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默認般。
宋子城頓時暴怒,雙手伸到前排,一把掐住宋岱脖子猛晃。
車子在馬路中間亂扭。
我根本來不及思考眼前的混亂,奮力去拉宋子城的手臂。
「危險!你先鬆手!」
秦蓉也一臉驚慌地拉他手臂。
可宋子城一身蠻力,我們根本拉不開。
宋岱被掐得臉變成豬肝色,發出呻吟:
「你們中間、坐了、三個人……」
宋子城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說得愣了下,手鬆開了些。
趁這個空當,宋岱打開車門,一邊咳一邊往外沖。宋子城反應過來,立刻下車追了過去。
兩人在大雨中糾纏著廝打起來。
我和秦蓉趕緊下車去制止。
前面,宋岱挨了幾拳後發出一聲怒吼,抬起腳猛地踹過去。宋子城往後踉蹌幾步,倒在路旁停著的一輛大型工程車後面。
秦蓉衝過去一下抱住宋岱,急切地問:「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宋岱卻一動不動。
直直看著宋子城倒下的方向,滿是雨水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下意識朝工程車後面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地上像小山包一樣的石灰。大雨澆灌,石灰冒出縷縷白色蒸汽,仿佛一汪正在沸騰的白粥。
宋子城俯趴著,半截腦袋埋在石灰里,頭一拱一拱,四肢用力划動。
下一秒,我倏地寒毛豎起。
因為我發現。
他的動作並不是往外爬。
而是,拚命地往裡鑽!
5
「啊——」
秦蓉轉過身來,看見這一幕發出尖叫。
我們撲過去拉著宋子城的下半身用力往外拉。
可他卻瘋了般向前使勁。
力道之大,意願之急切。
就好像石灰下面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讓他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往裡鑽。
隔著密集的雨幕,周遭一切都模糊不清,我們只能看清彼此臉上驚悚又恐懼的表情。
某一刻,宋子城突然不動了。
還維持著手腳彎曲往前爬的姿勢,但不再瘋狂扭動。
宋岱一個拖拽將他拉出來,又翻過身。
我看清眼前一幕,血液瞬間凝固。
宋子城嘴巴張大,表情扭曲定格,像一個被封印的化石。
頭部和肩部全部灼傷,皮肉已經消融、剝離,翻出鮮紅的真皮層。
強鹼早已溶解了眼球,兩個黑洞洞的窟窿里,只有兩團渾濁的膠狀物。
頭部還在散發著縷縷詭異的熱氣。
死狀驚悚又慘烈!
秦蓉發出尖銳慘聲。
宋岱癱坐在地上,瞪著眼喃喃:
「他,他自己,爬進去的……為什麼,為什麼他要,爬進去……」
我喘了好一會兒氣,拿出手機打 110,卻一點信號都沒有,連緊急呼叫都沒反應。
「我手機沒信號,你手機呢?」
我問宋岱。
他愣愣地從衣服口袋拿出手機給我。
同樣沒信號。
此刻,耳邊只有雨聲和秦蓉持續不斷的叫聲。
宋岱頹喪地在雨中呆坐了一會,看著我,嗓音發抖地道:
「這是意外。我只是推了他一把,他倒下去後自己往裡爬的。」
我極力平靜下來,「宋岱,我們得報警,但現在手機完全沒信號。」
「對,要報警,趕快讓警察來,不然我真的說不清了。」他點頭,勉強鎮定了些,四周看了看,「我去路邊商店找人,或許有座機。」
說著腳步踉蹌地往路邊走。
此時雨勢仿佛又變大了許多,幾乎兩三秒鐘,我就看不清他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秦蓉的叫聲停歇了,坐在地上目光發直地盯著死去的宋子城,仿佛看入了神。
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只能等著。
某一刻,宋岱忽然從雨中衝出來,滿臉驚懼。
「怎麼樣?找到人了嗎?」
他喘著氣,臉色發白。
「我走不過去,明明隱約看見前面商店的燈,我就是走不過去,我又順著其他方向走,一直走不到頭,四面八方都是雨,到後來完全迷了路。剛才,我突然看見了你們,才沖了出來。」
我聽得膽戰心驚,抬頭看去。
臨街的商店和居民樓的窗戶,有稀稀落落的燈亮著,但在大雨中都變得混沌一片,看上去遙遠而模糊,有種極度不真實感。
仿佛這裡和那裡。
被大雨隔成了兩個世界。
十分鐘後,我們決定先離開這裡再說。
我牽著目光發直的秦蓉在前面走。
後面,宋岱拉著宋子城的兩隻腳,在地上拖行。
這一截路鋪設了密集的減速帶,宋子城的屍體被拖曳時,時不時彈起,頭在地上發出一下一下的「咚咚」聲。
宋岱咬牙閉眼,將屍體塞進了車尾箱。
上車時,他先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後排。
我也跟著回頭看了一眼。
秦蓉安安靜靜地靠窗坐著。
「你剛說看到什麼了?」我忍不住問,「後排坐了三個人?」
說到這,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宋岱抿了抿唇,「是……那一家三口。」
我想起什麼,「那便利店出來時,你說看花了眼,難道也是……」
他點頭,沉聲說:「也是。宋子城、秦蓉,還有那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坐在後排。」
我沒再問了。
只覺後頸發涼,僵直著不敢動。
事情發展到現在,我們都很清楚,今晚一連串的事太邪門,不能用常理判斷。
當務之急,是先離開這條詭異的路。
宋岱將車開得飛快。
雨仿佛變小了些,但時不時落下一聲巨雷,驚得我心臟怦怦跳。
秦蓉一直沒說話,安安靜靜呆著,應該是剛才的刺激讓她情緒有些失常,但現在這種狀況,暫時也顧不上她。
「小蝶,你相信我嗎?」
宋岱忽然轉頭,「你不會也相信宋子城的話吧?」
我沒說話。
他忽然有些急切。
「秦蓉喊的山哥,我又不是什麼山哥,而且我怎麼可能送軒軒一套房子呢?宋子城今晚肯定是中了邪了,小蝶,你相信我的對吧?」
我想了想,「嗯,我不會僅僅因為她一句話就不信你。」
宋岱鬆了一口氣:
「小蝶,只要你相信我,其他的我什麼都不在乎!你放心,就算今晚的事再怪,有鬼就有神,我一定能帶你平平安安回家!」
他說得斬釘截鐵,連眼眶都有些發紅。
我心中不禁也有些感動。
其實剛才因為宋岱名字里有個「山」字部首,確實心生了一絲不好的聯想。
但現在想,軒軒今年 5 歲了,秦蓉懷軒軒時,正是我和宋岱感情最甜蜜的時候,宋岱對我簡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程度,我實在難以想像他會在那時做出對不起我的事。
「山哥!」
後排忽然傳來秦蓉愉悅的聲音。
「軒軒這次跑步拿了第一,棒不棒?」
6
我愕然回頭。
只見秦蓉正笑吟吟看著宋岱。
她仿佛沒看見我,像在跟什麼人在拉著家常,兀自絮叨著:
「對了,那套房子主臥窗戶有點漏水,你回頭找物業經理說說,這些人真是,拿錢不辦事。」
「你總說我帶軒軒辛苦,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雖說有點對不起子城,但總歸都是你們宋家骨血,他的基因肯定是比不上你的啊!以後軒軒倒叫他爸給他養老,說起來倒算他占便宜了。」
「山哥,你最聰明了,我說想到梧城來玩,你就想辦法讓嫂子改了去西安的主意,真帶我來梧城了。」
「山哥……」
她頓了一下,臉上多了一絲忸怩。
「那天你膽子真大,嫂子還在客廳帶軒軒玩呢,你居然在衛生間就敢要我。我這次在網上買了一種藥,回頭我給嫂子喝了,趁她睡著,我們就在她旁邊來一回刺激的,你說好不好?」
她說著,頭從前排中間彈出來,歪頭看著宋岱。
我呆愣在那裡。
一時間無法消化這番話的信息,睜大眼看著宋岱。
看他的反應。
看他怎麼解釋。
但他神色沉穩,仿佛秦蓉說的跟他毫無干係,甚至悄悄跟我眨了下眼。
我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突然,他右手猛地抬肘,向後一擊。
秦蓉「啊」了一聲,捂著臉縮了回去。
他旋即壓低嗓音:「你還沒看出來麼,她中邪了。」
此時,秦蓉又含笑探出頭來,柔聲問:
「山哥,你說我和嫂子誰厲害啊……」
不等她說完,宋岱咬著牙又一肘擊,將她撞了回去。
隨後轉頭盯著我,表情凝重:
「小蝶,她和宋子城一樣,都被上了身,你千萬別信她的話,明白嗎?」
我呆呆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張了張嘴,正準備回答。
突然,我在宋岱身後,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一幕:
秦蓉的頭出現在玻璃窗外,臉朝車內,正彎著眉眼在說什麼。
我僵硬地轉動眼珠,斜著眼看向後排。
秦蓉下半身還在車內,上半身探出去看著宋岱,整個人彎成一種詭異的弧度。
此時,宋岱轉頭也看見了秦蓉。
他驚吼一聲,猛踩油門。
風吹動秦蓉的臉頰和下頜,皮膚盪成一層一層,偏偏還在眉開眼笑地說話,看上去恐怖至極。
宋岱驚嚇之餘,車子橫衝直撞,擦著花壇邊疾速前進。
「砰!」
車身猛烈撞了一下。
一側玻璃窗驟然變紅,剎那間鋪上了層血紅色塗料。
車子急剎,響起刺耳的輪胎聲。
宋岱直愣愣看著前方,眨了下眼,而後緩緩轉頭,幾秒後,發出絕望又驚懼的叫聲。
左側玻璃窗外。
一個碗口大的凸起,正在持續不斷地噴濺鮮血,血濺在玻璃窗上,混合著雨水像梳齒一樣緩緩往下流動。
秦蓉的頭沒了。
身體卻還留了半截在車內,維持著探身出去的姿勢。
我張了張嘴。
像被勒住了脖子,只剩出氣沒有進氣。
7
宋岱在花壇里立著的一個變電箱旁找到了秦蓉的頭。
透過後視鏡,我看見他拎著她滴血的頭在夜色中走回來,將頭放在後備箱,隨後又拿了塊雨衣蓋在後排秦蓉的無頭身體上。
我木然地看著他的動作,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甚至在想外面這麼大的雨他怎麼不打傘呢。
宋岱上車時眼神有些發直,口中喃喃低語:
「沒關係,離開這條路就好了,走出去就好了……」
又轉頭看著我,表情認真地說:
「小蝶,他們倆都是意外死的,你都看見了對吧?我們是夫妻,你幫我作證,我現在就開去警察局報案,看,我把他們的屍體都帶上了,這足以證明不是我害死他們的,對吧?」
我奇怪地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明明每個字都聽清楚了,卻好似不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
他重新發動車子。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車裡安靜之極,只有窗外的雷雨聲和隱隱傳來的發動機聲。
沒多久,前方出現一個路牌,上面寫著:【梧城山莊酒店歡迎您入住】
與此同時,安靜許久的導航聲忽然響起:「前方通過大橋,繼續行駛 8 分鐘後您將到達目的地。」
我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混沌呆滯的思維讓我無法追溯這種感覺,直到天空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震得我顫了顫,大腦猛然清醒。
「我們剛不是掉頭了嗎?」
我顫聲問宋岱。
卻見他雙目猩紅,死死盯著前方,口中低喃:
「都是幻覺,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向前走,向前走。」
在我心裡,宋岱從來都是個情緒極其穩定的人。這麼多年無論遇到什麼問題,他都是一副笑嘻嘻的輕鬆模樣,總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問題就有解決問題的辦法,關鍵是自己不能亂了陣腳。」
他一直是我信賴、依靠的人。
此刻,他似乎陷入某種癲狂狀態。
我心中害怕之極。
怕他和宋子城、秦蓉一樣,忽然被上身似的做不合常理的事,說莫名其妙的話,最後獲得詭異的慘死結局。
「別怕小蝶,我會帶你出去,就算我不能出去也會帶你出去!別怕!」
宋岱眼睛死盯著前方,卻仿佛察覺到了我的恐慌。
我瞬間哭出聲來:「宋岱,我們要一起出去,你說的,有鬼就有神,我們沒做虧心事,神一定會保護我們活著出去的!」
我們的手緊緊相握。
儘管都在抖,卻仿佛在對方身上找到了勇氣和力量。
今晚遭受的一切恐懼、驚嚇,以及秦蓉話語中帶來的某種猜疑,全在此刻煙消雲散。
活著出去的信念戰勝了一切。
此時,導航聲又響起,聲音依舊那麼溫和平緩:
「請保持主路行駛,上橋。」
車子卻慢慢停了下來。
前方出現了一座橋。
但橋的入口處,那輛詭異的大巴正靜靜停在那裡。
大巴沒有開燈,橋頭的燈照進去,可以看到車內是空的。
那些人……呢?
我們心中都有這個疑問,但誰也沒問出口。
宋岱一聲不吭,猛打方向盤。
車子再次調轉方向。
導航適時響起,「您已偏航,已為您重新規劃路線,請掉頭。」
我緊抿著唇,將導航退出。
手機依舊是沒信號的狀態,我乾脆將手機關機。
然而,高速行駛十幾分鐘後。
那座橋又出現了。
大巴依舊停在那裡。
就仿佛在固執地等我們似的。
「怎麼辦?」我顫聲問。
宋岱咬牙,「繞過去。」
他慢慢調轉方向盤,準備從大巴一側的空地貼著過去。
車子一點點挪動。
我的心怦怦跳。
此時天空忽然一道閃電,橋頭兩排路燈驟然熄滅,眼前霎時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
「不應該啊……」宋岱低聲,「車燈明明亮著,怎麼會這麼黑。」
話語剛落,路燈同時亮起。
前方燈火通明。
我和宋岱的牙齒忽然都咯咯作響。
我們終於知道為什麼車燈亮著卻依舊看不見了。
因為。
車子四周密密麻麻圍了一圈人。
一個挨著一個,密不透風。
幾十張慘白的臉齊刷刷看著車內。
手臂伸出,在緩緩招手。
仿佛在對我們發出某種邀請。
我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靈魂,瞬間成了一具空殼,心跳和呼吸齊齊停滯。
「啊——」
身旁宋岱爆發出厲聲尖叫,猛踩油門,車子向前衝去。
「他們」被撞開,有的摔倒在地上,有的飛起撞在車上,死白的眼珠子緊緊貼著擋風玻璃,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們。
極度恐懼中,車子失去方向,迎面撞上橋墩,又在橋面上翻滾……
車子停下來時,血慢慢糊住我的眼睛。
意識逐漸喪失。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見車門打開又關閉的聲音,我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透過血紅的視野。
我看見不遠處,那些人正在大巴前排隊上車。
一個接一個,井然有序。
隊伍的最後。
是宋岱。
我在混沌中,緩緩閉上了眼。
……
8
「這個叫山的男人是誰?」
「你跟他什麼關係?」
「為什麼他送了軒軒一套房?」
耳邊響起一連串尖厲的質問聲。
我倏地睜眼。
發現自己好端端坐在車上。
前方是寬闊明亮的城市大道,路面上有幾輛正在行駛的車,兩旁有三三兩兩晚歸的行人。
我僵直著回頭看去。
宋子城正舉著一個粉色手機瞪著秦蓉,秦蓉滿臉委屈地在解釋。
正在開車的宋岱轉頭,沖我擠了下眼,一臉八卦的表情。
我看著眼前的情景,茫然不知所措。
難道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旅途中睡著時做的一個噩夢?
可明明那麼真實,聲音動作歷歷在目,就連我一直怦怦的心跳都沒有完全平復。
此刻,宋子城在後面自言自語,「送房子就是很離譜啊……」
紅燈,車子停下。
宋岱誇張地伸了個懶腰,笑著開口:
「你們聽說過一個都市怪談沒有?」
「據說如果在凌晨導航,連續 3 次朝規劃路徑的反方向走,有機率進入一條隱藏路徑。有人走過這條路,說看見了很多神奇景象。現在正好 12 點,怎麼樣,敢不敢試——」
我厲聲喊:
「不行!不可以!不准!」
車內驟然安靜。
其他三人被我的劇烈反應震驚了。
宋子城在後面低低吐出一句「我草,嚇死我了。」
宋岱面露擔憂:「小蝶,你怎麼了?」
秦蓉也柔聲問:「嫂子,你是不是剛睡著夢魘了?」
我深呼吸幾口,極力平靜下來,隨後嚴肅開口:
「對,我剛才做了個噩夢,現在覺得頭很疼,宋岱,我們不去酒店了,掉頭回家好不好?」
宋子城立刻表示反對:
「那怎麼行!我們好不容易有個假期出來玩一趟,馬上就到了,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
秦蓉也細聲細氣說:「嫂子,這是我第一次花這麼多錢住五星級酒店,錢都付了,不住不是白白浪費幾千塊錢了?再說堂哥剛開了 7 個多小時又接著開回去,別說他開車的受不了,我們坐車的也受不了啊。」
宋岱有些擔心地撫摸我的頭。
「小蝶,這麼晚了,就算回家也得等天亮才行,酒店馬上就到了,先去那休息一個晚上,如果你明天還不舒服,我們再回家可以嗎?」
我沒吭聲了。
我知道,現下肯定無法說服三個人掉頭回去。
而倘若我說是因為剛做的一個夢,他們只怕更加不當回事。
夢裡那一連串恐怖事件的開端,是因為宋岱開啟了傳說里那條所謂的隱藏路徑。
那麼,我只要制止他這件事就可以。
我認真地對宋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