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舅舅給你介紹的才四十多,沒結過婚,雖然不上班,但是家裡有一套店鋪出租,一個月能拿五千嘞。」
「表妹你就同意吧,劉文長的叔叔是我的領導,要是你們倆成了,我在單位臉上也有光。」
三道目光齊刷刷地集中於「我」的臉上,我就像一碟菜隨時可以上給別人品嘗,他們希冀於獻祭這盤菜獲得更多上桌的機會。
至於我方曉曉——
只是一盤菜罷了。
「這麼好的條件,我可要好好把握。」鄭如月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而我在意識空間裡大驚失色,央求著一臉氣定神閒的鄭如月,「別答應,千萬別答應!」
然而事與願違。
「那我便應下了,夫為妻綱,丈夫年歲大了些又如何,會疼人兒。」
聽著鄭如月應下,舅舅、表姐還有我媽田麗芬緊繃的臉瞬間笑成了一朵花兒。
「還是我們曉曉有孝心,懂得體貼我們。」
「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親戚哪有壞你的。」
我氣得火冒三丈,想去藥店買兩顆速效救心丸壓壓。
「你個封建糟粕!」
「你們都是一夥的!」
「都欺負我!」
沒有人愛我。
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哇哇痛哭起來。
8,
我,方曉曉,二十二歲,靠著獎學金和勤工儉學勉強讀完大學,現在在一家普通的企業成為格子間裡平庸的職工之一。
我曾也有著金子一般的夢想,明明可以保研去沿海的名校,繼續我的科研夢,而不是現在每天朝八晚十、單休的牛馬生活。
可是我媽拉著我的胳膊,哭喊道:「女兒大了不中留了,媽知道了,媽現在立刻拿著刀抹脖子,絕對不拖累你。」
我妥協了,不為了她,是為了外婆臨終前的囑託:「等你媽老了,給你媽一口飯吃,就當為了我。」
我爸是個爛酒鬼,二十歲出頭就醉死在玉米地里,我媽急著改嫁不想養我,就把我丟到了外婆家。
外婆用棺材本把我養大到十八歲看到我考上了大家永遠地闔上了雙眼,她在被套里縫了五千八百六十塊零七毛現金給我上大學用。
我恨我媽,恨她的生而不養,恨她的親情綁架,但她的眉梢眼角間有外婆的影子。
子欲養而親不待。
當我媽越衰老接近外婆的年齡,我越無法割捨她,就好像上天再次給了我一個機會可以彌補外婆。
也或許我內心愛恨糾纏,就像無數次五歲的夜晚,我在村口期待著摩的聲能夠帶來我媽的身影。。
我期待著我媽愛我。
哪怕我明白我媽並不愛我,她愛的是在眾人面前假裝愛我,通過塑造我「不孝女」的形象換來他人的關注。
而可悲的是,我一直期待著有一天她會真正地愛我。
但愛如不是久旱逢甘霖而是流水匯聚成江,愛永遠湧向的是不缺愛的人。
我一直一直假裝被愛著。
現如今既沒有奢求已久的愛,連自己身體的控制權也被人奪走了。
「你什麼時候離開我的身體?」
「我為自由而來,也為自由而走。」
鄭如月的靈魂體撫摸著頭上的木蘭發簪,目光望向遠方,她纖長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個「田」字。
9,
我擺爛了,隨便鄭如月怎麼糟蹋我的身體我都不管了,她愛奪舍我就奪舍我,愛和老男人結婚我就祝他們百年好合,一輩子吃不上四個菜!
說起菜,鄭如月最近一直哄著我媽做些相親男劉文長愛吃的菜。
「文長說這些菜能讓他嘗出媽媽的味道。」
「能讓文長這孩子喜歡,媽這菜就算做得值!」
文長這孩子……文長今年四十二,比我媽小七歲,按照現在眼光,他們都能談一個新潮的姐弟戀了。
劉文長四十二歲,兩年前喪母,他和母親的感情很深,或者說他是個媽寶男,前四十年一直離不開母親的掌控,他媽為他挑挑揀揀四十年,一直沒有能夠找到配得上他兒子的天仙人物。
他長得很有趣,前面堆的肉和後面堆的肉差不多,一時分不清哪坨肉是臉。
劉文長看到「我」的那一刻很是失望,怯懦地張著厚厚的嘴唇發出細小聲音,「叔,我不喜歡這種,太小了。」
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長輩們的起鬨聲當中,「般配得不得了,郎才女貌!」
「文長媽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
劉文長慢慢地退到角落,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地看著長輩們熱火朝天地討論他們的婚事。
是該給他找個新娘了。
一個新的娘。
鄭如月劃出一張田麗芬下廚的照片,舉到劉文長面前,「我娘真的很賢惠。」
劉文長的眼睛慢慢地亮起來了。
10,
自從劉文長常來家中吃飯後,我媽田麗芬宛若逗哏終於找到了捧哏。
表演型人格終於有了拍手鼓掌的觀眾。
進門,我媽忙不迭地蹲下為劉文長換鞋,「這是特地給你買的新拖鞋,我的拖鞋啊還是曉曉幾年前穿剩下的。」
劉文長星星眼,「田姐你真是勤儉持家。」
吃飯的時候,劉文長想要夾菜給我媽吃。
我媽急忙將他夾到碗里的雞腿再夾回去,劉文長再夾,我媽再夾回去,劉文長再夾回去,我媽再再夾回去……
好一場酣暢淋漓的幽門螺桿菌傳播。
「你們吃,我少吃一口你們就能多吃一口。」
劉文長濕潤了眼角,「和我媽一樣,你受苦了,這就是母性的偉大。」
「這麼多年了,只有你懂我。」
田麗芬開始抹著眼淚小聲地抽泣,劉文長急忙放下筷子坐到了她身邊。
「我看得到,你的付出我都看得到。」
「我真心疼你。」
田麗芬被看到了!終於被男人看到了!
田麗芬的一生都在尋求父權、夫權的認可。
我的外公田繼源是下鄉知青,在鄉下娶了我外婆,生下了我媽和舅舅,那時候日子過得還算和美。
田繼源在村小當代課老師,我外婆在外地的紅磚廠當女工,後來傳聞要恢復高考,田繼源當機立斷地辭掉了工作專心在家複習。
家裡的主要勞動力變成了我外婆,生活一下子拮据起來。
田繼源是標準的利己主義者,他把有限的錢與糧票供給給自己和兒子,留給女兒的只有無限的飢餓。
作為父親,在女兒飢腸轆轆的時候,擦了擦嘴角的油。
我媽田麗芬在幼年飢餓的歲月里形成了扭曲的價值觀,她要讓自己的委屈被全世界看見,尤其是被男性看到,看到再被認可的過程能夠帶給她無限的歡愉。
因而即使到了吃穿不愁的年代,她依舊要做出。
委屈的模樣,通過塑造我「不孝女」的形象來獲得舅舅的幫腔教育,被自己的弟弟看到。
現在,她又一次被看到了!
兩人目光交匯之間電光火石摩擦觸碰,那火星子能讓老房子燃起熊熊大火!
「我去樓下打點醬油。」
鄭如月把門帶上了。
11,
劉文長就像老樹上拚命結出來的一顆果子,老樹枯竭衰敗之後,他的養分也在慢慢流失,劉文長必須馬不停蹄地再找一顆老樹。
供給著他,侍奉著他,隱形地控制著他!
他才能以蜷縮在母親子宮的形態回到人生的安全區。
「我喜歡的是麗芬姐,我要和她在一起!」
這是劉文長第一次大聲地說話,他有些興奮,粗短的手指緊緊握著田麗芬的手。
「成何體統!我姐比你大七歲!」舅舅拍案而起!
「而且當初劉叔挑中的是方曉曉,你這樣,他會不高興的!」表姐緊張地補充道,劉文長的叔叔是她的直系領導,表姐牽線搭橋了這次相親,她最怕的就是沒有上好「女方」的菜讓桌上的「男方」不高興了。
「女女女大三抱金磚。」劉文長聲音有些顫抖,他真的不擅長和人爭辯,他爬出媽媽裙底的庇護不過屈屈兩年。
從某種程度上說,他還是個兩歲的孩子呢。
「曉曉你幫我們求求情,我們年紀大了說不出來什麼理兒,以後都得靠你了。」
我媽央求「我「道,劉文長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急忙往「我「身後退。
鄭如月把電話開了免提,音量調到最大,「劉爺爺你支持我媽和文長叔叔在一起嗎?」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他們的年齡差距還是比較大的……」
七歲就覺得年齡差距大了?二十歲的時候怎麼不想著年齡差距大了?
很快電話里一陣騷動,傳來了撓臉的聲音,「我不是也比你大七歲嗎,你現在翅膀硬了嫌棄我年齡大了是不是?」
「老婆你聽我解釋,我哪裡有這個意思?」
劉文長的叔叔娶的也是比他大七歲的富家千金,靠著裙帶關係,劉文長的叔叔從此平步青雲。
「小輩的事情就由他自己做主了,七歲差不了多少的。」
隨著聲音戛然而止,現場也一片鴉雀無聲。
「劉叔同意了……那以後得改口叫姑父了。」表姐率先打破沉默,恭喜道。
幸好不是改口叫妹夫,我暗自竊喜。
「文長,我就這一個姐,以後你可要好好對她,她是真的不容易啊。」
舅舅再次看見了我媽的不易,我媽潸然淚下,倒在了劉文長的肩上。
12,
「相親的事情你早就謀劃好了?」我忍不住在意識空間發問。
「你是怎麼知道劉文長是個媽寶男?」
鄭如月的靈魂體穿著一身月白色綢緞,髮髻上插著一根玉蘭花簪,看上去溫柔又破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我在你舅家安插了內應。」
內應?怪不得鄭如月能夠提前摸清劉文長的「戀母情結」,暗中撮合我媽田麗芬和他在一起。
媽寶配寶媽,劉文長和我媽終於找到了此生的絕配靈魂伴侶。
不過內應是誰?
肯定不會是表姐和舅舅,會是舅媽嗎?
鄭如月故弄玄虛,「還有一場大戲沒有開場,提前露了底就沒意思了!」
「這場戲演完,我就要離開你的身體了。」
這麼快嗎?我有些不捨得鄭如月,她用我的身體帶著我一步步逃離名為「家人」的泥潭,讓我燃起了對於未來的希望,對於自由的渴求。
我被綁了二十二年的人生第一次開始鬆綁。
「我真有些捨不得你,要不我把身體掌控權分你一半?」
鄭如月搖了搖頭,「我也要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真正的自由了。」
孝婦鄭如月,你到底經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