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收了學生的手機,被割喉後。
所有人都在惋惜:
【這孩子再堅持幾天就能參加高考了。】
【班主任只是失去了一條命,但這位準考生可是功虧一簣,再也沒有光明的未來了。】
【他剛成年啊......美好的青春才剛開始呢。】
不僅如此,為了聲譽,學校開始拚命地壓熱搜,擺平輿論。
還放出了我之前在家長群里崩潰的聊天記錄。
和我讓犯困的學生站起來聽的監控視頻。
即便是死後,我依然承受了無數的罵名與栽贓。
父母為了替我討回公道,從學校教學樓一躍而下以證清白。
我被氣到重生。
這一次,我不再在高考前沒收這位同學的手機了……
1
刺耳的擴音器將校長的聲音放大到失真,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的耳膜上。
「同學們,拼搏百日,血戰到底!為了光明的未來,為了無悔的青春……」
慷慨激昂的動員,十分熟悉。
上一世,我也曾站在這裡,作為高三(二)班的班主任。
我心潮澎湃,滿懷期待地望著我的學生們,仿佛他們每個人都是即將綻放的花朵。
可現在,我的視線穿過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越過攢動的人頭,死死地釘在了學生方陣的其中一排。
李默。
他正低著頭,似乎在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校服的拉鏈。
那張臉,還帶著少年的稚氣,乾淨,甚至有些清秀。
就是這雙手,在高考前三天,用一把冰冷的美工刀,劃開了我的脖頸。
喉嚨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幻痛,我下意識地捂住脖子,指尖卻只觸到溫熱的皮膚。
可那瀕死的窒息感,那血液噴涌而出的聲響,卻真實得仿佛就發生在上一秒。
我死後,我那老實巴交了一輩子的父母,為了給我討一個公道,四處奔波。
可在諸多憤憤不平聲中,居然還有對李默的惋惜。
【真可憐,這孩子再堅持幾天就能參加高考了。】
【哎,他才剛成年啊,還有大好的未來呢。】
【班主任只是失去了一條命,但這位準考生可是功虧一簣,再也沒有光明的未來了。】
【是啊是啊,估計是壓力太大了吧,希望他下輩子能平安挨到高考。】
更誇張的是,這樣的聲勢還越來越浩大,逐漸蓋過了對殺師事件本身的關注度。
大家居然開始聲討,老師對學生的高壓式教育。
那些題海戰術、留堂、家訪……究竟是益處更多,還是壞處更多?
健康和成績究竟哪個更重要。
可分明,死的人是我!
最後,在學校冷漠的推諉和輿論的瘋狂網暴下,父母攜手從我曾經揮灑汗水的教學樓頂一躍而下。
我猛地閉上眼,將所有翻湧的情緒死死壓回胸腔。
再睜開時,眼底所有的熱忱與期望都已徹底熄滅。
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誓師大會結束後的第一堂課,是我的語文課。
我夾著教案走進教室,高三(二)班的學生們立刻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我。
他們熟悉我的規矩,上課鈴響,必須進入狀態。
我走上講台,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全班。
李默正縮著身子,整個人藏在堆得高高的書本後面。
他的手指飛快地滑動著,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教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用餘光偷偷地瞥向我,又瞥向李默。
上一世,就是在今天,我沒收了他的手機。
我堅信這是為了他好,是為了整個班級的學習風氣。
但這一次……
我頓了頓,手中的粉筆在指間轉了一圈,便沒了後續動作。
我只是站在講台上,開口問道:
「李默,你在做什麼?」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教室的每個角落。
李默的身體猛地一僵,慌亂地想要把手機塞進桌肚。
他抬起頭,眼神里先是閃過一絲被抓包的驚慌,隨即又換上了一副強裝鎮定的樣子。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
「沒……沒幹什麼,老師,我查個學習資料。」
拙劣的謊言。
放在以前,我會當場戳穿他,讓他把所謂的「學習資料」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我會告訴他,不要把老師當傻子,不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但這一次,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然後,點了點頭。
「哦,查學習資料啊。」
我的語氣依然平淡無波。
「那查好了就記得收起來,上課要專心。」
說完,我轉過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今天課程的標題。
我感受到身後那幾十道目光里充滿了震驚、不解、困惑。
連李默自己也愣住了,他似乎完全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張著嘴,半天沒反應過來。
過了一會兒,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嘲諷的笑,慢悠悠地把手機塞回了口袋。
寫完字,我開始上課,看到他擺出一副「你也不過如此」的表情。
無所謂了。
這一世,我只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師。
上課,下課,拿工資。
至於你們的未來,是光明還是黑暗,是錦繡還是泥潭,都與我無關。
2
考前動員的家長會,家長們坐滿了學生的座位,臉上掛著同樣的焦慮與期盼。
李默的媽媽王淑芬,在會議結束後,將我堵在了門口。
「蔣老師,辛苦了。」
她笑得熱情又客套,但那眼神里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我們家李默,就全拜託您了。這孩子聰明,腦子活,就是貪玩,心思沒在學習上。」
「您是班主任,可得多費心,多管管他。」
上一世,聽到這番話,我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以為這是家長對我的信任與託付,我拍著胸脯向她保證,我一定會盡我所能,絕不放棄任何一個學生。
於是,李默成了我的「重點關照」對象。
我犧牲了午休時間給他補課,晚上陪他自習到深夜,他的每一次犯錯,我都苦口婆心地與他長談。
我甚至比王淑芬這個親媽,還要關心他的未來。
結果呢?
結果就是,我被他割喉,被她和她的家人,連同學校一起,釘在了恥辱柱上。
他們說我管教過當,給孩子太大壓力,才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我看著王淑芬那張臉,笑了笑,那笑容很職業,也很疏離。
「李默媽媽,您言重了。」
我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平靜。
「我作為老師,職責範圍內能做的,一定會做。」
「比如按時上課,批改作業,解答疑問。」
「但一個學生能不能成才,最關鍵的,還是要看他自己的自覺性,以及家庭教育的引導。」
我迎著她開始錯愕的目光,繼續說道:
「李默很聰明,這一點我同意。」
「如果他自己願意把這份聰明用在學習上,前途不可限量。」
「如果他不願意,那我作為老師,能做的也確實有限。」
「畢竟,他已經成年了,已經到了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年紀。」
「畢竟,學習終究是他自己的事情。」
王淑芬臉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僵住了。
「蔣老師,您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語氣冷了下來。
「您的意思是,您不管我們家李默了?」
「不,您誤會了。」
我依舊保持著微笑,但那笑意沒有半分溫度。
「我的意思是,我會管所有我應該管的學生,但不會包辦任何一個學生的人生。」
「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我能做的,是指出橋的方向。」
「但最終要不要走,怎麼走,得靠學生自己。您說是嗎,王女士?」
說完,我禮貌地點了點頭,繞過她,徑直離開了會議室。
從那天起,我徹底成了一個「鹹魚」老師。
我不再拖堂,下課鈴一響,立刻宣布下課,夾著教案就走,一分鐘都不多留。
我不再占用學生的自習課,那是他們自己的時間,是用來補弱科還是用來發獃,都隨他們。
我拒絕了所有家長希望我利用休息時間給孩子「開小灶」的請求,如果學生需要,可以自己來問我問題。
有同事們開始私下討論。
「蔣老師最近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她可是我們學校最拼的。」
「蔣老師是不是談戀愛了?怎麼感覺她對我們班不上心了?」
「是啊,你看李默上課玩手機她都不管了。」
「管他呢,這樣我們不也輕鬆嗎?」
「都要高考了,可能想讓我們別繃那麼緊吧。」
我聽到了,但我毫不在意。
這一世,我就做一個自私的活人。
你們的未來,你們的光環,你們的功虧一簣,都請自己承擔。
而我,只想好好地,為自己,為我那枉死的父母,再活一次。
3
我的放任,像一劑催化劑,讓李默骨子裡的頑劣與桀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酵、膨脹。
他不再滿足於將手機藏在書本後面偷偷地玩。
很快,他開始將耳機線從校服袖子裡穿過,單手撐著腦袋。
看似在聽課,實則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裡。
再後來,他連這點偽裝都懶得做了,乾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手機就明晃晃地擺在桌角充電。下課鈴一響,他便精神抖擻地第一個衝出教室,不是去廁所,就是去小賣部。
整個班級的氣氛變得微妙。
紀律委員幾次想開口提醒,都對上了李默挑釁的眼神,最後只能求助地望向我。
我只是搖搖頭,示意他不用管。
我的底線很簡單,只要李默不發出聲音影響其他同學聽課,我便不會主動干預。
我的職責,是教願意學的學生,而不是去喚醒一個裝睡的人。
更何況這個人在上一世還親手殺了我。
我只是將他每一次的上課狀態都一筆一划地記錄在我的教學日誌上。
日期,課程,具體行為,持續時間,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
一模的成績下來,李默的排名一落千丈,從班級中下游直接墜入了谷底。
我將他的成績單,連同我那本教學日誌里關於他的部分,拍了照片,一併發給了王淑芬。
信息發送成功,石沉大海。
直到第二天晚上,王淑芬才回復了一句輕飄飄的話。
【蔣老師,這個發給我沒用啊。孩子在學校,就該老師管。您是專業的。】
她不是不關心,只是習慣將責任推給別人。
她只想要結果,是老師把她的兒子「管」好,送進大學,至於過程,她既不想參與,也懶得了解。
我看著那條信息,沒有回覆,只是將聊天記錄截了圖,保存下來。
夜深人靜,我坐在書桌前備課。
窗外的月光灑在攤開的教案上,也照亮了桌角一疊厚厚的、已經泛黃的講義。
那份講義,是專門為上一世的李默準備的。
上面是我用不同顏色的筆跡做的批註和講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