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起床不久,勞累過度,沒有胃口,捧著麥片粥小口小口抿著。
客廳很安靜,我坐在餐桌旁,江宿坐在沙發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宿終於開口:「老婆,我們聊聊吧。」
他已經很久沒有叫過我「老婆」了。
前些年公司起步,我和他一起打拚,為了公私分明,他在外都叫我名字。
後來慢慢的,即使是私下生活里,也不改口了。
我慢吞吞地起身,走過去。
「你知道了吧?她懷孕的事?」
「嗯。」
「你怎麼想的?」
「不怎麼想,懷了就生唄,咱們又不是養不起孩子。」我笑了笑,「你要是怕這孩子名不正言不順,接回來養我名下也行。」
江宿昨晚大概沒睡好,眼眶下有明顯的青黑。
「陳鈺,那是我和她的孩子。我不可能讓她受這種委屈。」
「所以?」
「所以,我只能對不起你。」江宿表情頹廢,「就當是看在咱們過去這麼多年感情的份上,你爽快一點,和我離婚,好不好?」
「財產分割你有任何要求儘管提,父母那邊也由我去說。媒體那邊我也會負責。」
「我保證,離婚對你不會有一絲影響。」
「你甚至可以踩著我的名聲往上爬。」
「江宿,你現在是把我當成談判桌上的客戶了嗎?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畫大餅的話術怎麼一點都沒精進?」
我定定地看著他,試圖透過他的瞳孔看穿他的心:「江宿,我是你的敵人嗎?」
江宿避開我的視線,有些狼狽。
有時候我也會感嘆,確實人都會變的。
往前推十年,我應該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的我,居然是一場破敗的婚姻里不願意放手的那個人。
畢竟當年我和江宿正式交往的第一天,我就對他說過:
「如果有一天你變心了,別瞞著我。咱們好聚好散,我絕不死纏爛打。」
9
大概確實是年紀上來了,我最近時常想起當初。
因為有江宿的存在,我的青春很是鮮活。即使過去這麼多年,都沒有褪色。
江宿對離婚一事非常堅定,因為我拒絕協商,所以他找了律師,準備提起離婚訴訟。
我得知這個消息的當天,他的情人在上班路上被搶了包。
因為來不及鬆開包帶,她被強行拖拽了幾米,緊急送往醫院,差點流產。
江宿心急如焚地趕往醫院,安撫了愛人的情緒,又臉色鐵青地回了家。
我躺在沙發上,將結婚時的錄像帶投影在電視上,看得津津有味。
見江宿站在玄關,我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你回來啦?怎麼不出聲?」
「陳鈺,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第一次,他毫不掩飾對我的嫌棄和厭惡,「你讓我覺得噁心。」
我愣了一秒,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掐住,痛得我差點悽慘地叫出聲。
可我忍住了。
「你以為,她被搶劫,是我安排的?」
「難道不是嗎?」
「就不能是老天爺看不下去她做人小三,還恬不知恥鬧到正宮面前,給她的懲罰嗎?」
「我說過,從頭到尾都是我主動的,是我對她死纏爛打,是我擔心她會離開故意讓她懷了孕。老天爺就算要懲罰,也該懲罰我才對!」
江宿看起來那麼痛苦。
因為遲遲不能給愛人一場婚禮,一個身份。
「陳鈺,我求你了,別對她動手。」
「你要怎樣才肯放過她?我給你下跪可以嗎?」
「江宿,不肯放過她的,恰恰是你自己啊。」我指指電視,「瞧,我在看咱們的婚禮紀錄片,你對你的情人說過的所有情話,許下的所有承諾,你都曾經對我說過。」
視頻里,江宿背著我幸福地轉圈圈。
他對著鏡頭髮誓:「我愛陳鈺一輩子!若有一天我變心了,就讓我永失所愛,不得好死!」
江宿慘白著一張臉,看著電視,嘴唇蠕動,說不出一句話。
「你說,當年的你若是知道如今你對我的傷害,會不會寧願自殺?」
「瞧你這臉色難看的樣子。」我嘆口氣,「放心吧,我沒別的心思。只是知道你現在情緒激動,想讓你先冷靜下來而已。」
江宿走過來,安靜地在我身邊坐下。
「我只是想告訴你,人不是一成不變的。你現在覺得你對她是真愛,為了和她在一起,可以什麼都不要。」
「當初的你對我也是真愛,也敢為了保護我豁出去性命。」
「你和我離婚,和她在一起,又怎麼能保證,你就能對她一心一意一輩子?」
「若往後又遇到別的真愛呢?再離婚嗎?」
江宿張嘴想要辯解。
「不必對我說什麼她不一樣,你年輕時,也覺得我不一樣。可事實上,都一樣的。」
10
人心易變。
「婚姻從來就不是真愛的必需品。難道你不和她結婚,你就不愛她了嗎?」
「是她非要你離婚嗎?那你不如好好想想,她愛的,到底是你這個人,還是江太太的身份。」
江宿有些被我說動了:「可孩子怎麼辦?我不能讓這個孩子成為私生子。」
「我說了呀,放我名下。」我眨眼,「論起來還是原配的孩子呢,到時候說出去,名聲怎麼也比續弦生出來的孩子好聽吧?」
「再說她也懷胎好幾個月了,就算我們離婚你娶了她,到時候孩子出生,時間對不上,她還是得背著小三上位的名頭,她的孩子也始終都是婚外情出生的孩子。」
「她要真的愛你,真的愛這個孩子,就該知道怎麼選擇才是最好的。」
「她都這麼愛你,愛孩子了,應該不介意受點委屈的吧?」
江宿深呼吸一口氣,猛地起身:「時候不早了,你該休息了。」
「你先去吧。」我擺擺手,「我再看看舊照片。」
江宿瞥了一眼電視上我和他的婚紗照,又飛快移開視線。
上樓前,他問我:「陳鈺,你不和我離婚的真實原因,到底是什麼?」
「我若是說我還愛你,大抵你也不信。」我扯了扯嘴角,「實話就是,我覺得離婚沒意思。」
「我爸年輕時為了真愛和我媽離婚,也是鬧得要死要活呢。」
「後來生了病,小三跑了,又灰溜溜回了家。」
「我媽呢,當初離婚,賭咒發誓說和我爸老死不相往來。這些年也談過不少,可最後還是和我爸纏在一起了。」
「兜兜轉轉,人生就是這麼個操蛋玩意兒。」
「婚姻是墳墓,但有個墳,總比暴屍荒野好吧。」
「所以江宿,你是我唯一的墳。」
11
都說男人深情且專一,其實我以前是不信的。
但在看到江宿的那個情人之後,我信了。
不知道江宿有沒有發現,這小姑娘和年輕時的我實在很像。
同樣的單親家庭,同樣的被原生家庭傷害,同樣的脆弱又倔強。
江宿以前說過,他恨我們相識得太早了。
在我被家庭傷害的那些年,他還不夠強大,羽翼不夠豐滿。
即使他努力地張開翅膀,也只能和我一起淋雨。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功成名就了,可以為當年的那個小女孩遮風擋雨了。
真好啊,他居然還有機會彌補少年時的遺憾。
那我呢?
江宿,我怎麼辦?
你圓滿了,我就該被你拋下嗎?
你追我時,都說過什麼?
你娶我時,都答應過我什麼?
那些甜蜜那些誓言都不作數了,你反悔了,我就要乖乖配合你嗎?
12
江宿沒再提過離婚。
明明那個女人已經是孕晚期需要他照顧,他卻提高了回家的頻率。
我依舊大度,每次都說讓他多陪陪情人。
「請了兩個保姆貼身照顧。」江宿說,「我能幫上的也有限。」
「保姆和男人能比嗎?」我笑著說,「她要的是你,而不是保姆。」
江宿沉默地給我夾了一塊排骨。
直到用餐結束,那塊排骨都安然地躺在我的碗里。
晚上,江宿洗完澡出來,突然問我要不要過夫妻生活。
我第一反應是讓他找情人。
頓了頓,又想起對方已經是孕晚期,不適合再做激烈運動。
怪不得江宿有需求,居然都找上我了。
畢竟有了真愛,總不好再去找別的女人發泄。
想來想去,也只有我這名義上的妻子最合適了。
可江宿的需求沒被滿足,我卻早就被滿足了啊。
所以我乾脆地拒絕了他。
「陳鈺,我記得你以前對這些事很熱衷。」江宿皺眉。
你說錯了,我現在對這些事也挺熱衷。
「你要實在憋狠了,去會所點公主唄。」我笑了,「你當初還愛我時,也有過別的女人啊。」
江宿臉色一白,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這麼驚訝幹嘛?你的謊言那麼拙劣,該不會以為我一直被你瞞得很好吧?」
13
第一次發現江宿出軌時,我幾乎天都要塌了。
那時還年輕,不知道這世界上的事並不是非黑即白。
我一直覺得,男人如果出軌了,那一定是他已經不愛我了。
但原來不是。
江宿還愛我。
甚至因為出軌帶來了短暫的愧疚,他比之前更愛我。
但愛有什麼用呢?他愛我,不妨礙他晚上在外面左擁右抱。
我流產的那個晚上,江宿匆匆趕到醫院時,甚至脖子上還帶著明顯的口紅印。
他那麼驚慌失措,眼角含淚,抱著我,哽咽地說以後再也不讓我受這種罪。
怕我陷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不出來,那段時間他放下手裡的一切工作,日夜不分地守著我。
小產之後,我被江宿養得面色紅潤,恢復得很好。
江宿卻暴瘦十斤。
他愛我嗎?
應該是愛的。
但若是真愛一個人,怎麼會一邊愛她,一邊背叛她?
這世上根本沒有完美無瑕的愛,就像我愛吃的排骨,肉很香,卻要吐骨頭。
純肉倒是沒有骨頭,可惜我愛的是排骨,而不是純肉。
14
江宿怔愣地看著我,眼神那麼陌生。
好似從未真正看清過我,又好似終於撥開雲霧,看見了我。
「陳鈺。」他輕聲問我,「這幾年,你都是怎麼過來的?」
「重要嗎?」我笑著問他,「終於看見了我的痛苦,江宿,你還是會覺得心疼嗎?」
江宿垂在身側的手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他握緊了拳頭,於是連帶著,渾身都開始顫抖。
我以為我會很樂意欣賞他為我痛苦的模樣。
但看了幾秒,我只是無趣地移開視線,將手機扔給江宿:「剛剛有人打電話給你。」
江宿遲鈍地拿過手機,回撥,應了幾句,然後掛斷電話。
「她羊水破了。」江宿像是給我彙報,「現在在去醫院的路上。」
「那你也趕緊去醫院吧,別耽擱了。」
可江宿卻站在原地,遲遲沒動。
睡意襲來,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安穩地躺下:「提前恭喜你啊,終於要做爸爸了。」
我睡著了。
甚至不知道江宿到底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15
江宿多了一個女兒。
孩子滿月時,為她辦了一場小型的滿月宴。
是我主動提出來的。
畢竟我和江宿沒離婚,這孩子記在我的名下。
圈子裡把私生子接回家裡養這種事不算少見,雖然瞞不過有心人,但至少對外還算光鮮。
初為人父,江宿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氣。參宴的賓客心裡怎麼想的不好說,但面上都是恭喜。
岑越也送了禮,是一對足金的鐲子。
克重雖然不低,但對比他以前的送禮風格,著實不算大方。
孩子全程有月嫂照顧,興趣來了,我會去逗一逗。
對於江宿和那個情人我沒太多想法,但這個孩子確實繼承了父母的優點,才滿月,已經是粉雕玉琢,十足可愛的洋娃娃。
很是招人喜歡。
岑越站在我身邊,看著不遠處江宿抱著孩子炫耀的畫面,語調平靜:「你就這麼看著?」
「是啊,我就這麼看著。」
「陳鈺,我也想做爸爸。」
「你做唄,我又沒攔著你。」
「但你不願意懷我的孩子。」
「我這麼愛美,為什麼要忍受生產的風險去生一個會讓我身材走形的孩子?」我只覺得好笑。
岑越皺眉:「可你當初明明懷過孕。」
「是啊,因為那會我還愛江宿嘛,孩子生出來也算愛情的結晶。」我直白地說出事實,「可我生你的孩子算怎麼回事?我又不愛你。」
岑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被我傷害,我知道。
可他是自由的,我從未綁住他。
他至今仍站在我身邊,那就是他自覺自愿,怪不得我。
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做的選擇,當然要自己負責。
江宿抱著孩子走過來和岑越打招呼,又問起岑越的感情生活。
「你也單身好長時間了吧?家裡不催你?」
「催啊。」岑越隨意逗了逗孩子,漫不經心地說,「可我喜歡的人還沒離婚,我也沒辦法。」
此話一出,全場安靜。
江宿卻笑起來:「你現在居然會開玩笑了?不過你別說,配上你這副雲淡風輕的面癱臉,冷笑話別有一番風味。」
「我沒有開玩笑啊。」岑越的視線落在江宿身後的情人身上,突然笑了,「其實我之前還想向你取經。」
「你是用了什麼手段俘獲了江宿的心,還生下了孩子。」
「可我又想,你連孩子都生了都沒上位成功,看來也沒多少本事。」
這些話就像巨型炸彈,將原本勉力維持的平靜炸了個稀碎。
而始作俑者說完這些話,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江宿:「江宿,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能不能堅定一點,和陳鈺離婚?我實在不想做小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