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小姑子要借錢買房,我打算把十五萬閒錢都借給她。
可老公卻輕描淡寫地說:「借一萬意思意思就行了,哪有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要錢的道理。」
1
周末,我跟老公賈元明回老房子收拾屋子。
翻出一張小姑子的舊照片。
十來歲的女孩,留著一個蘑菇頭,對著鏡頭大笑,笑容燦爛。
跟我認識的那個沉默陰鬱的小姑子,判若兩人。
賈元明瞥了一眼,語氣帶著一絲陌生的恍然:「差點沒認出。嘖,這蘑菇頭......那時候她還老跟在我後面叫哥哥呢。」
隨即,他神色又恢復了慣常的不耐煩,「現在只會擺個臭臉,好像誰都欠她的。」
在我們結婚之前,小姑子就已經結婚生孩子了。
我跟小姑子總共就見過三面,說過的話沒超過一個巴掌,賈元明家裡人很少提起小姑子的事。
輟學、叛逆、遠嫁、不愛笑,是我對小姑子的所有印象。
在放照片的抽屜里,我們又翻出一個舊帳本。
從 2018 年到 2023 年,每個月幾百塊到上千塊不等。
賈元明把帳本隨手一扔,不以為意:「這是賈婷婷自己記錄的上交家用的費用,我們結婚前,她拿出這個帳本跟家裡吵了一架。」
「吵架?為什麼?」我追問。
「還能為什麼,覺得爸媽用她的錢給我娶媳婦買房了唄,想把錢要回去。」他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耐煩,「村裡姑娘不都這樣,工作了就得給家裡錢,她還算給得少的呢。」
我震驚地翻著帳本:「她從十幾歲就開始給了?這前前後後得有九萬了吧?為什麼不還給她?」
他嗤笑一聲。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有還的道理。」
「就我家老房子對面那戶鄰居,女兒結婚多少年了,現在還雷打不動給家裡錢,人人都誇他女兒孝順,羨慕得不得了。」
「老婆,你是城裡人不知道村裡的情況。」
他輕描淡寫的話像針一樣,刺得我胸口發疼。
我從垃圾袋裡撿起帳本和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的臉跟記憶中的小姑子的臉重疊。
「你妹妹挺可憐的。」
他頓了頓,語氣軟了些,卻更顯無力:「唉,村裡就是這樣。放心,我們不住村裡,咱們女兒以後不會這樣的。」
結婚兩年了,這是我第二次來到老房子。
也是第一次聽到小姑子的這些事。
很震撼......
公婆對我如同親閨女,對女兒關愛有加。
從未想過,他們是這樣的思想觀念......
收拾完,和村裡親戚吃飯。
我心不在焉,直到聽見有人說小姑子要借錢買房。
我立刻插話:「好事啊!我們可以借她,總好過欠銀行的。」
話音一落,氣氛變得尷尬。
老公在桌子下碰了碰我。
婆婆笑著打圓場。
「老房子要重建,哪來的錢借她喲。」
「方宜,我們這跟你家不一樣,我們家的女兒,是要幫襯家裡,不然白給別人家養女兒了,沒問她要錢建房子就已經很不錯了。你們將來要生二胎......」
他們迅速換了話題。
我卻如鯁在喉,第一次覺得飯菜難以下咽。
當晚回到家,我看著下午撿回來的那張舊照片,心裡很不是滋味。
鬼使神差地,我點開小姑子那幾乎荒蕪的朋友圈,給她最新一條動態點了個贊,又斟酌著發去幾句關心的話。
她卻一直沒有回我。
我合計著手上的閒錢,想幫小姑子渡過難關。
卻沒有想到,賈元明會說出那樣的話。
「借一萬意思意思就得了,哪有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要錢的道理。」
2
扯下面膜,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賈元明,你爸媽那樣就算了,你怎麼也這麼封建?那是你親妹妹!」
「你不也用了他妹妹的彩禮錢?咱們婚房的錢,有婷婷的一部分吧?」
談婚論嫁的時候,我爸媽對他的唯一要求就是要有婚房。
彩禮要了六萬六,這筆錢最終都給了我帶回小家。
賈元明把熟睡的女兒放在嬰兒床里,壓低聲音。
「那些話我也是從別人那學來的。再說上交家用,是上交給父母的,你真要說咱們欠錢,那欠的也是我父母的錢。」
這個邏輯對嗎?
我被他的話氣笑了。
「好,就算咱們欠的是你父母的錢。那現在你妹妹有難處,我們代替你父母把這筆錢還給她,幫她渡過難關,是不是合情合理?」
賈元明一時語塞,又詭辯道。
「我有幫呀,不是說借一萬塊嗎。平時過年過節,我也有給她發紅包,我對她已經夠好了。她那情況就是個無底洞,今天買房借錢,明天又有別的名堂借錢,我們自己要不要生活啦。」
我立馬說道:「她肯定是被婆家逼得沒辦法,才會咬牙借錢買房。」
賈元明又說:「我們當年都勸她不要遠嫁,是她不聽。給她介紹條件更好的,她Ťûₗ不要。都是她自己選的,就要承擔後果。」
一萬塊能幹嘛!
我眉頭緊鎖,「要不把她當年的彩禮錢六萬,還有帳本上的九萬,總共十五萬,一起還給她,以你爸媽的名義。」
十五萬,正好是我們手上的閒錢,給出去了,也不影響正常生活。
我大學畢業後,不僅沒有給過家裡一分錢。結婚時,家裡還給一套房和幾十萬的陪嫁。
而Ŧŭ̀ₕ小姑子,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女孩,在結婚之前就給了家裡九萬。據說結婚時的嫁妝只有幾床被子。
我們經濟寬裕,卻享受著經濟拮据的小姑子的勞動成果,算什麼回事。
賈元明放下手機,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隨後嘆了一口氣。
「老婆,我知道你心好。但你家境好,不理解我們這種家庭的難處。我不是反對你幫她,我是怕!怕今天幫了五萬,明天還有十萬,咱們家不成她兜底的了嗎?我更怕......你這心軟的性子,以後你娘家那邊......」
他這話說得委婉,但我聽出了弦外之音。
我剛鑽進被窩,心一下子涼了半截,「賈元明,你是在擔心我會變成扶弟魔?」
賈元明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搖搖頭,「沒有,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
我跟賈元明從大學到婚姻,第一次發現他如此陌生。
他明明很愛女兒......
越想越不對勁,心裡一陣發毛。
我把他拍醒,問到:「你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3
我家也是姐弟組合,在我家沒有拆遷之前,家庭經濟很不好。
弟弟的學習成績不好,去了職高。他反過來勸我好好學習,說家裡總要有一個孩子上大學。
比我早進入社會的他,怕爸媽辛苦還偷偷幫我交學費。
我真的很感激弟弟。
家裡拆遷之後得了三套房子和拆遷款,爸媽本來要平均分配,是我主動把我的那份拆遷款給弟弟,只要一套房子。
後來我結婚,我弟另外塞給我二十萬塊給我做私房錢,生怕我被欺負。
而我也早打算好,等我弟成家,也給他一份大禮。
怕不是賈元明也會因為我對家人好,而對我以及我的家人有意見。
賈元明揉著眼睛,不耐煩道:「老婆,又怎麼了?」
我瞥了眼熟睡的女兒,壓下情緒,聲音還是忍不住發抖。
「你怕我『扶弟』,那婷婷呢?她不就是『扶哥魔』嗎?我們現在住的房子,就有她的血汗錢!你的收入比她高,你父母不遺餘力幫你,好處你都占了,現在她有困難,幫一下,你還要計較這麼多!」
他打了個哈欠,不耐煩道。
「又不止我家是這樣!賈婷婷嫁出去之後就很少回家,就跟家裡沒這個人一樣。如果婚前不讓她交家用,那我家不是白養她這麼多年。我幫她,最後也都會打水漂。」
我眯起眼睛,忽然對眼前的男人下頭。
「我這些年不僅沒給家裡錢,還往家裡要錢,豈不是不孝?我也要給我爸媽一筆錢,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他看了我一會兒,又道:「那能一樣嗎?她要是跟你一樣嫁得近,能隨時回娘家出力,而且,你家又不缺你的工資孝敬。」
我冷笑一聲,一夜無眠。
看著身邊這個我曾以為會共度一生的男人,第一次對未來感到了真切的恐懼。
如果他對自己的親妹妹尚且如此,那對「外人」一樣的我,將來又會如何?
接下來的兩天,我和賈元明幾乎零交流。
每當他想搭話,我就用後腦勺回應他,家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公婆如往常一樣細心照顧女兒,偶爾會聽到他們背地裡數落小姑子。
我心裡很是彆扭。
鬱悶地低頭刷朋友圈,給小姑子發的孩子的視頻點了贊。
沒兩天,那個不好相處的,跟我沒說過幾句話的小姑子,第一次打響了我的電話。
電話那邊,她沉默了很久才艱難地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崩潰的哭腔。
「嫂子,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就差五萬塊錢!救救急!」
「這些年我們賺的錢還要充當婆家生活費,沒存下多少,我也沒有精力跟他們爭了。公婆知道我借錢,警告所有親戚,不准他們借給我......」
4
我沒有猶豫,「你把卡號發給我,我馬上轉給你。」
聽筒安靜了片刻,隨後喜極而泣,「真的嗎!嫂子,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明明她在婚前就已經有實力掙了九萬塊,現在卻為了五萬塊對我千恩萬謝。
頓了頓,她又擔憂道:「嫂子,你千萬別因為我借錢的事跟我哥鬧,加上我哥借我的一萬,一共六萬,我真的會還你們的!」
什麼離婚?
我又問了一遍,才知道,賈元明竟然拿我當擋箭牌,說我管得嚴,不樂意往外借錢。
生怕小姑子不還錢,還恐嚇她我會因為這件事鬧離婚。
賈元明竟然是這樣的男人!
「嫂子,連我爸媽也求過了。要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來求你。」
「我知道銀行、信用卡、高利貸都可以借到錢。但跟利息比,臉皮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掛了電話,耳邊還殘留著小姑子無力的聲音。
我百感交集。
本想將十五萬一起轉過去,但轉念一想,怕賈元明會有別的想法......
眼下先解決她的燃眉之急,剩下的,再從長計議。
「我把五萬轉給你了,你先用著,這錢不著急還。」
她回了一條長長的語音,點開後是壓抑不住的哽咽和語無倫次的感謝。
我心裡堵得慌。
之後,我不放心,時不時跟小姑子聊天,關注她的近況。
她的回覆很簡單,就是「嗯」「好的」「還好」之類的,好像又恢復之前的冷漠。
我不敢多問,默默提心弔膽。
更沒有精力討伐賈元明用我當擋箭牌的事,只提醒他多關心自家妹妹。
我自作主張借了五萬出去,他顯然有些不樂意,只是嘴上應著,卻沒有行動。
身為親生父母的公婆,像以前一樣,沒再提起小姑子。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接到小姑子的電話是半夜兩點。
我連忙推醒賈元明:「快起來!婷婷在派出所出事了!」
賈元明被吵醒很不耐煩,他的動靜又驚醒了女兒,他只好不情不願地起來哄孩子。
「她能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不行嗎?」
我抓起車鑰匙,強壓怒火。
「她婆家知道她借到錢後,逼她交出來充公,她不肯,驚動了鄰居報警!她現在人在派出所,不僅要處理糾紛,還怕錢保不住!」
賈元明卻嘟囔著:「肯定有誤會......妹夫一家挺樸實的。大半夜的,等天亮了打個電話問問再說吧。」
「等天亮?賈元明,你親妹妹被婆家欺負了!」我看著他,心底最後一絲期待也涼透了,「好,你不去,我去!」
沒再廢話,我用毯子裹起女兒,抱起就走。
睡在隔壁的公婆被我們驚醒。
得知此事,二老面面相覷,婆婆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但很快被公公鐵青的臉色壓了下去。
他咳了一聲:「她一個嫁出去的姑娘......這麼鬧,讓她老公和婆家怎麼看我們娘家?真是不會做人!」
這話像一盆冰水,將我心中對他們最後一絲幻想也澆滅了。
我看著這一家子冷漠的嘴臉,突然徹底明白,在這個家裡,能幫小姑子的只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