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著父親站起來往外走:
「老師,那我們就先去住院部病房了。再見。」
程斐愣愣地看著我們。
半晌,他說了句:「洛蕭,你沒有告訴我進組實驗的條件是不能手術,就為了把名額留給這個人?」
平生第一次,我感到無語。
「程斐,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每次一說暫緩手術,你就急眼Ťŭ̀ₖ。我連說完話的機會都沒有。」
導師感覺到氣氛不對,於是說:「小程,來都來了,病人資料先拿給我看看吧。」
導師一邊翻閱厚厚的檔案,一邊自言自語:「看,這裡的病灶很隱蔽,而且手術難度極大,全國都沒幾個人能做......果然,術中出現了危急情況......目前看,手術促進了病情發展。」
翻完資料,他抬起頭,扶了扶眼鏡:
「抱歉,小程,這種情況確實無法用靶向藥。建議還是採取姑息治療吧。」
聞言,程斐愣愣地眨了眨眼:「您、您的意思是說,他已經沒救了?」
導師沉吟片刻說:「最多還有三個月。」
程斐臉上露出痛心的表情。
或許,這就是具象化的愛屋及烏吧。
「爸,你們怎麼還沒來病房?媽不放心,讓我來看看。」
門口走進一個高個年輕男子。
程斐看見他又是一愣。
10
孟泓是我小時候走失以後,我父親領養的孩子,也是我名義上的弟弟。
看程斐的表情,好像認識他。
「孟先生,這位老先生是你的父親?」
孟泓點點頭:「真巧,程先生。」
我狐疑的目光從他們兩人的臉上來回。
孟泓察覺到了,微微一笑解釋:「前陣子,我剛巧投資了程先生的藝術茶室項目。」
程斐臉上閃過一絲不易發現的慌張。
孟泓看見,仿佛聞到腥的貓,笑得更加開懷。
他慢悠悠地補充:「兩百萬整。」
兩百萬?
我分明記得上個月,程斐興高采烈地對我說,創業取得了階段性成功。
茶室拉到了最後一筆投資,足足一百萬,馬上就能開業了。
既然孟泓投了兩百萬,那剩下的一百萬,去了哪裡?
很快,答案就不請自來了。
江淼一路小跑,奔向程斐。戴著 70 萬的鑽戒,拎著 30 萬的愛馬仕,湊一身正好 100 萬。
「阿斐,怎麼樣?許教授答應了沒?」
程斐頹然低下頭。
「什麼?你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嗎?一命還以一命。他為什麼不把這份恩情回報給我爸爸?」
她忽然將矛頭對準我:「是不是你在背後搞鬼?」
啊?我嗎?
是該說她高看我還是低看我了呢?
程斐急忙安撫她:「別急。肯定還有辦法。我陪你去別的城市再試試,實在不行,咱們去國外。」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程先生,茶室是不打算開了麼?投資人還在等著收益呢。」
江淼看清了孟泓,頓時臉色煞白。
真有意思,難道他們也認識?
11
程斐眼睛一亮:「對了,孟先生,你和淼淼也算是朋友,你幫忙向你父親說說看,能不能把名額讓給我們?你們有人脈、門路廣,不像淼淼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三年了,我頭一次發現這個男人這麼聖父。
聖父得有些可笑。
「哈哈哈哈哈!」
孟泓真的放聲大笑。
「程先生真會說笑!這可是救命的機會,又不像什麼鑽戒啊包包啊,說讓就讓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總覺得他在陰陽江淼。
程斐有些尷尬。
反倒是江淼,無心戀戰,拉著他匆匆走了。
走之前,也不知在和我賭氣,還是心思全在江淼身上,他都沒有看過我一眼。
12
辦妥一系列手續,在病房安頓好,父親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分了嗎?」
我一愣,隨後點點頭:「我已經決定了,只不過還沒開口。」
他欣慰道:「那就好。當斷則斷。」
倒是孟泓,趁著父親休息,將我拉到一旁。
「你應該看出來了吧?我認識江淼。」
我好整以暇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是江淼從中牽線,我才會去投資程斐的藝術茶館。」
原來如此。
我原本以為是江淼的父親生病,她才會和程斐又恢復聯繫。
看起來,他們早就聯繫上了。
她給他介紹投資。
他給她爸爸介紹醫生。
真是投桃報李。
想起這幾個月,程斐一直心情極好。
我以為是因為婚期將近,看來並不是。
失而復得,多麼令人雀躍啊。
「你就不好奇,我又是怎麼認識江淼的嗎?」
孟泓忽然問。
「有話直說。」
他正要開口時,程斐卻打來了電話。
孟泓看到來電顯示,挑眉看著我:「快接啊,我想聽聽他接下來要編什麼?姐姐。」
最後那聲姐姐從他嘴裡叫出來,帶著一絲玩味,顯得格外怪異。
我接起電話。
程斐磨嘰半天說:「關於許教授說她爸爸只剩三個月的事,你千萬別告訴她。我怕她受不了......」
我打斷他:「你打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啊?哦,還有別的事,我想當面和你好好說,不過不是現在,我今天要陪她去 F 醫院諮詢另一位專家。」
「行,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抬頭迎上孟泓戲謔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目光里隱隱含著一絲同情。
「不需要。」
我是醫生。
我最清楚,爛掉的創口要徹底剜開清潔,才會恢復。
13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又充實。
為了在臨床實驗階段收集足夠的數據,我暫停了門診,天天陪導師在住院部。
父親的病情也在靶向藥的作用下,逐漸好轉。
可一閒下來,夜深人靜時,偶爾會有鈍鈍的痛從心底深處浮上來。
就像麻藥逐漸失效時,復甦的痛。
我告訴自己,沒關係的,洛蕭,這是戒斷反應。
你只是需要時間,你可以的。
於是我就不讓自己閒下來。
有空了,我就去租的房子收拾東西,把個人物品搬去醫院宿舍。
等到把帶著兩人回憶的東西一件件扔掉,心情也逐漸輕鬆起來。
也許是緣分已盡吧,去的那幾次,一次也沒碰到程斐。
他雖然時不時的會給我發消息,彙報進度。
【蕭蕭,我今天回去拿東西,你沒在家。家裡收拾得乾淨整潔,但不知是不是你不在的原因,我總覺得空蕩冷清。】
【蕭蕭,F 醫院專家的意見和你差不多。江淼說還是出院回老家吧,不折騰了。】
【蕭蕭,我原本打算送她回了老家就回來。可老人家病情惡化了,拉著ṱŭ²我的手不放。我再耽擱幾天。等我回來,我們就去領證。】
【蕭蕭,這幾天都在忙喪事,沒顧得上聯繫你。你很忙嗎?怎麼不會我的消息啊。】
【蕭蕭,你怎麼停診了?我去醫院找你,想給你一個驚喜。結果你同事告訴我,你近期都不出門診?】
但我一條都沒有回覆過。
再後來,他給我打了好多電話。
最後,我接了電話,答應見面。
有些話,還是要當面講清楚。
14
時隔三個月再見,他明顯消瘦了。
原本溫潤的臉部輪廓變得更加立體清癯,一雙深邃的眼睛牢牢看著我:
「蕭蕭,對不起,我知道我這段時間冷落了你。都過去了,她父親也已入土為安。接下來,我們就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我輕輕笑了笑:「都過去了?錢還了嗎?鑽戒呢?」
他語塞。
頓了頓說:「她剛剛失去家人,我也不好馬上催著還......」
「會不會她正打著算盤,對你以身相許就不用還了?」
「蕭蕭!」程斐語氣帶著責備。
我站起身:「程斐,什麼時候她還錢了,那五十萬分一半直接打到我帳戶上,作為分手費。其餘的事,就不必聯繫我了。」
「蕭蕭,你在說什麼啊?我們怎麼會分手?我們還要找時間去領證買婚房的!」
「程斐,你沒有看到過一句話嗎?男人失聯三天就自動變成前男友了。你算一算,已經三個月不見人了,足夠前到前門再拐個彎回來了。」
他急了,拉著我的手,把我按回座位上。
「蕭蕭,事出有因。我們三年的感情,怎麼能因為這一點小事就算了?」
「我不是對她余情未了。我只是心懷愧疚。當年是我不夠勇敢,放任我母親傷害了她。所以,我想儘量能幫就幫她一幫。」
我嘆了口氣,望著這個我曾愛過的男人:
「程斐,你是個好人。但愛是獨占的、有邊界的。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你屢次把她的優先級放在我之前,甚至擅自賺錢給她,還用投資款給她買戒指、包包。倘若將來的某一天,她又遇到了難處,向你求助,你是打算給她買房還是買車呢?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不是的,蕭蕭,戒指不是買給她的,是買給你的!」
我挑眉:「哦?那為什麼我連影子都沒見著,先戴在了她手上?」
「你相信我。那個戒指,是我買來向你求婚用的Ṱŭ⁹。她碰巧看見,說想試戴一下。我就借給她戴了。當年我們校園戀愛,我只給她買了素圈鉑金戒。現在她只不過想戴一戴,我就滿足她的小小心愿。」
這裡面的隱情,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要彌補當年的遺憾,可以。只是別用我來彌補。再見了,程斐。」
我再次起身。
程斐想要來追,這時,他的電話又響起來:「怎麼了?又有什麼事?」
那頭嗚嗚咽咽的不知道又說了什麼。
我越過他往外走。
程斐看我一眼,咬咬牙,說:「這幾個月來,我能幫你的都幫了。以後請不要大小事都找我。還有,借給你的五十萬記得儘快還。」
他掛斷電話,匆匆追出來。
可惜,我已經上了孟泓的車,絕塵而去。
15
孟泓從後視鏡看了一眼慌慌張張追到路邊的程斐,嗤笑一聲:
「他還真是個情種。」
我沒說話。
就到此為止吧。
今天陪父母回海城之前,抽出時間和程斐做個了斷。
我要在海城待一段時間,確認父親的身體狀況穩定。
孟泓說:「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是怎麼認識江淼的吧?」
我有些疲憊地說:「無非是玩樂的時候認識的。」
他轉過頭,驚訝地看著我。
看來,我猜對了。
江淼時不時會跟一些網紅朋友去富二代的局,一來二去的,就認識了孟泓。
她沒少在孟泓身上下功夫。
可孟泓只用些包包、衣服之類的打發她。
想起來了,約出來消遣消遣。
忙起來了,就拋在腦後。
她一邊為了討好孟泓,一邊又為了勾搭程斐,就在中間牽了線,促成那筆投資。
我聽完,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孟泓。
和我父母剛剛相認時,兩老自然是欣喜不已。
可我這個便宜弟弟,卻對我不冷不熱的,可能是怕我搶走他的家產吧。
今天能主動告訴我這些,也是令我有些意外。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好像會錯了意。
「姐姐,你知道的,我們這個圈子裡,多的是美女網紅往上撲。見多了也不過如此。江淼雖然漂亮,可我覺得,姐姐你的人格魅力比她大多了。」
頓了頓,他又湊近我,語帶魅惑:
「至於程斐,你也別覺得可惜。他只不過是剛取得階段性創業成果,就忙不迭地把錢和鑽戒捧給她。等到十年、二十年後,假如他真的飛黃騰達了,初戀再回頭來找他,還能不笑納?」
不得不說,孟泓確實善於洞察人心。
他說的,正是我擔心的。
雖然不知道目前他們有沒有發生實質性的關係,可,即便沒有,未來只要江淼往上撲,程斐總有招架不住的一天。
只有一直做賊,沒有一直防賊的。
我淡淡說了句:「謝謝你的提醒。」
點到即止。
孟泓也不再多言。
16
在海城期間,我第一次見識到富豪的生活。
與我前面二十多年的生活格格不入。
我感到渾身不自在,只想趕緊回醫院去上班。
父親問過我,要不要跟著他做事。
我婉拒了。
孟泓聽說後,如同卸下心頭大石。
他發了江淼的微博小號給我。
叫做【明月曾獨照】
不愧是藝術生,就還挺破碎悽美的。
我隨便翻了幾條。
【人生最寶貴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配圖:程斐攙扶著她父親的背影。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雙拼圖:左邊是素圈鉑金戒指,右邊是 HW 的鑽戒(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