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年前你也是這樣用你的魄力和智慧抵禦著夫家的刀光劍影嗎?
13,
很快到了田家十年一次拜瓷像的日子。
田繼源自詡族譜兩百年不斷,是正正經經的百年世家。
但其實他不過是一個小小旁支,當年下鄉時他無意間發現了田家世代相傳的家譜與瓷像。
家譜里附言,每隔十年讓家族中新一代的男丁祭拜瓷像便能吸取其中的氣運。
田俊傑就是新的一代中唯一的男丁。
「俊傑一定要好好叩拜,把氣運都吸走,以後咱們飛黃騰達!」
田俊傑心不在焉地已讀亂回,「還有多久能玩手機呀。」
「我要玩手機!」
「哎喲我的命根子,你就忍這一小會,以後還愁沒時間玩手機?」
「大把票子抓啊!」舅舅做起了美夢,雙手情不自禁地朝前抓去。
舅舅在他所在的一代並沒有這樣的福氣,田繼源當然不止他一個兒子。
恢復高考後田繼源運氣爆棚地考上了名校,同期和他一起複習基礎更好的人沒有一個考得過他,酒後吐真言之際,田繼源沾沾自喜道,「多虧了我們田家的祖宗庇佑,氣運強助!」
外婆供田繼源讀完大學,轉頭就被他踹了,繼而迅速地攀附上了城裡的小姐。他說:「大學生只有和大學生在一起才有共同話題。」
田繼源和第二任老婆又生下了一兒一女,他從來沒管過前頭兩個孩子的死活。
但等外婆含辛茹苦地養大兩個孩子後,他動動手指請兩個鄉下泥腿子吃兩頓飯,買點時新的衣服,暗示可以安排工作,那兩個孩子的心便也偏到他那裡去了。
田繼源如今是知名退休老教授,他和妻子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愛情故事更是受到一眾網友的追捧。如今田繼源出出書,開開直播,日子過得不要太好。
這樣的人一生難道就這樣順遂地過下去嗎?
14,
「多虧我拼了老命生下了兒子。」舅媽一臉得意,「他們都沒有兒子,只有我們俊傑爭氣,狠狠把氣運都吸走!」
田俊傑被迫換上了傳統服飾,他扭著頭不情不願地走上前,嘴裡嘟囔著:「我的排位時間要結束了。」
等到田俊傑走到蒲團前,瓷像上蓋著的紅布一下被扯開。
瓷像約莫一個手掌大,是一個穿著月白色綢緞的女人,她的頭上戴著玉蘭發簪。
「俊傑快叩拜!」
「命根子,你的時運到了!」
「老田家的延續靠你了!」
……
眾人貪婪的目光集中於田俊傑,他聽話地舉起三根香想要叩拜。
鄭如月亦在盯著田俊傑,同時她也緊盯著手腕上錶針的轉動。
在未時二刻之際,她撥開人群,高聲大喊:「砸!」」
懵懵懂懂的田俊傑如接到了聖旨一般,立刻摔下香起身,迅速衝上前舉起瓷像,狠狠地向下砸去!
瓷像剎那間破碎,裡面的黑紅色粉塵被一陣狂風席捲而走,散得乾乾淨淨!
「這些粉末是什麼?」
「是用邪術封存兩百年的骨灰,我的骨灰。」
「我叫鄭如月,亦是田家孝婦。」
鄭如月的靈魂體慢慢變淡,「兩百年了,我要真正自由了。」
「再見方曉曉,也祝你早日找到自由!」
鄭如月靈魂抽離的那一刻,我暈倒了過去,耳邊是外公田繼源憤怒的吼叫聲。
「方曉曉!」
「田俊傑!」
「你們兩個孽障在幹什麼!」
老東西這把年紀發脾氣,小心中風。
15,
我在醫院中醒來,並沒有看到我的親人們。
不過我也習以為常了。
但失去鄭如月讓我覺得精神有些恍惚,這段時間以來她就像我的一根拐木牢牢地支撐著我繼續向前走。
鄭如月找到了自由,那我的自由又在哪裡?
此時手機傳來嗡嗡的提示音,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表弟田俊傑,他發來一段長語音:「表姐!謝謝你幫我打到了國服幸運兒!雖然我爸把我打了一頓,但是我可以趴著打遊戲,就是屁股有點疼!」
「表姐你下次再帶帶我唄,有什麼相親對象的信息我還和你說。」
「要砸什麼我聽你指揮,說砸就砸!」
原來鄭如月安插在田家的內應是他呀。
我想輸入文字回復卻又逐字刪減掉,這個過程就像鄭如月的痕跡一點點被抹去一般,最後歸於零。
鄭如月和瓷像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什麼田家的人會祭拜她的骨灰吸取氣運?
我打開了手機備忘錄,發現鄭如月的留言。
「我自兩百年前從鄭家嫁入田家,夫君早亡後我便立下誓言一定要好好侍奉公爹公婆。十年間,我學習推拿之術為癱瘓在床的婆婆每日按摩,我拿出嫁妝錢讓幼弟和庶子上學堂,每逢災年我特地免除田家族人的賦稅……」
「可我的結局卻是挫骨揚灰,骨灰與靈魂被封在一座瓷像當中。」
「諷刺的是,這是我待之如親生父母的公爹公婆決定的,只因為我的命格極旺,死後保存骨灰,囚禁靈魂,每十年祭拜,可以保家族昌盛不衰。」
「所以曉曉,不要再做下一個孝婦了。」
鄭如月並非什麼都沒有留下,她留下的不止是這幾行文字。
這是兩百年間一個被「孝婦」牌坊所綁架的女人的泣血啼哭!
是一個被吃干抹凈的「孝婦」對另一個「孝婦」的衷心勸告!
我終於下定了掙脫束縛的決心,撥打出那個電話。
16,
「我要去沿海城市工作了,以後如果法律需要,我會按照最低贍養費的標準贍養你。」
「不不不曉曉我不要你的錢,以後你忙你的,不要擔心我。」
真是令人出乎意料的回答。
如果我媽田麗芬沒有忘記掛斷電話,我內心應該還會存在一絲溫情。
「大師說她克父克母克外公,如今我男人死了我爹中風了,文長我真害怕,我怎麼生了這麼一個孽障!」
「枉費我含辛茹苦地把她養大,若沒有她,說不定我早就遇見你了,我的文長。」
「我真心疼你,麗芬,今後我就是你的臂膀,你的依靠,你的大山!」
我請了清嗓子,「你們就算早幾年遇見也不會在一起,麗芬你那段時間忙著做王二牛的小三,被他老婆打了之後你相親認識了李狗剩、趙五福、錢鵬程……」
我媽田麗芬尖叫著想要掛掉電話,劉文長在旁邊唯唯諾諾地幫腔,「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孝,說這些話。」
「劉文長你四十歲時候你媽還在洗你的紅內褲,你要是孝那時候為什麼不穿一次性內褲?」
對面瞬間尷尬地鴉雀無聲,迅速掛斷了電話。
我笑了。
沒意思,和這些爛人糾纏在一起真沒意思。
17,
十二年後,我靠著以前的積蓄,邊兼職邊上學一路博士畢業,成為了沿海一所高校的講師。
我走得很慢,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走向屬於我的星辰大海。
在這十二年當中,田家的氣運似乎慢慢被吸光了,走向了衰敗。
首先是田繼源,自從瓷像被田俊傑打碎,他大動肝火人一下子沒緩過來突然中風了,從此半身不遂只能躺在床上。
這時候網上突然有人爆料田繼源學術不端、人設造假,很快田繼源拋妻棄子另娶他人的爆料也登上了熱搜,自此之後田繼源身敗名裂。
他的後一任妻子和子女迅速與他割席,田繼源靠著之前的積蓄請護工看護自己,但在他離世之後,一則護工虐待老人的新聞在電視上播出。
雖然打了碼,但是我依舊一眼認出了田繼源,他躺在床上褲子上滿是屎尿, 身強體壯的護工聽到他呻吟一句就反手給他一嘴巴子。
至於舅舅和我媽為什麼沒管田繼源?
自然是因為他們也過得不好。
表姐的工作靠的是舅舅的關係,舅舅的工作靠的是田繼源的關係。田繼源倒台之後,一切關係洗牌。
他們失業了。
表姐指責著舅舅, 舅舅拿起藤條想要抽田俊傑的屁股, 「都怪你!」
田俊傑「哇」地一聲大哭, 而舅媽立馬護住自己的命根子, 「你再打我的寶貝疙瘩試試!」
「試試就試試!」
最後的戰報以舅舅的臉被抓花結束。
這樣雞飛狗跳的生活持續到田俊傑成年都沒有結束。他雖然熱愛遊戲,但到底天賦有限, 我問他現在還打遊戲嗎?
他靦腆地笑了笑, 「要養家,不打了。」
舅舅濫賭, 將房產抵押得乾乾淨淨,一家人又回到了鄉下的老家。表姐一直沒找到工作,家裡又沒有足夠的錢供她啃老,最後她不情不願地嫁給了一個鄉下小伙。
我還記得第一次去舅舅家,結束的時候表姐突然扯過我的包上下翻找,「鄉窩寧,手腳不幹凈。」
我侷促地站在那裡。
一直站到她自己找到遺落在衛生間的唇釉。
那十分鐘漫長得如一生。
18,
至於我媽田麗芬,她現在忙著養劉文長的孩子。
不是劉文長和她的孩子, 而是劉文長自己的孩子。
婚後兩年, 劉叔按捺不住勸阻劉文長, 「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了?在外面和人生一個, 帶回家讓她養。」
「可可這樣怎麼對得起麗芬?」
「男人嘛要有自己的後代,她不能生是她對不起你。」
劉文長懵懵懂懂的眼神突然堅定起來, 「都怪她不能生,不能怪我, 我一點錯也沒有。」
就這樣我媽田麗芬到了六十歲還要帶兩個孩子。
一個是劉文長的私生子, 一個是至死是孩子的劉文長。
但我媽甘之如飴,她可以盡情地訴說著自己的委屈,歌頌著自己的偉大。
「這是你的孫子嗎?」
「不提了不提了……」田麗芬用手帕抹著眼淚, 「這是孩子他爸在外頭生的, 但誰讓我心腸軟,我省不得吃,省不得穿,含辛茹苦地把他帶大, 不知道以後記不記得我這個人嘞。」
「您真不容易!」
「真偉大!」
田麗芬又一次被看到了!她因操勞長滿皺紋的臉泛起紅暈, 巨大的滿足感填滿了她貧瘠的內心。
等回到家, 她從牛皮包里掏出黑色塑料袋, 裡面是碎肉與米飯混雜的泔水。
「我特地打包的, 一口都沒動, 都省下給你們吃,我真的不餓, 一點也不餓, 只要你們好我就滿足了。」
「你不餓就太好了!兒子想吃肯德基,我現在帶他去。」
我媽田麗芬守在空無一人的家,她覺得劉文長不如以前順從了, 可她也沒了辦法。
她離不開這個三口之家了,因為這個男人看見了她,這個私生子帶動著其他人看見了她的偉大!
田麗芬一生最渴求的就是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