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被攥出幾道深深的指甲印。
攥得手心發酸,連胸口也不斷地冒著酸水。
生命是否能被陽光曬穿,我不清楚。
但和喬婉在一起的大多時候,我都異常痛苦。
這是正常的母女關係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感受過什麼叫正常。
自從有記憶以來,我就無權選擇一段正常的關係。
母親的失敗要由女兒來承擔。
母親受到的傷害要轉嫁給女兒
母親的不幸就是女兒的不幸。
就好像我們之間的臍帶從來沒剪斷過一樣。
我重新睜眼,眼底一片悲哀。
扯了扯唇角,笑道:「好啊,反正你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不想再多說什麼。
轉身離開房間時,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問:「媽,你發現我爬陳竟床的時候,是開心多一點呢,還是害怕多一點呢?」
喬婉咬牙切齒:「是你自己犯賤!」
我輕聲「啊」了一聲,承認道:「是啊,我確實自甘下賤,可是媽媽,你 18 歲生下我的時候,不是高喊真愛無敵嗎?」
怎麼到了我這裡就成了犯賤。
難道沒有複雜糾葛的感情基礎,這件事就是低俗不堪的嗎?
我不太理解。
但爽了不就行了。
無論是生理層面還是現實層面,我都獲益了。
離開前,我看著喬婉一臉愁容。
「既然要斷絕關係,就乾脆利索一些,不要讓我看不起你,不然我也不介意和你魚死網破。」
13
出門撞上了臉色鐵青的陳竟。
他看到我的一瞬間就將我拽進了隔壁房間。
「喬詩你他媽——」
話音戛然而止,他眼神錯愕地盯著我的右臉。
我下意識伸手觸碰,卻被疼得輕嘶了一聲。
應該挺狠的吧。
我皺著眉看向陳竟:「有什麼事兒,快說。」
陳竟這才回過神,像是把什麼話又吞了回去。
「你為什麼被清華錄走了?!」
此時此刻,一切塵埃落定。
我的耐心徹底告罄。
「因為我不想陪你玩了,這場遊戲可以結束了,你懂嗎?」
陳竟一把抓住我的脖子,滿眼赤紅。
「玩?」
「是誰口口聲聲說想我,是誰不要臉似地跟在我屁股後面說喜歡我?」
「怎麼著,喬詩,以為自己考了個好學校就翅膀硬了是嗎?」
我覺得陳竟特別搞笑。
當初口口聲聲說發泄工具的是他。
現在活像被騙身騙心的小白花也是他。
到底是為什麼呢?
陳大少爺演著演著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我沒忍住笑出聲,索性破罐子破摔。
「陳竟,你知道嗎,你床品真的很差。」
陳竟是從小尿得高都要被誇十幾句的那種男人。
一時之間聽到我的話,神情都恍惚了幾分。
他一臉不可置信,手上的力道都鬆懈了不少。
「什、什麼?」
我趁機將他推開,劫後餘生般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我學著他以前的樣子譏諷一笑。
「你知道真實的你是什麼樣嗎?陳竟。」
「沒關係,我來告訴你,你傲慢自大缺乏同理心,脾氣差床品差,仗著有個好家世就不把一切放在眼裡,要讓所有人成為你的附庸,要全世界所有人都圍繞著你轉。」
我眼睜睜看著陳竟的臉色越來越白,又越來越黑。
即便是這樣,這張臉還是好看的。
還是漂亮得過分那種。
但那又如何。
陳竟是一件表面精雕細琢內部布滿裂紋的玉器,是一尊鎏金而內部早已被白蟻蛀空成齏粉的華麗神像。
更是一本裝幀奢華的燙金典籍,翻開來每一頁都是拙劣的塗鴉和惡毒的詛咒。
無論外表再怎麼潔白無瑕。
內里骨子裡的根卻爛透了。
陳竟呼吸急促,脖子和臉漸漸變紅。
似乎是被我氣到了。
「喬詩,你利用我?」
啊——
終於發現了嗎?
我點點頭,語氣誠懇:「復讀壓力太大,堵不如疏,這個道理你懂吧?」
陳竟怒吼:「喬詩!你他媽拿我當按摩棒!?」
我冷笑一聲。
裝什麼啊。
說得好像他沒爽到一樣。
現在這麼義憤填膺在演給誰看。
「陳竟,我從來沒喜歡過你,從來都沒有。」
「我很感謝你給予我的幫助,但你確實沒什麼人格魅力,抱歉啊,這一年來我們倆都辛苦了。」
14
驕傲如陳竟。
他只是惡狠狠地放了句「喬詩,你等著」就離開了。
我也沒多猶豫,直接收拾東西離開了陳家。
沒人攔我。
正如我去年來到陳家時沒人在乎我一樣。
學校當時口頭承諾的 100 萬到我卡里只剩下了 50 萬。
我也不嫌棄。
這已經是很多普通人五年不吃不喝的積蓄了。
生活嘛,還是要腳踏實地。
平平淡淡就是真。
那些豪門貴族的紛紛擾擾和我這樣一個小老百姓沒什麼關係。
沒過幾天,我收到了喬婉發來的簡訊。
自從把她微信拉黑後,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聯繫我。
內容沒什麼營養,反正是罵我的。
大概意思是她的孩子沒了,說這一切都怪我,怪我我老老實實陪陳竟睡。
很快又收到了陳竟的消息。
內容依舊沒什麼營養。
說喬婉的孩子是自然流產的,是陳正岩精子質量不好,和他沒關係。
So?
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一個也沒理,繼續做著理財計劃。
陳竟又發了消息打斷我:【如果你願意認錯,我可以答應讓你媽再生一個。】
我這才意識到陳家可能不知道我和喬婉已經斷絕關係。
唉。
血緣還真是麻煩的關係。
饒是狠話已經說了一籮筐,可還是割斷不了。
我回覆:【喬婉和我沒關係了,隨你就好。】
發完,我又一次拉黑了這個陌生號碼。
15
本以為能安生幾天了。
沒想到出門取快遞的時候突然被一群西裝男「請」進了一輛豪車上。
那車我見過。
陳竟之前開過一次。
我嘆了口氣,不厭其煩地上了車。
等到了地方,我才發現客廳坐了一位老人。
他自稱是陳竟的姥爺。
我打聽過,陳竟姥爺有紅色背景,膝下的兒子無一例外都從了政。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應該是我和陳竟的事情敗露了。
老人雖頭髮花白,說話卻中氣十足:「你就是陳正岩那個繼女,倒是跟你母親長得很像。」
我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下一秒語氣不明地說了句:「倒是和你媽一樣有手段。」
我忍不住抬起頭看向老人想要反駁。
但他根本沒給我機會。
「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手段,讓陳竟連國都不出了。」
哦?
是嗎?
陳竟居然不願意出國了。
這種鍋也能扣到我頭上。
我有點想笑。
但周圍的保鏢太多了,我不敢。
老人繼續開口:「前幾天我把他打了一頓,現在擱他爸那養傷呢,我的孫子我最了解,他是鐵了心不肯走我安排的路了。」
我不由心生嫉妒。
憑什麼陳竟的一生如此順風順水。
無需付出代價就能過上高高在上的生活。
我垂下眼,以免被慧眼如炬的老人看出我的嫉恨。
「如果你願意陪著他一起去,我可以每年支付你三百萬。」
我猛地抬頭,張了張嘴。
老人將我的震驚收入眼底,繼續說:「我知道你是省狀元,那很好,但又有什麼用?你能保證畢業之後賺到幾百上千萬嗎?」
話說得很難聽,但也確實真實。
我笑了笑,真誠道:「確實賺不到,但是你們家的錢太沉了,我害怕把自己淹死。」
言外之意就是拒絕。
老人見我如此不識抬舉,伸了伸手。
周圍的保鏢立刻圍了上來。
突然,緊閉著的大門發出劇烈的碰撞聲。
我眼睜睜看著陳竟開著車直直將黑色雕欄大門撞開。
木門不堪重負地倒下。
而車頭也被撞得慘不忍睹。
陳竟臉上似乎還有傷,卻眼都沒眨一下,踩著油門繼續往裡面開。
隔著細小灰塵和車中的陳竟對視上。
那雙一直以來黑漆漆的雙眼,此刻被無盡的瘋狂充斥。
我厭惡地移開眼。
問老人:「我能走了嗎?」
沒得到肯定回答,但周圍沒人攔我。
於是我踏著被撞爛的木門,餘光沒半分偏移地越過幾乎報廢的爛車。
忽視陳竟灼熱的目光,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宅子。
爛人和爛事果然都是一起出現的。
16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 太陽熱得像是要給死去的九個兄弟報仇。
風起時,整個盛夏的蟬鳴頃刻消失。
錄取通知書上我的名字像一顆遲到了二十年的糖果。
一朝入口,清甜可人。
其實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 我試想死亡。
想不通生命的意義是什麼。
我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那些年, 我想變成很多東西。
比如, 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比如, 被人一腳踩碎的枯葉。
再比如,風中被隔斷脖子的風箏。
無力和彷徨席捲著平庸的我, 但我無力抵抗。
只能淚眼婆娑地向前。
不幸就像是一場泛濫的潮水, 怎麼都無法退去。
我想不明白。
為什麼是我,怎麼偏偏是我。
可這一刻, 一切問題在無聲中有了答案。
錄取通知書上的字跡在斜陽中折射出色彩。
也許世間本就關關難渡,當下不悔就是最好的回答。
本以為我能安靜享受幾天獨處的時光。
卻沒想到某個午後,門口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午後陽光是多麼明媚燦爛。
樓下的女孩一如初見那樣鮮艷張揚。
池綺夏靠著牆,沒穿甜美的裙子。
反而是一身朋克風穿搭,酷姐味十足。
她挑眉朝我一笑:「恭喜啊省狀元。」
走近後,她身上的木質琥珀依舊好聞。
我回笑:「也恭喜你啊,看樣子你成功了。」
池綺夏點點頭。
她是私生女,是池家最不起眼的一個存在。
當初看到她向陳竟表白時,我就發現我們是同一類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我從不把她當敵人。
而是盟友。
所以我告訴她陳竟喜歡外純內騷的。
告訴她陳竟的喜好、陳竟的脾性、陳竟的一切。
我會告訴她什麼時候我會冷著陳竟, 而這個時候她會化身貼心解語花打開他的心扉。
池綺夏也會在我忙著備戰高考時不斷發出邀約。
我追逐的成績、她渴求的地位, 我們都成功拿到了。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
但結果無一例外是有意義的。
池綺夏帶了小龍蝦和我一起吃, 一點也沒有乖乖女的樣子。
「池家知道我和陳竟的關係不一般後, 就很重視我了,全家都把陳家當成救命稻草, 我也順利得到了留學的機會。」
我點點頭,口齒不清道:「你加油。」
池綺夏翻了個白眼。
「真不知道你怎麼受得了陳竟的, 那麼蠢, 又那麼虛偽,除了一張臉,真不知道他還有什麼優點。」
我誠懇道:「那張臉就是我最喜歡的優點,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睡過的最帥的男人了。」
池綺夏哈哈一笑。
「對了, 你知道嗎?陳竟的姥爺把陳竟綁到國外了,估計畢業之前都回不來了。」
我聳聳肩,對這個意料之中的結果並不驚訝。
池綺夏對我比了個大拇指,眼神里滿是敬佩。
吃完後我送她離開。
池綺夏突然轉身抱住我。
「謝謝你, 喬詩, 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我沒說話, 靜靜感受著彼此胸腔的跳動。
良久,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去吧, 現在陳竟的心房更容易被打開, 他身上還有很多資源,你不搶, 總會有人搶的。」
萬物不為我所用。
萬物皆為我所用。
這個道理我明白, 她也明白。
池綺夏笑罵一聲,隨後轉身跑走,背對著我揮揮手。
我仿佛站在巨大的空白里。
突然一大片橙光將我籠罩。
是黃昏。
池綺夏的髮絲都在散發著淺金色的光。
我們在揮手。
我們在告別。
我們在奔赴下一次追逐。
而我會獨自穿過風暴, 最終和自己站在一起。
這一刻,我才明白。
——痛苦只是流經我的另一個內核強大的女主。
人生來不同,我自有我的風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