傷口,已經引發了炎症和高燒。
醫生面色凝重地告訴我們,手術必須延後了。
必須先消炎、退燒,把身體的基礎打好。
「她這樣的身體狀況,現在上手術台,風險太大了。」
醫生的話,像錘子敲在我們心上。
我在醫院附近找了家小旅館,訂了兩個房間,又點了些清淡的外賣。
媽媽像是要積蓄所有力量,逼著自己大口大口吃飯,眼神始終不離病床上那個瘦小的身影。
爸爸卻幾乎沒動筷子,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床尾,用他那隻布滿老繭的、唯一的手,一遍遍,極其輕柔地撫摸著閆小偉沒有受傷的那隻腳的腳踝,仿佛在確認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是真實存在的。
第二天早上,我因為前一夜思慮過重,失眠到後半夜,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
爸媽沒有叫我,他們悄悄去了醫院。
等我趕到病房時,閆小偉已經醒了。
她虛弱地靠在升起的床背上,雙眼腫得像核桃,顯然是哭過很久。
聽到我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往裡縮了縮,眼神裡帶著小獸般的驚惶與躲閃。
「鈴丫兒來了。」
媽媽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努力維持著平靜,「小偉,這是……這是你姐姐,麥鈴鈴。」
——她跟我是同一天出生的,我比她早了一個小時。
嗯,我是姐姐。
閆小偉呆滯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
她瞳孔猛地一縮,隨即像是被燙到一樣,飛快地扭過頭,緊緊閉上了眼睛,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再也不肯看我們任何人。
我心裡沉沉地嘆息一聲。
我懂。
我這張臉,酷肖閆金旺。
對她而言,這不是血脈相連的證明,而是長達十幾年噩夢的具象化,是恐懼和痛苦的源頭。
「我去買點早飯。」
我輕聲對爸媽說,轉身離開了病房。
在醫院食堂,我買了白粥、牛奶和鬆軟的麵包。
回去的路上,昨夜那些混亂的思緒再次翻湧上來——無盡的後怕。
如果當年沒有被掉包,那麼在那個魔窟里掙扎求生,被當做牲口一樣打罵、轉賣的人,就會是我。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近乎邪惡的慶幸,讓我感到羞愧,卻又無比真實。
12
閆小偉的手術,在四天後進行。
那幾天,我們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她,絕口不提過去,只是默默地喂水、擦身、陪著她看窗外單調的風景。
她依舊沉默,但身體在藥物和營養的支持下,慢慢有了起色。
手術很成功。
醫生說斷骨已經復位,只要好好休養,不會影響以後走路。
住院的十幾天裡,閆小偉似乎漸漸接受了我。
或許是我每天雷打不動地出現,或許是我遞過去的水果總是削好了皮,或許是我在她半夜因噩夢驚醒時,第一時間按亮柔和的床頭燈……
她開始偶爾,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跟我說話。
「姐……我想喝水。」
「姐……窗戶,能開一點嗎?」
每一次,她那細弱蚊蚋的聲音,都讓我和爸媽心頭一顫,繼而湧上巨大的喜悅。
但有一個細節,像一根刺,時時扎著我的心。
只要我無意中舉手,比如想幫她攏一下頭髮,或者只是伸個懶腰,她都會條件反射般地猛地一縮脖子,肩膀聳起,做出一個明顯的躲避姿勢。
那個瞬間,她眼神里閃過的恐懼,讓我心痛到無法呼吸。
她到底挨過多少打,才會形成這樣深刻的肌肉記憶?
期間,羊城的警察來過幾次,做了詳細的筆錄。
他們告訴我們,閆金旺、王桔香和閆金燕,涉嫌遺棄、虐待、拐賣婦女兒童,這次肯定都要進去吃牢飯了,而且,會判很重。
他們已經發函給我們本地的警方,協助抓人。
「不過,具體判幾年,還要看後續的審訊和他們的認罪態度。」警察補充道。
終於,閆小偉可以出院了。
羊城警方派車把我們直接送到了火車上,算是仁至義盡。
我給閆小偉買了軟臥車票,四個人一個安靜的包廂,希望能最大限度減少她旅途的勞頓和不適。
錢,就是這時候花的。
一趟羊城之行,十萬塊已經花了快兩萬。
閆小偉的醫藥費是大頭兒。
我死命攔住爸媽,幹什麼都要我付錢。
我知道爸媽手裡的錢,加起來還沒有我多。
我又好像在贖罪。
但我心裡很高興,每一分錢,都花在了刀刃兒上。
火車轟鳴,載著我們,駛離了這座給了閆小偉無數傷痛的城市。
回到家,回到熟悉的小院,我的心才放下來一點。
我們以為,至少可以暫時喘口氣了。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姚桂花就找上門來了。
她沒哭沒鬧,而是用一種嘶啞的、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的嗓音,在我們院門外控訴:
「毒啊!你們的心腸怎麼這麼毒啊!非要趕盡殺絕嗎?!把我兒子送進去,把我兒媳送進去,現在連我閨女也不放過!你們是想逼死我這個老婆子,讓我無人送終嗎?!」
我打開門,看著她因為激動而扭曲的、卻又與我相似的臉,心裡一片冰涼。
「老太太,」我試圖和她講道理,儘管知道這可能是徒勞,「你覺得,你兒子在裡面,和在外面,哪個更可能給你養老?他現在,不也是靠你撿破爛養著嗎?」
姚桂花被我問得一怔,眼神有瞬間的恍惚,但隨即又被更深的執念覆蓋。
她拍著大腿,聲音帶著一種荒誕的理直氣壯:
「那不一樣!他是我兒子!我死了,他總會悔悟的!他會給我摔盆打幡,會年年給我燒紙錢的!可你們把他弄進去了,我怎麼辦?!我現在就無依無靠了啊!你們這是要我的老命!」
我看著她渾濁眼睛裡那點可憐的、可笑的、妄想死後哀榮的狂熱,知道再說任何道理都是對牛彈琴。
我嘆了口氣,後退一步,看向了聞聲出來的趙嬸兒。
趙嬸兒剛才正在院裡刷牙,滿嘴泡沫,手裡還拿著牙刷。
她一聽這話,眼睛一瞪,把牙刷往漱口杯里一扔,擼著袖子就過來了:
「你個老貨還要不要臉?!你們一家人,四年前就知道孩子抱錯了,就等鈴丫兒有出息了才找上門來!人家的十萬塊憑什麼給你們啊?!還有,知道不是自己的孩子了,就可勁兒虐待那個小偉丫頭!瞅瞅你們給小偉起的名兒!是個人都起不出這種名字來!居然還把人賣了!我告訴你,人販子,死刑!砰砰砰!」
姚桂花顯然不是趙嬸兒的對手,她訕訕後退了幾步:「其實……我來是想告訴我孫女……趕緊躲一躲……」
就在這時,片警小徐來了。
他氣喘吁吁:「麥叔!你們真的回來了啊!我師父讓我來跟你們說一聲兒,閆金旺和王桔香跑了!讓你們注意安全!」
一瞬間,所有人臉色都慘白了。
13
算算時間,他們應該放出來快一周了。
羊城警方的公函,是大前天發的。
姚桂花喃喃道:「我正要告訴我孫女呢,你就來了!你讓我賣個好兒也不行嗎?」
她是要告訴我這個消息嗎?
也許吧,她讓我「躲一躲」。
姚桂花轉向我:「金旺說了,你不讓他好過,既然他享不到你的福,那他也不會讓你好過。他拖也要把你拖下水。奶奶不忍心看你出事,孫女啊,你快躲躲吧!還有,你的十萬塊錢放好,千萬不要給他!」
我面無表情。
我現在不怕了,因為我發現,我這個親爹很蠢。
每一件事,他都要用最蠢的方式去做。
損人,也不利己。
永遠兩敗俱傷。
我輕輕道:「我想去你們家看看,行嗎?」
我已經有了全盤的思路。
拐賣閆小偉案件,閆金旺不過是從犯,判不了幾年。
他出來以後,肯定還要影響我的生活。
既然他那麼惦記我的十萬塊錢……
十萬塊,已經是「金額巨大」了。
當天下午,在姚桂花的帶領下,我去了閆金旺和王桔香的家。
爸媽沒跟來,他們已經知道了我的計劃。
他們家,是比我們的院子破敗得多的一個小院。
或者說,搭著別人院子一面牆,蓋的一個兩間房的小雜院。
轉身都費勁。
我問姚桂花:「閆小偉住哪兒?」
姚桂花指了指黑洞洞的房間裡不到一米寬的、明顯就是門板的床:「我和她打顛倒睡。」
我看著屋裡簡陋的一切。
很割裂。
一張電腦桌,布置是粉色的少女系。
後面牆上也貼著粉色泡泡的牆紙。
桌邊堆著補光燈,還有一些自拍支架。
這些是王桔香的直播設備。
閆小偉說過,王桔香現在的唯一收入來源,就是直播。
直播跳舞。
我找到了她的帳號,看了,一共四百多個粉絲。
閆小偉說,榜一大哥是巷口修自行車的張大爺。
我的眼神移開。
角落裡,有一捆灰撲撲的課本。
姚桂花說:「那都是小偉的初中課本。我答應了她不賣,一直放著呢。」
她說著,渾濁的眼淚流了下來。
這個老太太,可憐,也可恨。
我嘆息道:「你把閆金旺叫回來吧,他想要我的十萬塊錢,我就給他。但是他得保證,拿了錢,從此以後不再打擾我的生活!老太太,你能替他保證嗎?」
閆金旺現在逃亡,最缺的就是錢了。
姚桂花眼神亮了:「你……說話算話?!」
我點點頭。
跟蠢人打交道,也挺有意思的。
我把書包從背上取下來:「錢我已經取好了,你掂一掂!」
姚桂花果然掂了掂我的書包。
她渾濁的眼睛裡,突然瞬間迸發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亮,乾癟的嘴唇哆嗦著:
「算話!當然算話!奶奶……奶奶替他保證!他拿了錢,肯定遠走高飛,再也不來煩你!你是他親閨女,他雖然不是人,但這點良心,還是有的!哎呀,到底是親閨女啊!不一樣!」
「好,」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你去叫他吧。我就在這裡等。」
姚桂花像是生怕我反悔,拄起一根磨得油亮的木棍,踉踉蹌蹌地出了門,身影很快消失在狹窄的巷弄里。
果然,她是知道閆金旺夫婦去哪兒了的。
逃亡,也逃不明白。
我 141 的智商,真的來自這個家族嗎?
14
姚桂花走後,我再次環顧這個「家」。
與我們租住的大雜院那種市井氣息截然不同,更像是城市夾縫中……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劣質白酒、霉味和某種無法言說的頹敗氣息混合的味道。
我的目光落回那捆課本上。
一本本初中的課本,邊角被磨得起了毛,但裡面卻出人意料地乾淨。
閆小偉的字跡,娟秀而有力,一絲不苟地填滿筆記的空白處。
每一筆每一划,似乎都透著一股不甘被命運淹沒的倔強。
就在這時,一張對摺的、顏色有些陳舊的獎狀,從數學課本里滑落。
我彎腰撿起,輕輕展開。
「羊城市第七中學英語競賽一等獎」。
閆小偉的名字,清晰地印在上面。
姚桂花回來了。
「小偉……她成績很好嗎?」
我摩挲著獎狀上略微凸起的字體,聲音有些發澀地問她。
她回來得很快,大概是找了個附近的公用電話,或者託了相熟的混混去傳話吧。
姚桂花倚在門框上,望著那張獎狀,眼神有些恍惚:「好,好得很哩……總拿獎,拿回些本子、筆啊……有什麼用?上高中要學費啊,都知道不是親生的了,誰還肯白花錢供她?」
「那為什麼不讓她回自己家?!」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上我的心頭,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你們明明四年前就知道了!」
姚桂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剛才那點溫情,瞬間被尖刻取代。
她嗤笑一聲,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說得輕巧!吃我家的飯,穿我家的衣,養了這麼多年,能白養嗎?那是一頭牲口也得算算本錢!」
我看著她,這個一會兒流露出些許人性,一會兒又徹底展露自私殘忍的老太太,心裡只剩下深深的無力。
人啊,竟然可以複雜又可悲到這種地步。
我不再與她爭辯,那毫無意義。
我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椅子上,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小院裡的光線逐漸變得昏黃。
終於,一陣急促而虛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濃烈的酒氣,一個身影猛地撞開了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
是閆金旺。
15
他比上次我見到他時,更加落魄。
眼窩深陷,鬍子拉碴,衣服皺巴巴的沾著不明污漬。
但那雙眼睛裡,卻燃燒著一種窮途末路般的瘋狂和急切。
王桔香像一道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後,眼神躲閃。
「錢呢?!十萬塊!在哪兒?!」
閆金旺喘著粗氣,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像一頭餓極了的狼。
姚桂花在一旁搓著手,帶著點討好和表功的語氣:「金旺,孫女答應了,給錢,條件是你們拿了錢就走,再也不找她了……」
「少他媽廢話!老子落到今天這步,都是這條小毒蛇的功勞!」閆金旺粗暴地打斷她,直接向我伸出手,手掌粗糙骯髒,「把錢給我!我要現金!快點兒!」
我緩緩站起身,平靜地看著他,從隨身背著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個用報紙包裹好的、磚塊大小的東西。
那一刻,閆金旺和王桔香的呼吸都粗重了起來,目光黏在那紙包上,幾乎要冒出綠光。
「錢,我可以給你。」
我的聲音在昏暗的屋子裡異常清晰,「但是閆金旺,你得給我寫個條子。」
「寫什麼條子?!」他不耐煩地四顧著。
「寫明,你收到我麥鈴鈴自願贈與的現金十萬元整。從此以後,你我父女情分已斷,你以及你的家人,永不再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打擾我和我的家人的生活。白紙黑字,按上手印。」
閆金旺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種扭曲的、得意的笑容來:
「哈哈!寫!我寫!老子拿了錢,天高任鳥飛!誰還稀罕找你?!」
王桔香嘆息一聲:「閨女啊,咱倆看來沒緣分啊。這也便宜你了,以後我們倆不用你養老。現在隨便一個什麼病,不得花十萬八萬的啊?你真是鬼精鬼精的啊!」
姚桂花忙不迭地去找紙筆,最後翻出半張皺巴巴的香煙殼,和一支快寫不出水的原子筆。
閆金旺歪歪扭扭地按照我的要求寫下了內容,然後迫不及待地就要按手印,甚至等不及姚桂花到處找印泥,直接用鑰匙上的小刀劃破了大拇指,狠狠地在名字上摁了下去。
「好了!快給我錢!老子不能待太久!條子等著抓我呢!」
他把那半張煙殼丟給我,再次伸手。
我看著那殷紅刺目的指印,小心地將欠條折好,放回包里。
然後,在他貪婪的目光中,我將那個報紙包,遞到了他手上。
閆金旺一把奪過,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三兩下就撕開了報紙。
裡面,根本不是想像中的百元大鈔。
是整整齊齊、切割得方方正正的……一沓白色紙板。
最上面一張紙板上,用馬克筆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
「你的十萬塊,在監獄裡等著你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閆金旺臉上的狂喜和得意瞬間凝固。
錯愕、茫然,最後是滔天的憤怒!
一個個表情,在他臉上次第出現,幾乎能看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你個小毒蛇、小婊子……你敢耍我?!!」
他罵了一聲,揚手就想把那個紙板磚塊砸到我臉上。
我側身躲開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警察!不許動!」
小院那扇破門,被人從外面一腳狠狠踹開!
木屑飛濺!
以老陳和小徐為首的七八名警察,如同神兵天降,瞬間涌了進來!
警棍和強光手電,齊對準了還沒來得及反應的閆金旺和王桔香!
「閆金旺!王桔香!你們涉嫌敲詐勒索,金額巨大!現在人贓並獲!跟我們走一趟吧!」
老陳警官的聲音威嚴無比,在小小的院落里迴蕩。
閆金旺看著手裡的紙板,又看看周圍全副武裝的警察,整個人都傻了:「這是她自願的,上面寫著呢!」
老陳警官嗤笑:「法盲!」
王桔香發出一聲尖叫,想要往後躲,卻被警察利落地按住。
我站在警察身後,平靜地看著他們被反剪雙手,銬上冰冷的手銬。
我輕輕拍了拍我的帆布包。
裡面,那半張帶著血指印的煙殼,和一支我早就開啟錄音模式的舊手機,正安靜地躺著。
蠢人之所以是蠢人,就是因為他們永遠會選擇最蠢的那條路。
這一次,他親手把足夠「金額巨大」、足夠讓他把牢底坐得更穿的實錘證據,塞到了我手裡。
院子裡,只剩下姚桂花絕望的哭嚎聲。
16
兩個月的時間,足以讓很多傷痕結痂,也讓新的生活抽枝發芽。
京市的九月,秋高氣爽。
媽媽和趙嬸兒一起,把我送到了那所夢寐以求的名校門口。
灰磚綠瓦,梧桐成蔭,一切都透著莊重與歷史的沉澱。
是的,趙嬸兒現在是我的「乾媽」了。
經歷這場風波,她和媽媽早已冰釋前嫌,成了無話不談的老姐妹。
用趙嬸兒的話說:「咱們這是革命友誼,比金堅!」
爸爸留在了家裡照顧閆小偉——哦不對,現在她改了名字,她現在叫麥苗苗。
這個名字是媽媽起的,她說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的二女兒,就是那株最堅韌的麥苗,必將迎來自己的春天。
我特意早到了幾天,領著媽媽和乾媽,住進了早就訂好的快捷酒店。
房間乾淨明亮,就在地鐵口,出行無比方便。
那幾天,我帶著她們去了天安門廣場,看著五星紅旗在晨曦中與太陽一同升起,媽媽激動得直抹眼淚。
我們登上了蜿蜒雄偉的長城,兩位媽媽互相攙扶著,累並快樂著。
還在紫禁城的紅牆黃瓦間流連,感受了歷史的厚重。
站在景山上,俯瞰整個故宮,趙嬸兒拉著媽媽的手,感慨萬分:
「繡貞啊,我是真沒想到,不但你,連我也得了鈴丫兒的濟了!能看到這景象,這輩子值了!」
媽媽臉上是這段時間以來最舒展、最由衷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盛滿了欣慰。
對於媽媽能親自來送我,我其實是意外的。
畢竟苗丫兒的腿,還需要人照顧。
但媽媽當時拉著我和苗丫兒的手,說得無比堅定:「你們都是我的女兒,媽媽永遠不會厚此薄彼。送姐姐上大學是大事,媽媽必須來。苗丫兒也支持,對不對?」
靠在床上的苗丫兒用力點頭,眼神亮晶晶的。
而爸爸,他執意不肯來,無論我們怎麼勸。
他搓著他那隻空空的袖管,笑得有些靦腆,也更讓人心酸:「我就不去了,我去了,給鈴丫兒丟人。爸在家給你們看好苗丫兒,守好咱們的家。」
趙嬸兒當時就嗔怪他:「老麥你這說的什麼話!你那餛飩攤子可有三個月沒擺了,老客們逮著我就問你是不是不幹了!還等著你那口熱乎湯呢!」
媽媽也笑著,眼神卻很篤定:「怎麼能不幹了?等苗丫兒的腿好了,我和老麥就繼續出攤兒。我這兩個閨女,一個上大學,一個也要考大學,等著我賺學費和嫁妝呢!」
是的,麥苗苗沒有放棄。
她展現出驚人的毅力和聰慧,已經在開始自學高中課程了。
我們高中的校長,那位當初親手把十萬塊獎金交給我的和藹長者,在聽說了麥苗苗的遭遇和她的志向後,特意打來電話說:
「只要麥苗苗同學能通過我們學校的畢業水平測試, 就能免試入學。這算是我給你這個狀元,開的後門!」
這份善意,麥苗苗接住了。
17
短短三個月,我的人生天翻地覆。
爸媽變成了養父母, 我多了一個需要疼惜也更值得我驕傲的妹妹。
命運收走了某些東西,卻又慷慨地贈予了更多。
就在我們沉浸在新生活的期盼中時,當晚, 徐伯伯把最終的判決結果發到了我專門為家裡事拉的小群里——
「案件判決通報」
被告人閆金旺:
犯遺棄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犯虐待罪, 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犯拐賣婦女兒童罪(從犯), 判處有期徒刑七年;犯敲詐勒索罪(數額巨大),判處有期徒刑六年。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五年。
被告人王桔香:
犯遺棄罪, 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犯虐待罪, 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犯拐賣婦女兒童罪(從犯), 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一年。
被告人閆金燕:
犯拐賣婦女兒童罪(主犯), 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被告人林家旺:
犯收買被拐賣的婦女兒童罪, 判處有期徒刑二年。
……
塵埃落定。
人蠢不可怕, 又蠢又壞, 還妄圖挑戰法律與道德的底線,必然會走上絕路。
我長長地、緩緩地舒出了一口氣。
胸中那塊懸了許久的巨石, 終於徹底落地。
十年,我至少有十年不受打擾的時光。
我會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
尾聲
大一, 我拿到了國家獎學⾦。
大二,我參與的研究項目被⼀個⼤公司買走,我的分紅,還清了家裡全部的債務。
大三, 家裡的喜訊再次傳來——我妹麥苗苗, 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京市⼀所頂尖的 985 工科大學!
爸爸激動得不得了, 再次抱著一大卷紅鞭炮, 在院⼦門口點燃。
這一次, 鞭炮噼⾥啪啦響得徹徹底底, 再沒有⼈來打斷。
紅⾊的紙屑歡快地炸開, 灑滿門前, 像是鋪就了一條喜慶的紅毯。
所有街坊都圍攏過來,臉上洋溢著真誠的笑容, 紛紛豎起大拇指:
「老麥,你們家這是祖墳冒青煙了啊!」
「兩個女⼉, ⼀個是狀元,一個考上名牌大學,都這麼有出息!」
「以後你們兩口子, 就等著享清福吧!」
……
我和麥苗苗相視而笑。
陽光灑在我們臉上。
年輕的,充滿希望的笑臉。
麥苗苗的眼神明亮⽽⾃信, 早已不⻅了當年的驚惶與陰鬱。
我們緊緊握住彼此的⼿。
過去的所有苦難,都成了滋養我們成長的土壤。
明天,真的會更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