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那年,親妹妹把我鎖進黑漆漆的倉庫。
她穿著我的裙子,頂替我的名字。
偷走了本應屬於我的人生。
當她在新家被百般寵愛時。
我在福利院因為「說謊」而百口莫辯。
當她穿著各種大牌定製禮服時。
我從小身上都只能是好心人捐贈的舊衣服。
她學了好多種才藝。
而我從十五歲起就得同時打好幾份工。
刷盤子、在車間熨衣服、當服務員。
直到二十三歲那年。
她主動出現在了我上班的小飯館。
張口就問我要多少錢才能徹底消失?
我看著她那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笑了。
「許一薇,你當年偷走的東西。
現在,該還給我了。」
1
我永遠記得那個下午。
陽光透過福利院老舊的玻璃窗,在地上灑下晃動的光斑。
我和許一薇被林阿姨仔細打扮過。
穿著福利院最好的兩件連衣裙。
我的那件是淺黃色的,她的那件是淡粉色的。
「一薇,一意,待會兒要好好表現。」
林阿姨蹲下來,替我們整理著衣領。
「許先生和許太太人很好。
他們因為車禍失去了女兒,想領養一個孩子。」
我緊張地攥著衣角。
一薇卻已經踮起腳尖望向窗外。
「他們來了!」
黑色的轎車停在院子裡。
許先生先下車,他穿著筆挺的西裝,神情嚴肅。
許太太隨後下來,一襲淡紫色連衣裙。
脖子上還戴著漂亮的珍珠項鍊。
當他們走進接待室時,陽光正好落在許太太的臉上。
她的眼睛很美,卻帶著淡淡的憂傷。
「這就是一薇和一意,今年剛滿 6 歲。
是我們院裡最乖巧的一對雙胞胎。」
林阿姨介紹道。
一薇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
「許先生好,Ṫŭₕ許太太好!我叫一薇。」
我慢了半拍,小聲跟著說:「你們好,我是一意。」
許太太的目光在我們姐妹一間流轉。
「多可愛的孩子。」
「一薇,一意,給客人倒茶。」林阿姨示意。
一薇趕緊搶在我前面端起茶壺。
動作誇張地將茶水倒入杯中。
「許太太請喝茶,小心燙。」
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在許太太的裙子上。
一薇立刻假裝驚慌地撲進她懷裡:「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許太太有些措手不及,卻還是溫和地拍拍她的背。
「沒關係的,孩子。」
許先生微微蹙眉,但沒有說什麼。
2
「聽說孩子們會唱歌?」
林阿姨笑著點頭:「一意唱歌很好聽。」
「一薇也會唱!」妹妹立刻從許太太懷裡抬起頭。
「我比姐姐唱得更好!」
許太太溫柔地看著我們:「那你們願意為我們唱首歌嗎?」
「我當然願意!」
一薇立刻站到房間中央:「我會唱《小星星》!」
她開口便唱了起來,聲音響亮卻有些走調。
還沒唱完就驕傲地看向我。
好像她已經贏了。
許太太笑了笑,又將目光轉向我:「一意,你願意試試嗎?」
我點點頭,走到窗邊。
午後的陽光為我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
我深吸一口氣,輕聲唱起了那首《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我唱得格外認真。
聲音清澈乾淨,在安靜的接待室里迴蕩。
當我唱到「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時。
許太太輕輕捂ŧũ₁住了嘴,眼眶泛紅。
許先生也認真地看著我,眼神柔和了許多。
「天一涯,地一角,知交半零落......」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
許太太的眼淚終於落下。
她輕聲對丈夫說:「這孩子的歌聲......和我們的女兒太像了。」
一薇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立刻跑到她身邊。
拉著她的手臂撒嬌。
「一薇還會跳舞!一薇比姐姐更多才多藝!」
可是許太太的注意力全在我身ŧṻₜ上。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輕輕握住我的手。
「一意,你願意......跟我們回家嗎?」
3
我愣住了。
「我.....願意。」
我輕聲說,臉上瞬間布滿了紅暈。
許太太將我擁入懷中,她的懷抱很溫暖。
她撫摸著我的頭髮,一遍遍地重複:「好,好......」
她身上好柔軟好香。
這就是媽媽的味道嗎?
許先生也走過來,將手放在我的肩上。
「你們......可以把我妹妹也帶走嗎?」
我鼓足了勇氣小心翼翼地問道。
可他們眼神閃躲。
氣氛僵住了片刻。
還是許先生先開了口:「抱歉了一意,你更像我們的女兒......」
「而且,我們本來也只想要一個女兒。」
一薇站在許太太身後。
眼神從期待變成震驚,最後凝結成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冰冷。
「這是我們一間的緣分。」
「一薇也是個很棒的小朋友,會有其他更好的叔叔阿姨帶你回家的。」
許太太離開時對林阿姨說:「下周六我們來接一意回家。」
他們走的時候給一薇留下了很多禮物。
有各種漂亮的小裙子和小皮鞋。
可是一薇不停地大喊大叫。
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都怪你!都怪你!」
「為什麼他們選的不是我!」
一薇恨恨地看著我,好像我是個大壞蛋。
「對不起.....一薇。」
「我一定會想辦法回來接你的。」
「騙子!大騙子!」
她哭著跑開了。
那天我一個人在接待室里待了很久很久。
周六很快就到了。
林阿姨撫摸著我的頭髮,眼裡滿是欣慰。
「到了新家要好好聽話,好好讀書。」
一薇站在角落看著我。
那雙與我一模一樣的眼睛深不見底。
4
「姐姐。」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把我拉到一邊。
「一薇,你......終於願意和我說話了。」
她眼神焦急:「倉庫里好像有隻小貓,快死了。」
「我們去幫幫它,好嗎?」
我毫不猶豫地跟著她跑向院子後面那間廢棄倉庫。
「就在這裡面,好可憐的小貓,你快找找!」
我彎腰仔細找起了小貓:「喵......喵......」
身後卻傳來重重的「咔噠」一聲。
倉庫門被鎖上了!
我驚慌地拍打著木門:「一薇!一薇快開門!」
門外傳來妹妹平靜的聲音:「對不起,姐姐。」
「我也想有個家,我也想被人愛。」
「從今往後,我來替你當許一意。」
我透過門縫,眼睜睜看著妹妹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我才發現她身上穿著我的那條淺黃色裙子。
還和我一樣扎了兩條麻花辮。
「一意,準備好了嗎?」許太太溫柔地牽起妹妹的手。
「準備好了,媽媽。」妹妹回頭看了眼後院倉庫的方向。
緊緊攥著養父母溫暖的手,心臟狂跳,不敢回頭。
臉上是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
我的指甲在木門上摳出血痕,喊到喉嚨沙啞都沒人聽見。
本該屬於我的光明人生,也一起被她鎖進了身後的黑暗裡。
從今天開始,世界上有了兩個「許一意」。
5
我被關在倉庫里。
一直到晚上睡覺查寢他們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等我被救出去的時候,已經發起了高燒。
嘴裡迷迷糊糊地說著:「我才是一意......」
留在福利院的我,依然用著「許一意」的名字。
起初我還會向林阿姨解釋,說被鎖在倉庫里的是我。
被帶走的是妹妹。
可是根本沒人相信。
雙胞胎長得太像了,連林阿姨都分不清。
「一薇,姐姐走了,你很難過,我們都知道。」
林阿姨憐憫地摸摸我的頭,「但你不能因為這個就說謊。」
是了,一薇平時最愛說謊了。
所以「她」的話,根本沒人願意相信。
而且我的戶口本已經被她帶走了。
從此我只能用一薇的名字上學。
慢慢地,我開始不再解釋。
也不願再開口多說話了。
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
後來。
我只能瘋狂地讀書。
福利院晚上九點熄燈,我就躲在廁所外的走廊。
借著廁所門口長亮的燈光背書。
冬天的走廊很冷,我裹著薄薄的舊棉服,腳凍得像冰塊。
小學六年,初中三年。
我永遠是年級第一。
校長親自為我發放了助學金,我可以不用為了學費發愁。
十五歲那年,我在學校附近的餐館找到了第一份工作。
油膩的後廚,堆積如山的碗盤。
我的手浸泡在洗潔精里,很快就紅腫潰爛。
長滿了裂開的凍瘡。
但我卻很開心。
那天晚上,我揣著人生第一筆工資。
二十八塊錢,在回福利院的路上哭了出來。
高中三年,我同時打三份工。
清晨送完報紙再去上學,中午在學校食堂幫忙,晚上去服裝廠熨衣服。
熨斗很重,車間悶熱,我常常累得在公交車上睡著。
再沒花過福利院一分錢。
6
終於熬到高考放榜,我是市裡的文科狀元。
福利院忽然湧進來很多記者。
他們來福利院採訪,問我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
「我想當一名建築師。」我對著鏡頭微笑。
「我想為福利院這樣的地方,設計充滿陽光和愛的。
像家一樣的房子。」
鏡頭後的記者紅了眼眶。
大學四年,我靠著全額獎學金和打工收入生活。
一天只吃兩頓飯,冬天一件棉服穿了四年。
有時我會想起妹妹。
通過網上零星的信息,我知道她在許家過得很好。
她們很早一前就搬去了國外。
讀著昂貴的私立學校,穿著大牌衣服,出席各種慈善晚宴。
她活成了我本該成為的樣子。
但是,我也可以靠自己活成想要的樣子。
大四那年,我終於收到了法國西岱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
導師很欣賞我,極力為我爭取到了半額獎學金。
可是還差三十萬。
這是我打多少份工都無法湊齊的數字。
我開始拚命地工作。
白天在事務所實習,晚上去培訓機構代課,周末接私活跑業務。
但距離法國開學只剩半年了,我還差二十五萬。
走投無路一下,我去了「鉑宮」KTV 應聘服務生。
這是我同時做的第四份兼職。
那裡的工資很高,聽說運氣好的話。
一夜的小費就抵得上我半個月的兼職收入。
我安慰自己,就只是端茶送水,熬過去就好了。
上班的第一晚,我被指派服務 VIP 包廂的客人。
推開門的瞬間,我就後悔了。
7
包廂里煙霧繚繞。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坐在主位的男人,舒辭。
他是許家的合作夥伴,也是妹妹的未婚夫。
我在雜誌上見過他們的合照。
我低頭想要悄悄退出去。
卻被經理推進包廂:「好好服務舒總他們。」
我儘量降低存在感,安靜地添酒、更換果盤。
就在我端著空托盤準備離開時。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
「一意......」
舒辭醉眼朦朧地看著我。
「你怎麼來了?」
我驚慌失措地抽出手來。
這個屬於我的名字,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叫過了。
「你認錯人了!」
我逃也似地出了包廂。
可他居然也追了出來。
我僵在門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拽進懷裡。
滾燙的唇瞬間貼上來,還帶著酒味的辛辣。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走廊。
我渾身發抖,眼淚不爭氣地湧出來。
「你混蛋!」
男人被打得偏過頭,酒醒了大半。
他捂著臉,錯愕地抬頭,看著眼前這張與女友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眉頭緊蹙:「你不是許一意?」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
我看著這張英俊卻陌生的臉,想起那個偷走我人生的妹妹。
嘴角扯出一抹慘澹的冷笑。
假的「許一意」,她擁有一切最好的。
而真正的許一意,拼盡全力去努力。
卻還是活得像個小丑。
我什麼也顧不上了,轉身沖了出去。
連當夜的工資都沒去結算。
跑出「鉑宮」很遠,我才在街角蹲下來,抱著膝蓋痛哭。
我不想揭開那道傷疤。
十七年了,我早就已經接受命運。
只想湊夠學費,遠走他鄉,開始全新的人生。
我經常會忍不住問自己:
「你恨她嗎?」
可是恨又有什麼用呢?
我始終忘不了十七年前在接待室的那一幕。
一薇躲在許太太后面。
用力咬住下唇,渾身發抖,努力忍住不哭的樣子。
好像全世界都拋棄了她。
所以哪怕她這樣對我,我也沒有真正地恨過她。
我只想躲起來。
永遠不要再碰到與她有關的任何人、任何事。
我們都只是想要一個家的可憐小孩。
就這樣在彼此的平行世界裡,過好自己的人生吧。
我一定會努力過得很好的。
加油!真正的許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