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芬:【哎呀,他可能就是壓力太大了,想放鬆一下。蔣老師你多擔待,他還是個孩子。】
我:【圖片】(李默期中考試的成績單)
我:【王女士,這是李默的成績,下滑得非常厲害。他上課的狀態,我之前也跟您反映過多次。現在他用壓力大當藉口,完全拒絕溝通,我作為老師,真的很難介入。家庭教育在這一塊,是不是也需要跟上?】
王淑芬:(兩小時後)【蔣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把責任推給我們家長?我把他送到你們學校,你們就得負責到底!管不好學生,就是你這個班主任的失職!】
一份份鐵證,將王淑芬之前塑造的「焦慮無助母親」的形象,撕得粉碎。
她那些顛倒黑白、蠻不講理的言論,震驚了所有正在吃瓜的網友。
我又發出了一份文件。
在聲明中,我寫道:
【我不僅記錄了李默這一年的情況,還利用課餘時間,走訪調查了他從小學到初中的成長軌跡。】
【這是我聯繫到的,李默同學小學六年級的班主任劉老師,對他們家庭的評價——『家長控制欲極強,認為孩子是自己的私有物品。孩子考得好,就是家長基因好、教育有方;考得不好,就是老師沒有教好。從不反思自身問題,習慣性甩鍋。』】
【這是他初三的班主任張老師,在我匿名拜訪時,留下的原話——『那孩子其實不笨,但家裡管得太畸形了。他媽媽什麼都替他包辦,但只要一出問題,第一個罵的就是孩子和老師。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早戀,他媽媽跑到學校來鬧,不是怪自己兒子,而是指責我們學校風氣不好,指責女同學勾引她兒子。那種環境下,孩子的心態不扭曲才怪。』】
幾分鐘後,海嘯般的評論,徹底顛覆了之前的輿論場。
7
之前罵我罵得最凶的幾個營銷號,默默刪除了帖子。
我的社交帳號後台,開始湧入潮水般的私信,但內容已經從辱罵變成了道歉。
【對不起,蔣老師,我錯了,我不該沒了解真相就網暴你。】
【天啊,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家長?這不就是巨嬰養成記嗎?】
【我收回之前說的話,這根本不是老師的問題,這是原生家庭的毒瘤!】
熱搜榜上,詞條以驚人的速度更替。
#無良女教師區別對待#的詞條迅速沉底。
取而代之的,是#原來是巨嬰家長##心疼蔣老師##被甩鍋的一生#。
輿論瞬間反轉。
那些曾經對我口誅筆伐的網友,調轉槍頭,用加倍的憤怒,湧向了王淑芬一家的社交帳號。
我關掉電腦,拉開窗簾。
窗外,那些圍堵的記者和路人不知何時已經散去。
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了進來,溫暖,卻不刺眼。
上一世,我用死亡都沒能換來的清白。
這一世,我親手,堂堂正正地,拿了回來。
輿論的反轉並未讓王淑芬夫婦善罷甘休。
他們接受了一家以博眼球、煽動對立著稱的自媒體採訪。
鏡頭前,王淑芬換上了一身樸素的舊衣服,露出一張憔悴蠟黃的臉。
她和丈夫李常工並排坐著,身後是他們凌亂的家,前幾日被砸碎的電視機殘骸還未清理,成了絕佳的背景板。
採訪一開始,王淑芬便捂住臉,肩膀劇烈地聳動,發出壓抑的嗚咽。
李常工則沉默地坐在一旁,雙眼通紅,布滿血絲,一副被生活重擔壓垮的父親模樣。
「我們做錯了什麼?」
王淑芬終於抬起頭,對著鏡頭涕泗橫流。
「我們只是愛自己的孩子,想讓他有個好前程,這也有錯嗎?」
她沒有再糾纏於我是否管教了李默,而是巧妙地轉換了話題。
「從開學第一天起,她就在算計我們家。」
王淑芬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字字清晰。
「她表面上對我們客客氣氣,背地裡卻把我們每一次的溝通,每一次的求助,都收集起來,這太可怕了!」
「而且那個女學生,她不是就很負責嗎?只是犯困,她就立馬讓她站起來。」
「為什麼不能順便對我們孩子這樣呢?」
「我兒子是貪玩,是不懂事,可他還是個孩子啊!哪個孩子不犯錯?」
「老師的職責不是應該引導他,感化他嗎?可她做了什麼?」
「她冷眼旁觀,還收集好那些證據,就等著最後這一刻,拿出來毀掉他,也毀掉我們這個家!」
李常工適時地用粗糙的手掌抹了一把臉,聲音沙啞地補充。
「我們兩口子,就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階層,不懂那麼多彎彎繞繞。」
「我們以為老師都是好人,我們把孩子,把全家的希望都交給了她……結果呢?」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只剩下沉重的、絕望的嘆息。
這番表演堪稱完美。
視頻一經發布,迅速在一些中老年群體和情感泛濫的社交圈裡傳播開來。
那些之前被我的證據說服,但內心深處仍覺得「孩子可憐」的人,找到了新的共情點。
【唉,說到底還是孩子可惜了。老師做得是沒錯,但手段是不是太冷了點?】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對夫妻看起來也不像壞人,就是太愛孩子了。】
【那個老師確實有點嚇人,把學生的一言一行都記錄下來,跟監視器一樣,誰受得了?】
【是啊,得饒人處且饒人嘛。把人家逼到這個份上,何必呢?】
【她怎麼不去記錄那個女生?確實還是在區別對待吧。】
但這一次,我不再是孤軍奮戰。
8
教過的往屆學生開始幫我發聲。
一個已經在 R 大讀大二的女孩,是我曾經的課代表。
她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發布了一篇長文。
【……但我也許能理解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記得高三那年,蔣老師為了給我們幾個困難戶補課,連續一個月,每天陪我們自習到很晚。】
【她自己掏錢買各種習題冊,一道題一道題地給我們講,講義寫得比任何參考書都詳細。】
【現在的老師不好當,稍有不慎就會被口誅筆伐,學生要是因為壓力做傻事,老師更是罪加一等。】
【至於記錄學生情況,那不是『收集證據』,而是一個負責任的老師的工作習慣。】
【我的高中三年,蔣老師的教學日誌就放在講台旁,誰都可以看。】
【上面記錄著每個人的學習進度、薄弱環節、心態波動,甚至還有她對我們每個人的鼓勵。】
【那更像是一本成長手冊。】
【我不知道在李默同學身上發生了什麼,才讓這本手冊變了味。】
【但我相信,錯的不是記錄本身,而是被記錄的那些無可辯駁的事實。】
這篇文章,邏輯清晰,情感真摯,迅速被他的同學們轉發。
很快,一個又一個曾經的學生站了出來。
【我是蔣老師上一屆的學生。我作證,蔣老師是我見過最負責的老師,沒有之一。】
【蔣老師的『盯人』戰術當年可是出了名的,誰要是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懶,絕對沒有好果子吃。我們當時嘴上抱怨,心裡都明白她是為了我們好。現在想來,全是感激。】
【那個叫李默的,但凡把蔣老師的『算計』分一點用在學習上,也不至於考三百多分吧?」】
而給予王淑芬夫婦最致命一擊的,是那個曾經被我「罰站」的女同學,張月。
她用自己的帳號,在我那條反擊的帖子下面,留了一段言。
【大家好,我就是監控里那個站起來聽課的女生。這件事,我必須澄清一下。】
【第一,不是蔣老師罰我站,是我自己上課犯困,怕聽不到重點,主動向老師請求如果發現我犯困,自己卻沒意識到時,請叫醒我,站到後面去聽的。蔣老師當時還安慰我,讓我別太累,注意身體。】
【第二,上課犯困是很正常的事,尤其是高三,大家壓力都很大。】
【想好好學習的同學,睏了都會自己想辦法,掐自己一下,或者像我一樣站一會兒,這在我們班是很普遍的。用這件事來攻擊蔣老師『區別對待』,既可笑,又惡毒。】
她的評論下面,立刻跟上了許多同班同學的證明。
【我可以作證,我們經常都這樣的。】
【對,當時我去辦公室剛好聽見了。老師人很好。】
【說真的,誰上課沒睡過覺啊?李默那種從開學睡到高考的,也好意思怪老師不管他?巨嬰嗎?】
至此,王淑芬夫婦精心編織的賣慘大戲,徹底淪為一場全民笑柄。
網絡上對他們的評價,從最開始的同情,到後來的質疑,最終演變成了鋪天蓋地的唾棄與嘲諷。
【年度最佳笑話:我兒子考了三百分,都是因為老師沒有替他寫卷子。】
【這對父母,成功地把一個還有救的孩子,培養成了一個廢物,然後把鍋甩給了全世界。】
【心疼那個叫蔣林的老師,也心疼所有被這種『巨嬰家長』糾纏的老師們。】
王淑芬夫婦的社交帳號被徹底攻陷,他們不得不關閉了評論,註銷了帳號,從網絡世界裡狼狽地消失了。
我從頭到尾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一言未發。
我只是在那個叫張月的女孩的評論下,輕輕點了一個贊。
王淑芬夫婦徹底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人避之不及的反面教材。
他們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在一個悶熱的黃昏,我下班回家。
剛走到單元樓下,兩個黑影從花壇後猛地竄了出來,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是王淑芬和李常工。
不過半月未見,兩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蒼老了十歲不止。
「蔣老師,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
王淑芬一把抓住我的褲腳,哭聲撕心裂肺,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囂張與底氣,只剩下純粹的哀求。
「我們不是人,我們豬狗不如!是我們沒有教育好孩子,是我們把責任都推給了您!」
「求求您,求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吧!」
9
周圍有鄰居探出頭來,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我靜靜地站著,看著跪在我腳下的兩個人,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他們此刻的狼狽,是他們親手種下的因,結出的果。
我若動容,便是對我枉死的父母,和我自己上一世的慘死最大的背叛。
「蔣老師,求您發個聲明吧。」
王淑芬見我無動於衷,哭得更厲害了,她仰起頭,滿臉的鼻涕和眼淚。
「您就說……就說之前的一切都是個誤會。您說我們已經達成了和解,是我們誤會了您。」
「只要您一句話,只要您肯給我們一條活路,您讓我們做什麼都行!」
我輕輕抽回了被她抓住的褲腳。
「沒有誤會。」
我的聲音很輕,卻足以讓他們的哭嚎停頓下來。
「你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看著他們瞬間煞白的臉,繼續說:
「你們的歉意,我不需要。你們的路,也不是我堵死的。」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一眼,繞過他們癱軟的身體,徑直走向單元門的樓梯。
我沒有回頭,一步一步,走得異常平穩。
後來,我從一些同事的閒聊中,零星聽到了他們一家的結局。
那場風波之後,王淑芬夫婦徹底成了過街老鼠。
李常工在單位被邊緣化,最後受不了同事的指指點點,自己辭了職。
沒有了工作的支撐,又背負著巨大的輿論壓力,他們家裡的爭吵與暴力與日俱增。
他們將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了彼此和李默身上, 那個家, 成了一個比地獄還可怕的修羅場。
終於有一天,在又一次歇斯底里的打罵之後, 李默離家出走了。
他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就那樣憑空消失了, 從此音訊全無,不知所蹤。
這個被父母用畸形的愛與自私的控制欲澆灌長大的孩子,最終用最決絕的方式, 逃離了他生命的源頭, 也親手埋葬了自己本就黯淡的未來。
而我的人生, 卻在廢墟之上,開出了新的花。
因為在這場風波中表現出的冷靜、理智與遠見, 我反而得到了市教育局的高度關注。
他們組織了專家組,詳細研究了我提交的所有材料,以及我與家長的溝通方式和對學生的記錄檔案。
我被評為當年的市級優秀教師。
更讓我意外的是, 我收到了市教師進修學院的邀請, 希望我能在秋季的全市骨幹教師培訓大會上,做一個主題演講。
那天, 我站在市人民會堂的聚光燈下。
台下,是黑壓壓的人群, 坐著來自全市各個學校的數百名教師。
他們中的很多人, 都和我一樣,年輕, 熱忱, 對這份職業充滿了理想與憧憬。
我的目光掃過一張張專注的面孔,看到了他們眼中的好奇、探究, 以及對未來的期盼。
我沒有用任何演講稿,只是將我的經歷、我的思考、我的轉變, 用最平實、最真誠的語言,娓娓道來。
當我講完最後一個字,深深鞠躬時, 台下先是片刻的安靜。
隨即, 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那掌聲經久不息, 一聲聲,一陣陣, 像是溫暖的海潮,將我緊緊包圍。
我抬起頭, 看著台下那些閃著光的眼睛, 看著那些用力鼓掌的手, 嘴角控制不住地,緩緩向上揚起。
那是我重生以來, 第一個發自內心的,不帶任何陰霾與算計的微笑。
像一朵在嚴冬之後, 終於迎來了春風的,遲開的花。
等演講結束,我要回去看看我的父母。
這一次,我要告訴他們, 他們的女兒,沒有讓他們失望。
從今往後,她都會為自己和家人好好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