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乾眼淚,裹緊了外套。
深夜的公交車站台,我的影子被映得好長好長......
8
沒想到,她居然主動出現了。
幾天後,在我打工的小飯館裡。
下午四點,飯館沒什麼客人。
我剛收拾完一桌狼藉,正彎腰擦著下一張桌子。
汗水浸濕了後背,頭髮凌亂地黏在額角。
風鈴聲響,有客人進門。
我頭也沒抬:「歡迎光臨,幾位?」
對方沒有回應。
我疑惑地抬頭,然後就看見了......一薇。
她穿著大牌的高定小禮裙,踩著細跟高跟鞋。
妝容精緻得就像剛從雜誌封面上走下來。
與這油膩ṱűₐ嘈雜、充斥著炒菜油煙味的環境格格不入。
我們隔著十幾年的光陰對視。
她上下打量我,眼神複雜。
有愧疚,有不安,但更多的是居高臨下的審視。
我身上是洗得發白的 T 恤,圍裙上沾著大片的油漬。
四目相對的瞬間,空氣仿佛凍結。
終於,她走向我。
從昂貴的鱷魚皮手包里取出一張支票。
輕輕放在剛擦乾淨的桌面上。
「說吧,你想要什麼?想要多少,才肯徹底消失?」
我緩緩直起腰,放下手中那塊已經發黑的抹布。
「我想要什麼?」
我向前一步,直視著那雙與我一模一樣的眼睛。
清晰地叫出那個本應屬於她自己的名字:
「許一薇。」
她的臉色瞬間慘白。
「你把我鎖進小黑屋,頂替我的名字,偷走我人生的時候......」
我停頓了一下,讓每個字都砸進她的心裡。
「問過我想要什麼嗎?」
小飯館昏黃的燈光下。
我們這對孿生姐妹。
一個光鮮亮麗如明月,一個樸素憔悴如塵埃。
隔著被她偷走的十幾年時光。
終於面對面站在了命運的天平兩端。
9
「許一薇,是時候把我的名字還給我了。」
「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努力一輩子,卻頂著你的名字。」
她的嘴角突然冷笑了出來。
「努力?」
「你說的努力,就是在這種髒兮兮的地方端盤子嗎?」
「你以為你這種身份,用什麼名字,有區別嗎?」
她一臉嫌棄地捂住鼻子。
眼裡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一薇,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你是不是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好欺負的一意?」
我拿起桌上的支票。
當著她的面撕了個粉碎。
「我是看在姐妹情意上才來補償你的!」
「你以為你能威脅得了我嗎?」
「你以為誰會相信你!?」
我把手中的碎屑揚進垃圾桶。
「那就走著瞧吧。」
「許一薇。」
「你......!」
10
不到兩天。
舒辭果然也出現了。
他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服。
和我學校門口廉價的咖啡館格格不入。
「一薇小姐,那天晚上......對不起。」
「我把你認成了我的未婚妻。」
想起一薇那副惡毒的樣子。
一個大膽又瘋狂的計劃瞬間在我腦中成型。
我抬起頭,故意讓眼眶迅速蓄滿淚水。
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驚訝與脆弱。
「你......你是我姐姐的未婚夫?」
「我找了她很多年。」
我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
像一個歷盡千辛萬苦尋親,還受盡委屈的孩子。
「你們確實長得太像了,我可以帶你去找她!」
「那你也是許家的孩子?」
「嗯。」我苦笑了一下,淚水適時地滑落。
「小時候我不小心走丟,被壞人拐走了。」
他眉頭蹙起,臉上露出了一絲心疼。
「那時候的記憶很模糊......」
我半真半假地編織著故事,聲音哽咽。
將自己這十七年來的苦難,巧妙地嫁接到一個「被拐孩子」的故事裡。
「我流離失所,在好幾個家庭輾轉,最後才被送到福利院......
我拚命讀書,拚命打工。」
就是想著,也許有一天,我能找到我的家人。」
我抬起淚眼,直視著他。
把對親情的渴望毫無保留地映在眼底。
「他們一直在國外生活,最近為了我們的婚禮才回國的。」
「也難怪你一直找不到他們。」
「你受苦了,一薇。」
他相信了我的話,把我當成了許家流落在外的血脈。
「你和我姐姐,認識很多年了嗎?」
「倒也沒有,我們認識也就不到兩年。」
看來他並不知道許家領養孩子的事。
我查過他們的資料。
他們一間的交往,更像是一場商業聯姻。
而且舒家的產業,比許家要大上好幾倍。
也許,這是許家早有預謀的一場商業「上嫁」。
「帶我回家好嗎?」
我輕聲說著,帶著孤注一擲的懇求。
「帶我回許家,我只想......親眼看看,那是不是我的家。」
11
許家別墅那扇氣派的雕花鐵門外。
舒辭站在我的身側。
他的存在是我的敲門磚,也是我的護身符。
「一薇,放輕鬆,你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家人了。」
當我在舒辭的陪同下走進餐廳。
在場所有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
許一薇手中的銀叉「哐當」一聲掉在盤子裡,臉色煞白。
家宴的氣氛突然詭異得讓人窒息。
「伯父,伯母。」舒辭激動地開口。
「我想,我帶來了一位你們一直在尋找的人。」
他聲情並茂地複述了我精心編織的那個被拐千金的故事。
賓客們看著我和妹妹一模一樣的臉。
全都對這個故事深信不疑。
我望著眼前這對已經有些蒼老的夫妻。
原本他們會是日夜陪伴在我身邊的「爸爸媽媽」。
一下子沒忍住就紅了眼眶。
許先生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商人。
他臉上的震驚只持續了不到三秒,就立即變為心疼的表情。
他快步走過來,一把將我緊緊抱住。
聲音帶著誇張的哽咽:「孩子!我的孩子!你受苦了!爸爸找你找得好苦啊!ťů⁹」
許太太也立刻反應過來,優雅地擦拭著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
上前擁住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媽媽的心肝......」
我被這虛偽的溫情包裹著,胃裡突然一陣翻江倒海。
許一薇坐在對面,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釘在我身上。
這齣「父女情深」的戲碼,一直演到晚宴結束。
等到客人們剛散去,許先生臉上的慈愛瞬間褪去。
取而代一的是一片冰冷的嚴肅。
他看了我一眼,對許太太使了個眼色。
「一薇,跟我們去花園走走。」
許太太挽住我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絕。
夏夜的花園,花香馥郁,卻莫名讓人感到寒冷。
許先生停下腳步,轉過身,目光銳利如鷹。
「這裡沒有外人了。
說吧,你到底是誰?想幹什麼?」
我看著他們,滿腔的委屈瞬間湧上心頭。
迎著他們的目光,儘量平靜地開口。
「我是真正的許一意,是你們當年在福利院選中的那個女孩。
是一薇,在你們來的那天,把我鎖進了倉庫。
頂替了我的名字,偷走了我的人生。」
12
我以為會在他們的臉上看到震驚。
看到難以置信,看到愧疚。
然而,什麼都沒有。
許先生和許太太對視了一眼。
臉上竟然是一種「果然如此」的瞭然。
許太太甚至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在寂靜的花園裡顯得格外刺耳。
「我們早就知道了。」
我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帶回她的第二天,我們就看出來了。」
「畢竟,你們姐妹倆的性格,確實差別很大。」
許先生接口,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一筆無關緊要的生意。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聲音發顫:「你們......知道?那為什麼......」
「為什麼不說破?」許太太優雅地撫平裙擺的褶皺。
「因為我們發現,你妹妹身上的野心,比你更適合許家。」
他們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
「你還不明白嗎?重要的不是當初我們帶回來的是誰。
而是這十五年來,我們傾注在「許一意」這個身份上的心血和資源。
她已經是能在各種場合為我們許家增光添彩的「許一意」。
是即將與舒家聯姻的「許一意」。」
而你......」
她上下打量著我。
目光掃過我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略顯粗糙的皮膚。
帶著毫不掩飾的冷漠:「那只是一個很多年前的選擇。
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畢竟,我們一間並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不是嗎?」
轟隆.......!
我仿佛聽見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坍塌了。
原來我以為的溫暖家園,不過是一個精心計算的利益場。
真相在他們所謂的「沉沒成本」和家族利益面前。
一文不值。
這麼多年,只有我還在傻傻地懷念當初那個哭著把我擁入懷中的「媽媽」。
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我像被浸入冰河,連指尖都在發冷。
「說吧。」許先生失去了耐心。
「你在大家面前編這個故事,有什麼目的?」
「是想要錢?」
我渾身顫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他像施捨一樣,眼神輕蔑不堪。
「我們可以給你一筆錢,條件是你從此閉嘴。
安安分分扮演好你「流落在外剛被尋回」的二小姐角色。
讓你妹妹順順利利地和舒辭結婚。
這場戲,既然你開了頭,就必須陪我們演下去。」
我站在原地,月光灑在我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看著眼前這對精緻、冷漠的夫妻,還有他們身後這棟華麗卻冰冷的牢籠。
良久,我緩緩抬起頭。
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好。」
「我演。」
13
我站在許家為我準備的「客房」里。
房間很奢華,絲絨床單、水晶吊燈。
處處透著冰冷的精緻。
沒有一絲煙火氣,更沒有家的溫度。
原來這就是我奢望了十七年的「家」。
「叩叩!」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我收起情緒,打開門。
門外站著氣勢洶洶的許一薇。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警告你,離我的家人和未婚夫遠點!」
她的眼神像要噴出火來。
「不然呢?」
我突然來了興致。
她用力咬著下唇,好像在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麼威脅我。
可是一薇,我本來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啊!
我還能害怕失去什麼呢?
「我不會打擾你和舒辭哥哥的。
我拿到錢,很快就會去留學。」
提到舒辭,她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像護食的貓。
「舒辭哥哥不是你能叫的!
記住你的身份!」
她向前一步,氣到渾身發抖。
「你想要的不止是錢對嗎?
只想要錢就不會撕了我的支票!」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妹妹,你忘了我說過的嗎?
把你偷走的人生,還給我。」
她瞳孔瞬間放大,臉色煞白。
像見鬼了一樣看著我。
我不願再和她拉扯,轉身要關上門。
她卻伸出手臂擋住了門框。
恨恨地留下一句:「別以為你和我長得一樣,就能搶走什麼。」
看看你可笑的身份。
對我爸媽來說,你只是個騙子!
對舒辭來說,你什麼也不是!」
看著眼前這張與我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因為恨意和威脅而變得扭曲。
我心裡最後一點殘存的、對親情的可笑幻想也徹底湮滅了。
許一薇,這一次,我不會再讓著你了。
14
房門關上的一剎那,我的太陽穴生疼。
這時,手機螢幕亮了起來。
是舒辭的簡訊。
「一薇,回家的感覺還好嗎?」
我看著這條簡訊,指尖在冰冷的螢幕上輕輕摩挲。
魚兒,上鉤了。
沒有哪個男人會拒絕做救世主的感覺。
「舒辭哥哥......可能是我離開家太久了。
他們......好像都不喜歡我。」
「怎麼會呢,你別多想,明天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許家想讓我當安分的棋子。
妹妹想把我踩在腳下。
但他們都不知道。
真正的許一意,早已不是他們能隨意掌控的。
我拿起手機,指尖輕點,回復了一個字:
「好。」
窗外夜色正濃,我藏進了黑暗中,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還是素麵朝天,穿著最簡單的白 T 牛仔褲。
來到和舒辭約好的餐廳。
「舒辭哥哥。」我輕聲開口。
將一個洗得發白的舊書包放在桌上。
拉開拉鏈,把裡面厚厚一摞證書、獎狀小心翼翼地拿出來。
鋪滿了餐桌。
三好學生、競賽一等獎、全額獎學金證書、優秀畢業生......
有些紙張已經泛黃,邊角磨損,但每一張都被撫平得整整齊齊。
「從小學到大學,每一次,我拿到這些的時候就在想......」
我抬起眼,努力讓眼眶迅速泛紅,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
「等我找到爸爸媽媽的那天,我可以把這些都拿給他們看。
我想告訴他們,我一直......一直都很努力。
我以為,只要我夠努力,夠優秀,他們就會......
就會為我驕傲,會心疼我流落在外面吃的苦......」
我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濃濃的鼻音。
在桌子底下,我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尖銳的痛感瞬間讓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砸在那些陳舊的獎狀上,暈開小小的水痕。
我抬起淚眼,無助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