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干桂圓滴溜溜滾落在餐桌上。
他捂住額頭,震驚地看著我。
11
「讓你別嗶嗶別嗶嗶!」
「整天高高在上假模假式看見就煩!」
「婚前出軌的爛黃瓜!」
「以後嗶嗶一句我砸一次。」
我手裡端著一碟子桂圓。
說一句,砸一顆,每一顆都命中靶心。
我說過我心靈手巧的。
「你幹什麼!啊——」
桂圓像子彈一樣,在宋淵眼睛、鼻子、嘴巴不停攻擊,又反彈到桌上發出撞擊聲,伴隨他的怒吼,眾人的驚呼,組成了一首熱熱鬧鬧的交響樂。
而我,是雙手不停激昂起伏的指揮家。
屋子裡的人都快瘋了。
「溫雅,快住手!」
「注意形象!」
「你們小孩子嗎?」
彈幕——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女主小時候學雕塑時練就的扔泥大法,之前是為了保護男主,現在用來對付男主了!】
【男主該砸!不過浪費食物就不好了。】
我手一晃,趕走彈幕。
「你們也別嗶嗶,飄來飄去擋我視線!」
我左一顆,右一顆,越砸越起勁。
寧雨柔憤怒站起,嘴剛張開,我扔了一顆進去堪堪堵住。
宋家父母衝過來制止我,我繞著桌子跑,手中動作不停。
宋家親戚里一個小男孩跟在我屁股後面追,睜著圓溜溜的眼睛,驚嘆問:
「姐姐你好厲害!你是大俠嗎?」
我大笑:
「我是宇宙無敵無所不能的子彈女飛俠!」
正狼狽擋頭躲避的宋淵忽然抬頭。
震驚地看著我。
我仙女散花一把撒過去。
「震驚什麼震驚!少給我來這套認錯愛人半路相認的戲碼!」
「多腦殘才會因為小時候被幫過就愛了!還掌心寵!」
「本來表面婚姻各取所需也不是不行,你養情人養掌心寵就不能低調點?非得像兩隻蚱蜢似的在我臉上蹦躂,你不會覺得自己是痴情霸總吧!」
「當年泥巴從哪邊窗子飛出來不知道嗎?你小情人住在胡同哪邊沒查過嗎?活該被人當傻子騙!」
我說這些的時候,宋淵不擋也不避,眼眸猩紅地死死盯著我。
「傻逼!」
我最後啐了句。
一旁,寧雨柔看看我,又看看宋淵,露出驚恐絕望的表情。
桂圓扔完了。
我正好跑到大門口。
於是頭髮一甩,乾脆直接往外跑。
外面雨已經停了。
天高雲闊,空氣清爽,仿佛換了一個新世界。
我想起什麼,對著身後大喊:
「奶奶生日快樂呀!」
轉過頭來,我深呼吸幾口。
看著這虛幻又美麗的世界。
大步朝前走去。
12
回家前,我開車去了趟商場。
半個小時後,我停好車,剛走進家門。
哥哥怒氣沖沖走來,對我揚手就是一巴掌。
「要造反嗎?誰給你膽子開老子的車!」
我扯了下嘴角。
大意了。
「媽被你氣病了知道嗎,沒良心的東西!」
他吼著又要揮手再扇一巴掌。
我揚起手中的棒球棍,一棍子狠揮過去。
「哎呦呦!」
他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肩膀發出慘叫。
哥哥是個什麼人我太清楚了。
別看現在人模人樣被叫溫總,家道中落那些年,他就是個整天在外面打架鬧事的混混。
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被揍的經驗,都來自他。
所以我剛去商場,精挑細選了這根棒球棍。
「放肆!」
爸爸在沙發上拍案而起,發出怒喝。
「小雅,你怎麼敢動手打你哥哥!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惡毒跋扈了!我們溫家從小花錢花精力,教你讀書教你明理,你就是這麼報答家人的!」
我看了一眼爸爸。
曾經我很想問問爸媽,為什麼對我和哥哥不一樣。
哥哥闖再大的禍都沒事,而我,連吃飯吃快了都要受到嚴厲懲罰。
於是我極力做好每一件小事,極力去滿足他們的要求,直到慢慢把自己換了一個人,只剩一張自己都不認識的,模糊的臉。
我現在明白了。
不愛你的人,你再怎麼努力也不愛你。
那就算了。
「爸,你看不見先動手的是你兒子嗎?」
「那是因為你犯了錯!犯錯了就該受罰!」
爸爸一臉怒其不爭。
我點頭。
「犯錯了就該受罰,爸,那哥哥把公司抵押還賭債算不算錯事?你偷偷立遺囑把名下財產都留給外面那對雙胞胎的事算不算錯事?該不該受罰?」
「什麼!」
哥哥停止慘叫,愕然地睜大眼。
嫂子忽然從房內衝出來,
「爸!溫雅說的是真的嗎!」
「那個老狐狸精和野種在哪!老子要撕碎他們!」
「你什麼時候又開始賭了!」
三個人相互咆哮吵成一團。
我晃著棒球棍,慢悠悠往樓上走。
房間裡,媽媽正虛弱地躺在床上。
見到我,開始唉聲嘆氣:
「小雅,你這次真的讓媽失望了。你可能怨我們管你太緊,但我、你爸,還有你哥,都是為了你好……媽的身體不行了,以後也不能護著你,但總算能看到你去宋家過上舒心日子,媽媽的心愿也算圓滿了。」
我垂眼看著媽媽。
她是個思慮重的人,不過 50 出頭的年紀,頭上的白髮已然一片一片了。
從小到大。
爸爸辦黑臉,她辦白臉。
一個示強,一個示弱。
爸爸的嚴厲管教沒用時,媽媽就會生病住院。我在這場軟硬兼施的親情綁架中,徹底變成了一個提線木偶。
「媽,哥又開始賭了,他的公司沒了。」
媽媽蹙眉,「什麼?」
「我和宋家退婚了。」
媽媽撐著雙臂慢慢坐起。
「爸爸和你的閨蜜劉阿姨生了一對雙胞胎,今年 12 歲,馬上讀實驗初中。」
媽媽發出尖叫。
我把棒球棍雙手遞給她。
「媽,這個我用了,還行。」
13
我搬出了溫家,住在酒店。
太吵了。
四人交叉進攻。
每天嘶吼、咒罵、哭喊、乒桌球乓,不絕於耳。
實在是太吵了。
我是個物慾很低的人。
160 萬存款,加上搬出來前一夜去書房偷的幾件首飾,足夠我接下來的環遊世界。
但前些日子腳受傷,加上那天在宋家跑得太跳脫,雖然正常走路開車沒問題,還是偶爾作疼。
所以我決定等腳完全養好後再出發。
那天我穿著拖鞋,一身 T 恤短褲,拎著剛買的鍋貼溜達著回酒店。
我整個人放鬆下來後,是真放鬆啊。
見宋淵在酒店門口站著。
他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手裡捧著大束花,但眉頭輕鎖,神情落寞。
「是在拍戲嗎?」有人湊過來問。
「是吧,不然誰這大熱天穿西裝啊,又不是傻逼。」旁邊有人答。
「不好說。」我用手指夾起一個鍋貼吃了,「有人腦子就是有問題的。」
「也是。你這鍋貼真香,哪買的?」
「拐角那家。」
宋淵突然抬頭,看見了我,大步朝這邊走來。
「溫雅,你回來了,我們談談。」
他聲音沉穩,半點沒有那天被砸的狼狽。
「有屁快放,鍋貼不脆就不好吃了。」
我的粗言粗語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得體姿態。
「爸媽和奶奶想讓你今晚回去吃頓飯,商討一下婚禮布置。」
我錯愕,「我那天那樣發瘋,你爸媽還肯讓我跟你結婚?」
他垂下眼。
「開始不肯,不過我主動請辭 CEO,又一次喝兩瓶白酒住了院,就肯了。」
我皺起眉頭。
他抬眸注視著我,繼續開口。
「當年的事我都查清楚了,這件事是我疏忽,讓寧雨柔鑽了空子。我現在和她已經沒有關係了。溫雅,以前對你做的一切,你都可以十倍百倍地還回來,以後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當名媛我就把所有錢都交給你,想週遊世界我就請職業經理人管公司,我給你當司機當地陪,就算你想發瘋也可以,我有律師團能幫你處理一切善後事宜。溫雅,我愛你。」
我沒忍住,噗嗤笑了。
「所以你愛不愛誰,完全取決於當年那個人是誰?虎符嗎?誰救你就愛誰?」
他沉默片刻,「是的。」
我愣了愣,沒想到他倒直接承認了。
「溫雅,你或許覺得可笑,但每個人的感情方式不一樣,我就是這樣的。在我心裡,當年那個見義勇為的小女孩,我可以為她付出一切,包括改變自己。我知道你不可能立刻原諒我,但你不是一個月後才走嗎?我有耐心。」
他站在太陽底下,汗水從他額頭上緩緩流下,卻一動不動。
仿佛拿出了最大的誠意。
「可是宋淵,你已經是爛黃瓜了,請你牢牢記住這一點。」
我好笑地說完。
在他驟然發白的臉色中,趿拉著拖鞋離去。
14
接下來一段時間,宋淵總是出現。
我幫著車主和碰瓷的人大聲吵架時;
我打電話因為額外扣的流量費和運營商據理力爭時;
我爬到樹上幫小朋友摘風箏時;
宋淵總在不遠處站著。
他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以前是狂妄、刻薄、自大的霸總。
現在變得沉默又低調。
某一天,他出現時,臉上帶著傷。
我沒忍住,好奇地問他。
他垂眼,笑了下。
「我被綁架了。」
綁架他的是寧雨柔。
她被宋淵趕走後,花錢找三個人策劃了一出綁架案,而她,買了一把氣槍,準備「英雄救美」,目的是想讓宋淵回心轉意。
「她槍法不准,子彈打到一個男人的脊椎造成了癱瘓。那個男人有四個兒子要養,現在一家子全賴上了她。」
「她跑了。」
出國前一天。
我在回酒店的路上,寧雨柔突然出現,攔住了我。
我以為她是落魄的,但她一身的奢侈品牌,首飾甚至帶了全套。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她諷刺地盯著我。
「阿淵以前給了我很多很多錢,就算他收回了很多,剩下的數字,也足夠普通人過一輩子了。」
我眯眼,「你不會因為我揭穿你想要來找我報仇吧?論打你未必打得過我的。」
她輕輕笑了起來。
「那倒不是,我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我頂替你,你揭穿我,這很公平。說起來,我因為你享受了宋淵那麼久的偏愛,應該感謝你才是。」
我吁了口氣。
馬上要走人了,實在不想惹出任何麻煩。
「那你來找我幹什麼?」
她看著遠處的霓虹燈,眼神有些放空。
「我家重男輕女,我從小沒感受過被人愛的滋味。談過兩個男朋友,也嫌我不夠漂亮很快就分了手。我最初找上宋淵時,本來只是想弄點錢就走,可他說他愛我。」
「我知道他愛的不是我,可他對我真好啊,我不管要什麼,他都二話不說給我買,不管做出什麼惹他生氣的事,他都能原諒我。每次我故意和你作對,他都會堅定地站在我一邊。我沉迷於這種感覺。溫雅,你沒經歷過你不懂,被宋淵那樣的人那樣偏愛過,我過不回去原來的日子了。」
「我一想到以後他再也不會這麼對我好了,一想到他要這樣對別人好了,我就焦慮,就睡不著,就喘不過氣。」
她看了我一眼。
「這樣的偏愛我必須獨有,如果給了別人,就不是偏愛了。所以,溫雅,你去死吧!」
她說出最後一句話,忽然手裡多了把刀,目眥欲裂地朝我衝來。
我其實一點也不慌。
彈幕說我五年後才死。
但身後忽然刮過一陣風,眼前人影一閃,有人擋在了我面前。
「啊——」
寧雨柔驚恐地瞪大眼,雙手舉起,滿是血。
人影慢慢倒下。
是宋淵。
身邊傳來亂七八糟的喊聲。
「抓住那個女的!」
「當街殺人,快報警!」
15
宋淵沒有生命危險。
醫生說差點刺到心臟,好在命大。
轉天清晨,他醒了過來。
看見我坐在床邊,他費力地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希望不會耽誤你的行程。」
我也笑了笑,「不會,我晚上的飛機。」
他認真地看我了一會,目光緩緩移向窗外。
「其實,我那個時候身上帶著刀。」
我問,「什麼時候?」
「那天,我覺得自己忍到了極限,決定和他們同歸於盡,刀拿到了手裡,忽然他們一個個發出叫聲,放開了我。那是你第一次出手幫我。」
「後來很多次,我總極力想看清那個窗子裡的人,可你又聰明又靈活,扔他們的時候總躲在窗簾後面,我看不清你。」
「有一次,他們都跑了, 我問你是誰, 你就說了那句話。你告訴我別怕,你就是上天派來救我的女飛俠。我在國外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 想著上天給我安排了一個女飛俠,才支撐下來。」
「所以, 寧雨柔出現在我面前,將以前的事一五一十描述出來時,我毫不猶豫信了。」
「我其實和她在一起後沒多久, 就發現了她性格上的無知、淺薄、虛榮, 可女飛俠的濾鏡太大了, 我甚至為了遷就她改變了自己。」
「那天在壽宴上,我幾乎一下子就反應過來, 不是她而是你,女飛俠就該是那樣恣意的、敢反抗的、高於世俗的。」
「其實現在想來,即便是你以前的模樣, 也是堅韌的, 強大的。我在宋家這樣的環境都覺得壓抑的,都受不了, 更何況你家那樣……更別提還有我加諸於你身上的難堪和羞辱,你一直很堅強, 做得很好。可惜, 這麼久以來,我錯將珍珠當作魚目。」
「這段時間, 我看到了你真實的模樣。你會為了被碰瓷的司機挺身和人吵架, 會為了你覺得不合理的事不計成本地去較真,會對於曾經的一切說放下就放下。你沒變, 你就是我想像中女飛俠的模樣。」
「我很開心,我終於也救了女飛俠一次。」
番外
兩年後。
我已經走遍了全世界。
看過阿拉斯加冰川的崩裂。
吹過大草原無邊曠野的風。
淋過亞馬遜雨林遠古的雨。
某一天, 我跟著嚮導,到了一個非洲原始部落。那裡的人幾乎沒來過現代社會,衣不蔽體, 食不果腹。
但每一個人都很開心, 臉上的笑容比我在任何一個地方見過的笑都發自肺腑。
晚上圍著篝火, 部落長老問我有什麼奇幻的經歷。
我心血來潮,第一次主動講述了彈幕的事。
我無比慶幸自己在那個不起眼的宴會上, 突然看到了彈幕,預知了自己要死的結局。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 5 年後會死。
但即便死去, 我現在也算活得圓滿了。
我說完, 以為他們會很驚嘆、好奇。
可他們聽了, 卻露出奇怪的神色。
部落長老通過翻譯,問我:
「我們這裡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要死, 你們那個地方的人,不知道嗎?」
那天, 在無比遼闊深遠的夜空下。
我愣住了。
心中反反覆復盤旋著一個問題:
5 年和 50 年,在廣袤的宇宙和時間的長河中,真的有區別嗎?
有區別嗎……
過了很久很久,我輕聲回答:
「原本也是知道的, 但是慢慢的,就忘了。」
部落長老露出憐憫之色,用充滿智慧和威嚴的聲音說道:
「想起來的人很幸運。」
「這是快樂之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