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生而不養,我九歲那年,不得不背著妹妹上學。
課間我還在寫作業,同學嘲笑我:「你妹妹拉褲子了!」
我放下背帶一看,妹妹沒拉啊。
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可是,妹妹的臉是青紫色的。
一摸,冷冰冰的。
妹妹被悶死了,而我毫無知覺。
妹妹常託夢給我:「姐姐,不是你的錯,是爸媽生而不養的錯。」
可我無法原諒童年的自己,三十歲那年自盡身亡。
再睜開眼,我重生了。
重生在背著妹妹上學那天。
1
我重生在語文老師的課堂上。
有人推了推我,我睜開眼睛,看到語文老師略帶不悅的臉。
我猛地將頭抬起。
語文老師小聲提醒:「許果,上課別睡覺。」
我趕緊坐直身體,這才發現,背後沉甸甸的。
我驚恐地轉過身……
幸好,妹妹還在酣睡。
我趁老師轉身走上講台,趕緊把身後妹妹的頭掰正,把背帶調整好。
把這一切做完,我已緊張到全身冒汗。
上輩子,我就是沒有調整好背帶,又忙著寫作業。
被忽視的妹妹,在我背上埋頭睡著,背帶又太緊,她動都動不了,最後直接被悶死。
現在我帶著前世三十年的記憶,回到小學課堂上。
背後妹妹身體散發出的熱度,竟讓我熱淚盈眶。
下課了。
那些討厭的男同學又來逗我妹妹了。
「哈哈哈!許果,你妹妹拉褲子了!」
前世這一刻令我終生難忘。
只因一回頭,看到了妹妹發紫的屍體。
這一世我把妹妹從背上放下,她居然還是活的,揮舞著小手的……
我哭了。
那些男生都愣了。
「我就是開個玩笑!」
「她妹妹沒拉屎啊!」
「怎麼哭了?誰招惹她了呀!」
「真是莫名其妙!」
上天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
沒人知道,我有多感激。
那天我時刻警惕著,時不時調整背後的妹妹。
放學後,又背著妹妹走山路,走到天黑才回到家。
我給妹妹喂了最後一點米糊。
她「哼哼」笑出聲,好像一隻小豬。
可愛極了。
可是我又流淚了。
臉上濕答答的。
望著屋外,漆黑的大山,房子裡卻靜悄悄的。
爸媽又去哪裡玩了?
我心裡有了一個更沉重的疑問——重生的我,能衝出前世的命運嗎?
對一個九歲的小孩來說,似乎有點難。
2
爸媽生而不養。
我被奶奶拉扯到五歲,奶奶死了,我就一個人在家裡找吃的。
餓了,去鄰居家看他們吃飯。
鄰居阿姨可好心了,時常給我添一碗飯。
可是阿姨臉色蒼白,身形消瘦。
我七歲那年,看到她被裝進木製的盒子裡,永不再對我笑。
他們說她貧血而死。
在那之後我又去了幾次她家,家門口栓了一條狗,屋裡只有光著膀子的男主人,一聲不吭,一邊抽煙,一邊看著我。
我落荒而逃。
我開始學著做菜。
把野菜薅起來,拿回家。
劈柴,燒火,把菜放鍋里。
沒滋沒味的野菜,我不知吃過多少次。
後來慢慢學會了煮粥,從見底的米缸,抓起一小把米。
沒米的時候,繼續吃野菜,去別人挖過紅薯的地里,再翻一遍泥土,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後來媽媽經常回家。
再後來,她在家裡的床上,生下一個嬰兒。
「來,許果,這是你妹妹。」
我把妹妹接過來,小心翼翼看著。
她像一隻小貓,瘦小虛弱。
我媽看了一眼窗外。
「你叫許果,她叫許花好了。」
就這樣我有了妹妹小花。
剛開始她還能吃飽的。
媽媽喂奶喂得煩躁,直接不喂了。
買了幾盒米糊,小花吃完了,她就不買了。
她又開始天天進城玩樂。
我又開始很久見不到她了。
而我的爸爸,從媽媽大著肚子回來,到生下妹妹離開,我就沒見過他。
妹妹一個人待在家裡,會餓,會遇到危險。
我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將妹妹背在背上,帶著妹妹去上學。
鄉村的老師什麼沒見過?
這村子裡的貧苦,讓他們多生出幾分同情和理解。
老師只說:「不能打擾到同學上課。」
我便坐到最後一排。
妹妹一哭,我就跑出教室,哄安靜了再回來。
後來我被她的哭鬧聲弄到絕望,不得不掐一把。
她漸漸懂得了我給她的信號,很少哭了。
回到家,看到她有淤青的小腿,我卻哭了。
3
前世我也是帶著妹妹上學。
同學開了個玩笑,說我妹妹拉褲子了,我回頭一看,竟發現妹妹死了。
那一幕我終生難忘。
後來我回到家,把妹妹埋了。
我打電話給爸媽,爸媽知道後也就驚訝了一下。
我媽竟說:「造孽啊。不過,死了也好。」
爸爸則根本不發表任何評價。
我還是個小孩,挖坑都挖不好。
妹妹埋在土裡,竟又被野狗翻出來。
我聽到它異常興奮的吼叫,才急忙趕到山上,把殘缺的妹妹,從野狗嘴裡搶回。
那晚,我挖土挖到半夜。
把妹妹放下去,蓋上厚厚的泥土,再放石頭壓實。
妹妹永遠停留在嬰兒時期。
我卻慢慢長大了。
沒有學歷,打工也常常碰壁。
我希望改變命運,去自學,可因為基礎差,進度緩慢。
後來抑鬱症爆發,無人關心,無人可傾訴。
我在夢裡跟妹妹一遍遍道歉。
妹妹說:「姐姐,不是你的錯,是爸媽生而不養的錯。」
我仍無法排解心中苦悶,竟選擇了自盡。
冥冥中好像有人在幫助我。
我重生了。
我的妹妹還活著。
這一世,我想活下去,活到老。
我也想讓妹妹活著,繼續長大。
4
妹妹只在我夢裡長大過,只在我夢裡說過話。
事實上,現在的她就是個嬰兒,只會模模糊糊地嘟囔著什麼。
我進到媽媽的房間,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一盒有剩的米糊。
我想,也許可以吃雞蛋。
我想起家裡有隻老母雞。
這麼久沒見到它了,不知道它死了沒有。
我往雞窩走去,忽然聽到「咯咯」聲,我心裡一陣興奮。
可是母雞在啄地上的草,啄粗糙的沙礫。
我想起前世,家裡先是牛瘦了,爸爸拖去賣了。
後來是豬瘦了,沒人願意去割豬草。
爸爸請來狐朋狗友,把豬宰了,高高興興吃了一頓。
後來家裡僅剩些不好的肉和內臟,又斷斷續續吃了半個月。
現在爸媽都離開了。
也許在城裡。
也許在別人家裡。
總之他們忘了家裡還有隻老母雞。
我撿起雞窩裡一隻可憐的小雞蛋,做成蒸蛋,給妹妹吃了。
蛋殼放到火上烤了一下,烤出那層膜,那也是絕佳的美味。
前世我就吃了那麼一點蛋殼裡的膜,細細回味,已覺得是人間天堂。
這一世我不再滿足於此。
我有活了三十年的記憶,已經見過外面的世界。
我決心抓住一切機會,改變我和妹妹的命運。
我在媽媽房間裡找了好久,總算找到幾個硬幣,拿去小商店買了雞飼料。
雞飼料便宜,給家裡的老母雞吃,它至少暫時餓不死。
而妹妹需要成長,需要雞蛋補充營養。
以前見過路邊流浪漢餓極了,居然開始吃雞食。
我不希望我和妹妹中的任何一個,流落到如此命運。
回到家,我哄妹妹入睡。
她還沒飽,直哭。
我也餓著呢。
我又想,我們至少還有個房子可以遮風避雨。
這房子是爸媽以前在外地騙人賺的第一筆錢建的。
他們賣劣質洗髮水,賣完一批,換一個地方。
後來對這種行為的打擊力度大了,他們才灰溜溜回到家鄉,把積蓄換成一層農村小平房。
上輩子我是個小孩,力量薄弱。
可現在我有成年人的思考了。
我決定做點實際性可以拯救我和妹妹的事。
星期六,鄰家的老爺爺準備去縣城買東西。
我鼓起勇氣,讓他把我帶上。
老爺爺很震驚,但還是好心把我帶上了。
我去城裡專門找那些忙不過來的店鋪。
我說:「我餓得吃不起飯了,我可以在你這裡打工一天嗎?」
大部分人會拒絕。
他們不敢用童工,也看不上小孩那點力氣。
可還是有老闆看中了我廉價的勞動力。
我連續兩天都在他那裡洗盤子,賺來的錢只夠給妹妹買一盒最便宜的嬰兒米粉。
我把從餐館後廚帶回的飯菜吃完,再給妹妹喂米粉。
她餓了好久了,好虛弱。
一隻小貓長期不進食也會暈死過去,更何況我一直挨餓的妹妹。
我開始覺得自己太魯莽。
進城打工的想法,暫時取消。
好在妹妹吃了米飯,慢慢恢復了體力。
我又迎來了星期一。
我怕妹妹餓著、摔著,又背著她上學。
上輩子覺得這件事很正常,畢竟我是一個沒出過大山的娃。
這輩子竟然覺得有些羞恥了。
但我能怎麼辦呢?
我的命運就是這樣子。
我必須面對,才能改變。
下課了,我鼓起勇氣,把書包打開,把那些新鮮又廉價的小零食展示給同學看。
「只要五毛錢一包哦,有人要買嗎?」
沒錯,那是我用剩下的錢批發的小零食。
我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才買下的。
幸好還是感興趣的同學很多。
我桌上的小零食,很快就被有零花錢的同學買走了。
我賺得微薄的利潤,高興到發瘋,晚上跑著回家。
背上的妹妹都被我顛哭了。
我趕緊把手伸到後面,摸了摸她的頭。
我激動地說:「別哭啊,姐姐賺錢養你!」
5
用三十歲成年人的視角去看,即使在小山村,也有商機。
比如可以買賣小零食、小飾品。畢竟窮人里也有稍微沒那麼窮的,他們和他們的孩子都是我的「目標客戶」。
比如可以聯繫小商店老闆娘,讓她給我提供材料,我可以在空閒時間做些假花、拼些玩具、織些東西。
我得先想辦法有一點小錢,才有機會把「小錢」生成「大錢」。
放學回家的路上,我感覺希望冉冉升起。
那一刻,多少覺得年齡的優勢,能讓我有機會改變前世的悲哀。
然而爸媽回來了。
他們澆滅了我熱血沸騰的心。
爸爸媽媽坐在門口,埋頭抽煙。
爸爸直接無視我。
媽媽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刻意走近些,想著她會不會過問妹妹的情況。
可她還是和上輩子一樣。
我一走近,她就擺出嫌棄的表情,把頭轉向另一邊。
於是我知道,這輩子不該對不負責任的父母抱任何期望。
晚上,我喂妹妹吃完米糊,又把米缸最後一點米挖上來,煮了白粥。
它只夠一個人吃了。
我自顧自煮了,自己坐在桌旁吃。
管他呢,父母不負責任,難道我還要過問他們餓沒餓?
我正吃著的時候,媽媽進來了。
她往我碗里看了一眼,問:「你就吃這點?」
我點點頭。
她立馬露出鄙夷的表情:「這點哪裡吃得飽啊!」
可她什麼都沒做。
等她和爸爸餓了,便從不知從哪裡端來兩碗熱騰騰的面。
那面散發著肉香和油香,是家裡罕有的氣味。
他們吃得那麼自然。
我妹流著口水,伸著小手,他們也不曾看一眼。
傍晚,她和爸爸打電話,約來了幾個好朋友。
他們在屋子裡放音樂,跳舞,打麻將。
凌晨三點了,我被妹妹的哭聲吵醒,沖了點米糊給她吃,她總算睡下。
這時房間外又傳來了扔酒瓶子的聲音。
一群男男女女,嬉笑玩樂。
我媽把我房門打開。
見我醒著,開門見山地說:「你們去雜物間待一晚吧!」
妹妹又「哇」地哭了出來。
我媽說:「我朋友要在這裡住幾晚,你們出去,可以嗎?」
我熟悉她這話。
上輩子她就是這樣趕我出去的。
我在冷冰冰的廚房裡睡過,在髒兮兮的牛欄睡過。
甚至還在樓頂睡過一晚,醒來時,細雨飄飄,我渾身濕透,大病一場,無藥可吃,差點死掉。
這輩子,妹妹還活著,我媽讓我帶著妹妹一起受苦。
我開始質問她:「你生了不養的嗎?」
「不想養孩子,那為什麼要生?」
「既然追求享樂,把狐朋狗友看得比孩子都重,那剛開始就不要生啊!」
我媽表情冷了下來。
她沒想到九歲的我說出這樣的話。
她拿著煙頭,朝我走近。
但她只是嚇唬我一下,並沒有把煙頭戳進我的皮膚里。
她的朋友們走了進來。
「喂,小孩,你讓叔叔阿姨在你這裡睡一晚!」
那些人開始起鬨。
我沒有那麼大力氣。
也不想吵。
我抱著被子,抱著妹妹,走了出去。
我媽扯了扯我的被子:「被子留給我朋友。」
我狠狠瞪她一眼。
她的手縮了回去。
但臉上又擺出了那鄙夷的目光:「算了你走吧,不然冷死了,別人找我麻煩。」
那天晚上我和妹妹在雜物間睡了一晚。
第二天我才發現,頭旁邊有一顆不知哪裡脫落的釘子。
我真是命大,才一點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