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鬃毛!低頭!」低沉平穩的聲線,竟鬼使神差的撫平了我慌亂的心緒。
軟繩套住馬頭,我配合的牽引至馬頸下方。
意外的默契。
那人似乎篤定我懂他的意思,發出的指令簡短又急促。
「就是現在!」
我迅速松蹬、抱頸、側滑落馬。
接著似乎被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腦袋一陣發暈。
「昭野!」
場面已經得到控制,顧北川扒開阻攔的救援隊迅速朝我跑來。
「昭野,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祁宴?!你怎麼在這?」
顧北川看清抱著我的人,擔憂的表情一秒凝滯。
夏安然也很快跑了過來。
「祁宴哥!」她神情歡快,腳步雀躍。
我來不及去看祁宴的神色。
眼前顧北川警惕的眼神和夏安然欣喜的臉龐不斷旋轉......
意識消失前,我只有一個念頭。
世界果然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11
我跟祁宴相識,是在高二那年暑假。
七月的大太陽,熱辣狠毒。
馬場的師傅們圍在涼快的地方打牌。
陳叔從贏來的錢堆里抓了張紙幣。
「丫頭,你幫叔陪那個城裡的小少爺跑一圈馬唄?跟著就行,別讓他跑丟了。」
我盯著那張紫色的人民幣,點了點頭。
祁宴剛來的時候,眾星捧月。
烏烏泱泱一堆人跟著,生怕這個金尊玉貴的小少爺有什麼閃失。
但是祁宴不喜歡人跟著,總是想方設法的把人甩開。
他騎術不錯,也從來不挑戰什麼高難度動作,似乎只是喜歡漫無目的的跑馬。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隨他去了。
畢竟成天跟著個不愛說話的鋸嘴葫蘆,也怪鬱悶的。
不過我知道,他只是不愛跟人講話。
我見過他跟馬嘮嗑,那話密的,馬聽著都直啃柵欄。
祁宴同樣也想甩開我,每次翻越山包的時候都提速。
他騎的是汗血馬,我的小閃電跑飛蹄子也跟不上,很快就被落下一大截。
直到下個山坡,我已經看不見他的蹤跡了。
我盯著地上的蹄印和草的倒伏方向看了會兒,悠悠吹了聲口哨。
等祁宴再看見我,我已經在河邊摸了半天魚了。
他盯著竹簍里活蹦亂跳的幾條大鯉魚瞅了會兒,默不作聲地調轉馬頭。
又跑了。
我嘆了口氣,背上竹簍。
兜里的五塊錢拿去買調料,今晚能給爺爺加頓餐了。
祁宴第二次在山坡上看見我時,表情好像見了鬼。
一甩鞭子,揚了我一臉土。
第三次在半山腰相遇,他認命一樣閉了閉眼。
沒再瘋狂加速,乖乖的任由我跟著。
之後的時間裡,每天都是我負責跟著他。
我倆誰也不跟誰說話。
直到有一天,陳叔家的小兒子來馬場,路過我們身邊的時候喊了一句。
「嘿!陸招娣!爹媽不要的野丫頭!」
我揚起馬鞭甩了過去,只碰到了他的衣角。
因為我也不敢真的抽到他。
他回頭沖我做鬼臉,「略略略......打不著!」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
這種嘲笑我從小到大已經聽慣了。
我以為祁宴也會跟著笑兩聲,畢竟大部分孩子都這樣。
但不知道是不是風太大,他沒聽清。
他沖我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睛亮閃閃的。
「昭——野。」
「天地昭昭,鹿鳴於野。」
「很好聽。」
12
醒來是在醫院。
「醒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孔顏放下手裡的蘋果,塞了一個枕頭過來。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又麻煩你了。」
孔顏是我的合作夥伴。
五年前,我剛開始做自媒體的時候,一個人跌跌撞撞,栽了不少的跟頭。
是孔顏領著她的團隊找到了我。
可以說我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她的指引。
孔顏倒了杯水遞給我,語調沒什麼情緒。
「是顧北川把你抱過來的。醫生說你沒什麼大礙,就是身體脫力,再加上情緒起伏過大,所以暈倒了。」
頓了頓,接著道。
「聽說飛燕應激的時候,夏安然也受到了驚嚇,顧北川過去找她了。」
我點點頭,「我已經跟他分手了。飛燕怎麼樣了?」
提到飛燕,孔顏剛緩和的臉色又難看起來。
「飛燕傷了眼睛,而且心理創傷日後恐怕很難恢復......」
「還有,這匹馬是顧客放在我們這裡馴養的,出了意外,我們怕是難辭其咎。公司法務已經準備對夏安然提起訴訟,但她畢竟是我們俱樂部的會員,起訴會員,多少也會對我們俱樂部造成一些負面影響......」
孔顏有些頭疼。
我想了想,開口。「先讓法務聯繫夏安然,私下協商賠償。順便把準備對夏安然提起訴訟的事情透露給顧北川。」
飛燕原本身價就在上百萬美金,寶馬升值。
如果對方索要賠償的時候獅子大開口,怕是我全部身家折裡面都不夠。
顧北川或許不會管我死活,但牽扯到夏安然,他不會坐視不理。
13
夏安然拒絕賠償的態度,我其實早就料想到了。
她是夏氏集團的千金,拿得出這筆錢。
但俱樂部一旦被起訴,以我的身家,是拖不起的。
資本的跨越很難。
即使錯的是她,被動的依舊是我。
夏安然在等,等我低聲下氣的過去求她。
我盯著眼前的監控錄像,一時陷入了沉思。
從最底處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我不是放不下架子的人。
但我不確定去求夏安然,是否有用。
我嘆了口氣,保存好監控錄像。
還是決定先禮後兵。
來時的路太難了,容不得我有絲毫的僥倖。
我剛把車子停在夏氏集團樓下,就接到了孔顏的電話。
「上網看下,事情有轉機。」
我掏出手機。
不知道是誰把當天的視頻傳到了網上,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輿論鋪天蓋地都是罵夏安然的。
【不是,這女人有病吧?鞭打馬臉?這也太惡毒了吧!】
【眾所周知,馬的頭部是最脆弱的部分。而且臉上布滿三叉神經末梢,痛感是其他部位的十倍以上!】
【這女人是跟這匹馬有仇還是跟上面的人有仇啊?這種情況人跟馬都得非死即傷吧?這屬於蓄意謀殺了吧?】
【媽的!這馬好像是飛燕!!】
下面附送了一篇報導連結。
......
我還沒看完,電話就響了。
顧北川質問的聲音順著話筒傳來。
「陸昭野!我真沒想到你這麼惡毒!居然起訴安然還指使人網暴她!你現在立馬撤訴並且發聲明給安然道歉!平息輿論!」
聽到顧北川這番話,我心裡已經沒有了絲毫波動。
只是冷靜的開口詢問。
「撤訴的話,顧客那邊的賠償金你來付?」
顧北川被我噎了一下,又很快開口。
「你馬上撤訴並且發聲明向安然道歉,賠償金的事情我會解決。」
我勾唇,「那我考慮一下。」
說完便掛了電話。
顧北川的電話又馬上打了進來,被我按掉。
他著急的態度,倒是讓我心安了不少。
我給法務負責人打去電話,得到的結果是,飛燕的主人直接起訴了夏安然。
飛燕真正的主人從沒露過面,負責接洽的一直是一位姓李的秘書。
我只在委託書上見過他的英文名字——菲尼克斯。
古希臘神話中的不死鳥,代表著浴火重生。
我當時還跟孔顏開玩笑。
「這位顧客好像很喜歡有翅膀的東西呢。」
我深呼吸幾下,撥通了李秘書的電話。
「您好,我可以見一下飛燕的主人嗎?」
對方禮貌回答。「您已經見過他了。」
14
當晚,我接到了夏安然的電話。
網暴對於有錢人的影響遠比普通人小的多。
她的聲音氣定神閒,聽不出絲毫狼狽。
「我還真是小瞧了你!原本按照正常流程,飛燕的主人,應該是先追責你們俱樂部吧?」
「從小山溝里爬出來的賤人,手段果然層出不窮。你說對不對啊?陸、招、娣!」
我心平氣和的開口。
「夏安然,我跟你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怨。為了一個男人,鬧成這樣,有必要嗎?」
電話那頭頓了幾秒,隨即嗤笑。
「即便是我夏安然不要的東西,也輪不到你這個山溝溝里爬出來的女人去撿!懂了嗎?」
我啞言,掛斷電話。
看來道理跟她是說不通的。
只是我有些奇怪,夏安然和祁宴看起來是認識的,但她似乎並不知道祁宴才是飛燕真正的主人。
夏安然買了營銷號,我的身世很快被曝光。
【著名網紅博主,馬術俱樂部創始人靠男人上位!】
【陸昭野身份曝光,白富美人設崩塌!】
【陸昭野頂級撈女實錘!】
夏安然趁機發視頻澄清。
「她以談戀愛的名義騙了我朋友很多錢,我實在氣不過才出手教訓她一下!」
「她的馬術也不是出自家族培養!她爺爺就是幫人家養馬的一個老瘸子!」
夏安然說話風格一向高傲的我行我素。
網友們對於她的第一句話還稍有認可,但第二句明顯含有輕蔑侮辱意味的話,讓廣大網友不太買帳。
我被拖下水,也並沒有洗白了她。
網友對著我們一起罵。
【惡毒女和拜金女!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15
送上門的流量,不要白不要。
我開了視頻直播,對彈幕上那些罵我的話充耳不聞。
只是拿出一條條的證據,簡單陳述。
「她『朋友』送我兩千多的護膚品套盒,我回送了一對 LV 的袖口。」
「她『朋友』送我手鍊,我回送了鞋子。」
......
條條羅列下來,價值基本旗鼓相當。
彈幕上飛快刷著一條。
【最貴的那個你怎麼不提?一百八十萬的鉑金包呢?】
我笑著開口。
「那是他情人節被前女友叫走後,用來道歉的。這也需要回禮嗎?」
彈幕震驚。
好多女生憤憤不平。
【什麼狗東西?情人節去找前女友?】
【這前女友也是賤!都分手了,叫人家男朋友幹嘛?】
【應該說倆人都挺賤吧?分手了還藕斷絲連!】
很快,有網友順藤摸瓜。
發現夏安然就是那位「前女友」。
而她之前口口聲聲的那位「朋友」,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有神通廣大的網友放出顧北川的朋友圈截圖,對比夏安然炫耀天價耳環的前後日期,紛紛震怒。
這不就是前女友公然挑釁現女友,存心噁心人嘛!
但好笑的是,即便夏安然沒有任何回禮,也沒有一個人質疑她是「撈女」。
畢竟家世擺在那裡,就是最好的證明。
天之嬌女,多貴重的禮物都足以匹配。
直播間的水軍眼見風向不對,立馬轉移話題。
【那你敢說你沒有利用顧家公子獲取資源,為你自己的野心鋪路嗎?】
我大大方方回應。
「情侶之間,相互分享資源有什麼問題呢?夏安然的至尊會員卡,不也是顧北川利用我給的權力資源,替她辦的嗎?」
水軍似乎一時沒了辦法,沉寂片刻。
我伸了個懶腰,剛想下播,螢幕上彈出一條視頻連線申請。
連線 ID:【陸昭野爸爸——陸懷民】
彈幕突然又開始瘋狂涌動。
【你親爹的連線,怎麼不敢接了?】
16
我怔怔的看著那個彈出來的頭像。
一時忘記了反應。
陸懷民。
他的樣子我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他打人挺疼的。
我沉默片刻,點擊接通。
畫面里,頭髮半白的男人腿上打著石膏繃帶,坐在一張土炕上,身後躺著一個面容憔悴的女人。
破敗老舊的家具和我身後的背景形成鮮明對比。
男人看見我,顯得有些激動。
「丫頭,你、你還好嗎?這些年咋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啊?」
「爹找了這麼些年,差點以為你死在外面了。你還活著,為啥不給爹報個平安啊?你娘想你想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彈幕又開始帶節奏。
【自己在大城市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卻連親生父母的死活都不管,真是畜牲!】
【她親媽還躺在病床上,親爹為了醫藥費腿都摔斷了,弟弟小小年紀就輟學打工,貼補家用,她這麼多年卻不聞不問,甚至都不跟家裡聯繫。這家子到底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啊?養出這麼個白眼狼!】
【勢利眼唄!陸家現在又幫不上她什麼!她的錢有用!得拿去給她的富家男友買奢侈品,跪舔人家腳皮呢!】
我冷笑一聲,盯著視頻里的男人,緩緩開口。
「丫頭?你在叫誰?你們給我取的大名,不是叫『陸招娣』嗎?小名叫什麼來著?我想想......哦,對了,叫『賠錢貨』!」
男人的臉有些僵住,習慣性的瞪眼,想露出兇狠的表情嚇唬我。
意識到正在直播,又生生板住。眼神往旁邊瞟了一下,繼續自說自話。
「你這孩子,這麼多年不管我們,爹娘也都沒怪過你,包括你當初捲走家裡的錢,跟野男人私奔,爹也都認了。只求你能回來看看你娘,她得了重病,日子不多了,躺在病床上還一直念叨著你呢......」
炕上的女人配合他的話,掙扎著起身。
面向鏡頭,哽咽出聲。
「丫頭,丫頭......你回來吧,娘不怪你。」
我被這番顛倒黑白的話氣笑了。
「我怎麼跑出來的,你們不記得嗎?」
我掀起額角的碎發。
雖然已經做過好幾次祛疤手術了,但還能看出一道淺淺的白色凹痕。
「爺爺出殯那天,你們為了二十萬的彩禮,要抓我回去嫁給一個四十歲的老鰥夫。你當初拎著鐵鍬,追著我打了三條街。看見的人那麼多,我不信查不出來。」
不得不說,夏安然這次學聰明了。
應該是替陸家找了專業的包裝團隊。
陸懷民聽見我反駁的話,一點都沒慌。反而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開口道。
「你怎麼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滿嘴謊話?我打你,還不是因為你不學好?偷了家裡的錢非要去跟野男人私奔!」
「我問你,如果不是偷了家裡的錢跟野男人私奔,你哪兒來的錢跑那麼遠念大學?」
17
我愣住了。
怪不得他們有恃無恐。
他們知道,我從家裡跑出來的時候,身無分文。
甚至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爺爺去世,沒有人會再幫我。
所以他們篤定,我當初用的錢,來路不正。
是啊。
學習成績一般,拿不到高額的獎學金。
如果不是那個暑假,祁宴幫我補習過數學和英語,我可能連大學都考不上。
沒有家長的配合,也無法申請助學金貸款。
剛剛成年的少女,彼時窮途末路。
面對我的沉默。
彈幕再一次刷屏。
【看吧!她果然偷了家裡的錢跟野男人私奔!】
【虧我剛才差點信了她的鬼話!還以為她這麼對待父母真的事出有因呢!果然滿嘴謊話!】
【剛才一條條說得振振有詞,估計遇見顧家公子之前,也是被人包/養了吧?】
【樓上真相了!應該是遇到顧家那位,就把之前的老男人給踹了!顧家公子真可憐,撿了一個垃圾貨!應該還被蒙在鼓裡吧?】
也有剛剛為我說過話的女生在反駁。
【不能光聽她父母的一面之詞啊!會給女兒起「招娣」這種名字,感覺也不像很愛孩子的父母......】
【快閉嘴吧!沒看她自己都無法狡辯了嗎?】
彈幕吵吵嚷嚷中,手機響了一下。
是夏安然,【小丑,滾回你的泥巴里去吧!✌】
我鬆開攥緊的手心。
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就在這時,又一條連線邀請彈了出來。
我看著螢幕上閃爍的不死鳥圖騰,下意識想拒絕。
孔顏卻快我一步,伸手按了接通。
18
螢幕中的男人氣質矜貴,眉眼冷厲。
已經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澀稚嫩。
他瞥了眼螢幕,淡淡開口。
「陸先生,當年是我資助昭昭去上大學的。您有異議?」
水軍似乎有些措手不及。
彈幕又一次炸開了鍋。
【我去!好帥!這是野男人?分明是霸總照進現實好嗎?!!!】
【朝哪個方向磕頭能碰到這樣的野男人?我也想私奔!】
【這哪是私奔?明明是真愛啊!不怪她,擱我就是被打斷腿,也得跟他跑!】
【這好像是祁氏集團的公子,聽說他有抑鬱症,被送去國外了。】
【祁氏不是正在鬧破產嗎?這會兒來趟這渾水做什麼?】
我看著彈幕,心下一緊,只想趕緊關閉直播間。
手剛抬起來,就對上祁宴的視線。
他微不可察的沖我搖搖頭,用眼神示意我安心。
陸懷民也反應過來,脫口而出。
「你就是當年拐走我女兒的野男人?」
祁宴抬眸,聲音凜冽。
「陸先生,首先,昭昭並沒有跟任何男人跑,她只是接受我的資助,獨自去念了大學。」
「其次,我不認為一個憑空捏造事實,肆意詆毀女兒的人,配稱為父親。」
陸懷民被懟的啞口無言。
水軍馬上登場。
【資助?說的好聽!其實不還是包/養嗎?不然她一個小山溝里出來的女人,憑什麼走到今天?】
【就是,而且堂堂祁氏繼承人,怎麼會認識那種窮鄉僻壤里的人?這漏洞也太多了!】
【不奇怪,陸昭野這兩年認識的有錢人也不少,隨便找一個過來幫她解圍,也不是什麼難事。】
祁宴冷冷的掃著彈幕,面無表情的開口。
「昭昭是在國內讀的大學,而我高中畢業就被家裡送出了國,這不是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