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蔣言希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從她面前經過。
走向了面前的招生團隊。
蔣夫人一把拉住我,她直勾勾盯著我的眼神里,有震驚也有憤怒。
只見她組織了一會言辭,才驚疑不定地開口問我。
「你什麼時候讀了大學?還是 A 大?你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提過這件事。」
聽起來好像在指責我,故意隱瞞自己已經上了 A 大的事情。
我禮貌地微笑,笑意不達眼底。
「我說了呀,堂姐問我的時候,她覺得這事過於離譜,以至於還被水嗆到了。」
蔣言希站在中央,一滴滴的汗水沿著她額角滑落。
她不會忘記,一個小時前,她用高考成績嘲笑我的時候,她問我給自己估多少分。
我把去年的高考成績跟她說過後,她還嘲笑我怎麼估分估得有零有整。
我也沒說我這分是估的啊。
從天堂跌落地獄是何種感覺,應該就是蔣言希現在這樣吧。
蔣夫人不依不饒地攥著我的衣袖:「不行,你把話說清楚。我之前在電話里聯繫你的時候,為什麼你不說你已經考上大學的事情。」
你不問我怎麼說?
明明是你自己覺得我和蔣言希同年,不可能比她先高考。
還在心裡早就對我作出了預設。
以為我是農村妹,肯定就早早進廠打工。
一個才剛剛見面的中年女人,竟然理直氣壯地在飯桌上對我當眾說教。
提什麼女孩要多讀書,不要跟黃毛廝混。
但我當然不會跟蔣夫人這麼說。
她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我這種拎不清的問題。
可見我親媽控制狂的本性已經無處隱藏。
對付控制狂最忌諱的就是跟她一本正經的解釋。
我自有另外的招數。
在蔣夫人的質問下,我也不生氣,只是跟她說:「我不跟你說,是怕你到時候知道了,你還得給我準備狀元禮。」
「就像你今天過生日,在電話里也沒跟我說,不就是怕我破費嗎?」
蔣夫人臉部肌肉開始痙攣。
她估計是在想,當了控制狂這麼多年,竟然遇上對手了。
開玩笑,那年我雙手插兜,就沒有管不住的人,制裁不了的家庭。
當蔣夫人的手緩緩鬆開。
我又看向背後那大受打擊,一臉憔悴的蔣言希。
「還好堂姐提前跟我講了您過生日,不然我那香薰燈就不會碎了。早知道我就不買香薰燈,做一碗熱騰騰的麵條了,反正玉盤珍饈在您面前,也比不上侄女做的預製面。」
蔣言希快步上來就沖我聲嘶力竭地大吼:「麵條的事情你過不去了是吧!」
話音落下,全場鴉雀無聲。
下一秒,沈容瑾快步上前將我護在了身後。
蔣言希始料未及,抬眼對上沈容瑾昭然若揭的敵意。
我不嫌事大:「容瑾,這就是你青梅竹馬的妹妹嗎?」
蔣言希頓時變了一副態度,楚楚可憐地夾著嗓子喊他:「容瑾哥,我不知道歲寧為什麼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
這話被沈容瑾打斷:「你不知道就自己琢磨啊。你碰見高考題不會做,是不是也要去問出題人,為什麼對你有這麼大的敵意,故意把題出這麼難。」
蔣言希憋紅了臉:「容瑾哥,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什麼時候護著別人了。」
我身後所有同學,包括我自己,都變成一副死魚眼。
蔣月後知後覺地蠕動嘴唇,提醒蔣言希。
「歲寧好像是沈容瑾的女朋友哎。」
蔣言希忽然暴跳如雷,對著蔣月就罵:「你能不能滾啊,你個烏鴉嘴,你懂什麼。」
欺負懦弱自卑的蔣月,大概是蔣言希刻進骨子裡的習慣。
凶完蔣月以後,蔣言希才發覺自己的失態。
可我怎麼能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呢。
「原來蔣家的家教就是這樣,父母不疼親女兒,反倒縱容外人的孩子霸凌自己的女兒。」
「幸好當年我沒在蔣家長大,不然肯定考不上 A 大。」
最後那句話,精準打擊蔣家夫妻的自尊心。
我拍拍假千金的肩膀:「這些年你真是不容易。」
「要是你從小養在我身邊,讓我來管你,你今年肯定就考上 A 大了。」
10
招生任務在即,我臨走的時候,蔣夫人還在我背後說。
「我好歹是你父母,你就這麼不尊重我們嗎?」
蔣先生也說:「真是大開眼界,他們老趙家原來就是這樣教導女兒的。」
我也不拐彎抹角了。
通過一上午的觀察,我已經把握住了他們的弱點。
「蔣月倒是尊重你們,可她落著好了嗎。」
「老趙家的教育的確讓你開了眼界,人家教導出了我這個能考 A 大的女兒,可你們不行。」
三叔母氣不過去:「你能上 A 大,不還是靠我們蔣家的基因?」
「那蔣言希身上也是蔣家的基因,我考上 A 大她考上了嗎?」
他們再次語滯。
搞不懂,哪次我不是一兩句就堵回去了,可他們非要幾次三番來自取其辱。
直到我跨出大門,身後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我都快到小區了,蔣夫人突然衝出來對我怒吼。
「既然你不認我們,那我們也沒必要上趕著認你,我們就當沒你這忘恩負義的女兒!」
我心如止水地看了一會面前歇斯底里的女人。
只是回答她:「你養過我一天嗎?你做過一頓飯給我吃嗎?你對我的確有生恩,但養恩是一點沒有。」
「你對蔣言希倒是恩重如山,可她回報了你什麼,她考上 A 大了嗎?並沒有,她只是給你做了一碗麵條。」
麵條的事情是真的過不去了。
大巴上,同學們知道我當年被抱錯的事情以後,對我的遭遇表示同情。
我擺擺手說:
「我在趙家很幸福,假千金被控制這麼多年,可憐的人是她。」
今天的招生任務結束,已經是傍晚。
我們正在找地方吃飯。
最近經費緊張,我在某團上找得指頭都發麻了。
這時蔣夫人打電話來跟我道歉。
她大概是突然想通了,之前在門口那會,她屬實是沒有資格罵我忘恩負義。
控制狂的本質就是拎不清,我見怪不怪。
看著身邊幾個餓得飢腸轆轆的同學,我這個當會長的決定請他們吃頓好的。
於是答應了蔣夫人請我們吃飯的邀約。
到了餐廳以後,看著面前打成一團的人,我傻眼了。
假千金蔣月也在。
見我到後,她急匆匆過來跟我解釋。
我這才明白,原來這蔣夫人請我們來這家海鮮餐廳吃飯,實際上存了炫耀的心思。
在學校里,蔣夫人始終跟一個姓李的男老師不對付。
兩人在一次幹部競選中結下樑子。
李老師的女兒和蔣言希蔣月是同學,她今年也高考。
高考分數出來後考得不錯,就在舅舅開的海鮮餐廳慶祝。
蔣夫人本以為侄女蔣言希這次高考能壓對方一頭。
沒想到高考成績出來,蔣言希別說六百,連五百都費勁。
蔣夫人不得不指望我了。
她強忍屈辱地低頭,主動和我說好話,讓我們這群 A 大學生來給她撐場子。
連包房都開在門對門。
奔著想壓人家一頭去的。
可蔣夫人裝作碰巧遇到李老師的樣子,去給李老師家人打招呼的時候,事情卻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李老師當時不在,他的妻子一眼看到蔣夫人耳朵上的墜子。
想起來這正是自己不久前丟失的耳環。
李老師和她妻子又正好在鬧離婚,他老婆懷疑丈夫出軌。
這下是想也不想,就把蔣夫人看成了那個第三者。
兩人就在餐廳里打起來了。
可我們都知道,蔣夫人的耳墜,是今天蔣言希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11
場面一時非常混亂。
蔣夫人控制狂脾氣一上來,把人家李老師的妻子往水裡按。
熱心群眾報了警,不多時警察來了,確定這是一起盜竊案。
那個賊自然不是別人。
就是蔣夫人的寶貝侄女蔣言希。
這蔣夫人任職的學校有小學部有中學部。
這所學校的生源非常固定。
老師們通常都會把自己孩子安排進自己任職的學校,至少省去孩子今後的擇校問題。
所以蔣月蔣言希以及李老師的女兒,這三人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
高考後結束的某一天,蔣言希去李老師女兒家玩,對人家擺在梳妝檯上的一副首飾愛不釋手,趁人不注意就拿走了。
蔣言希一直以來就有小偷小摸的習慣,只是每一次都能推到蔣月頭上,自己則有驚無險地矇混過關。
慢慢的,她偷的東西越來越貴重,膽子也越來越大。
甚至開始覺得別人的東西本來就是自己的。
這次偷竊珠寶,還是蔣言希十幾年偷盜史上第一次被曝光。
如果不是我指出那碗長壽麵上不得台面,蔣言希也不會迫於無奈把那副耳環拿出來。
蔣言希本來都已經把耳環掛在二手平台上,準備轉賣換成錢的。
警察找上門的時候,那二手平台的交易介紹頁面就是板上釘釘的證據。
蔣夫人雖然在偷盜珠寶案件中沒有任何責任。
但之前在餐廳,她氣急敗壞之下扇了李老師妻子幾巴掌,李老師的妻子非要告她故意傷害。
嚇得蔣夫人連忙道歉,差點沒跪下。
按照以往案例,蔣夫人這次賠償是肯定少不了的。
蔣言希今天少見地沒去海鮮餐廳湊熱鬧。
考了四百多分的她到處跟人哭訴自己高考失利。
去夜場借酒消愁時,在舞池中悄悄將手探進別人的錢包,被帽子叔叔抓了現行。
這件事過後,我多次邀請假千金蔣月去趙家看看。
我跟她說,趙家不像蔣家。
蔣家全家都是控制狂,趙家只有我一個控制狂。
我將把她當成家人看待,只要她答應以後受我管束。
我還說:「你知道的,要是當年你在我身邊長大,我來管你學習,你今年肯定就考上 A 大了。」
蔣月沉默良久,最後還是委婉拒絕了我的提議。
她溫吞地說:「我已經搶了你蔣家的親人,總不能連你在趙家的親人也搶走。」
完了,這是個完全的利他主義者。
不過,兩個月後,蔣月還是找上了我,想要回到趙家。
她說她深思熟慮以後,覺得自己這種沒主見的人,就適合被我這種人管。
但其實我知道這只是客套話。
假千金的這個決定背後,有她難以言說的苦衷。
12
再次見到蔣夫人,是在餐廳。
中秋節大家都訂了餐廳吃團圓飯。
這次沒了蔣月下廚,蔣夫人就只好自掏腰包出來吃。
巧了,沈容瑾家的團圓飯也在這家餐廳。
我到那兒的時候,正看見蔣家人圍坐在一起推杯換盞。
舉目望去,那天的親戚們都在,連三叔母也在。
我不知道出了蔣言希那種事情以後,這群人還怎麼能好好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
男友媽媽陳夫人挽著我的手臂,跟我聊起蔣家的八卦。
蔣家發生的所有事早就傳遍了小區。
蔣言希偷盜珠寶,害蔣夫人被當成第三者打後。
大家都以為蔣夫人會跟三叔母斷絕來往。
沒想到不久後,這蔣家夫妻做出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就是原諒了蔣言希一家,甚至還聘請律師幫蔣言希打官司。
甚至揚言說,蔣言希出來後復讀的錢,也由他們出。
為此,蔣家親戚都說:「老大真是頂呱呱,一點不記仇。」
「是啊是啊,這真是吾輩之楷模,不愧是長房,就是識大體。」
「小孩犯了錯,難道做大人的真能計較不成。最起碼要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蔣家夫妻在親戚們一聲聲「不計前嫌」、「以德報怨」的讚美聲中逐漸飄飄然。
我不準備上去打招呼。
眼尖的三叔母卻看到了我。
她尖酸刻薄地對我男友媽媽說:「陳夫人,歲寧這孩子啊,你可要小心點。她可厲害了。這麼強勢的女孩要是進了家門,那家裡不得熱鬧極了。」
我和男友媽媽對視了一眼。
三叔母跟陳夫人打過一些交道。
她知道陳夫人也是傲慢強勢的個性。
當初我和沈容瑾在一塊的時候,陳夫人就有些不樂意。
她說:「你會不會有點強勢了?處處都要管著我的兒子,我都沒這麼管過他。」
沈容瑾當時回答他媽媽:「歲寧沒有管著我,她分明是給我指了一條明路。」
陳夫人當時就驚呆了。
沈容瑾又說:「那段時間我厭學情緒很重,成天沉迷遊戲,差點都想輟學了。」
「歲寧沒有掌控我的人生,她是規劃了我的人生,她是我人生的方向盤。她說的話永遠都是對的,這是經過無數次驗證的事實。」
「媽媽,要不然你也聽歲寧的吧,聽她的准沒錯。」
陳夫人不相信,沒關係,後來我和陳夫人徹夜長談。
在她眼皮打架,也就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我知道了她這些年的苦衷。
陳夫人丈夫對她缺乏愛護,陳夫人才會想把注意力放在兒子身上。
我勸她多出門社交,陳夫人聽了我的話。
卻遭到了名流圈夫人們的排斥。
我讓她別怕,這事交給我。
我上去就跟那群富太太提要求:「請你們對我男友母親有好臉色,否則我將停止對你們小孩的家教課程。」
那群富太太怕了,因為我在管人這件事上能力過於出眾, 包括他們自己都管不了的熊孩子。
事情解決以後, 我對陳夫人說:「請你以後把『你太強勢』這種話,換成『你實在太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了』,這是語言的藝術。」
陳夫人用力點點頭。
她服我管。
而現在, 三叔母還在樂此不疲挑撥我和陳夫人的關係。
「說起來太強勢的女孩真不好, 我家蔣言希就很溫柔的, 以後嫁人了肯定順從夫家。」
陳夫人開啟了語言的藝術:「歲寧就很好,我很滿意,因為她太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了。」
所有人端著碗愣住。
這時,我才慢條斯理站出來說:「三叔母, 蔣言希堂姐再怎麼順從夫家,世上也很少有夫家能忍受頓頓都吃面吧。」
蔣夫人不樂意了,她拔高音量指責我:「五個月了, 麵條的事情還沒過去嗎?」
我用足以蓋過她音量的聲音,鏗鏘有力地回懟過去。
「當然過不去!你輕易就原諒這小偷小摸的一家子, 那蔣言希從前讓蔣月背的鍋又算什麼!」
蔣家人全都呆呆地看著我,餐廳里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我這次卻沒有善罷甘休,把他們怎麼對待蔣月,又怎麼替蔣月原諒這個惡毒小偷堂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這餐廳離蔣夫人的單位很近, 又是過節,很多熟人都在場。
豎起耳朵聽我控訴完這一家子後,紛紛表示蔣家太拎不清了。
人美心善的女兒不愛,反倒幫著心術不正的壞侄女。
有一句話說得好,只要你提出需求, 世界將會自動為你匹配隊友。
那些早就看不慣蔣家的人開始落井下石。
「原來是說的蔣家啊, 他們蔣家一直是這樣的,你不知道嗎?」
「你們不知道蔣家的黑歷史吧, 我跟你們慢慢說。」
「難怪他們都說蔣家壞話,結果那些事都是真的。」
蔣家被說得無地自容, 灰溜溜把帳單結完就跑了。
13
蔣月回家以後就改名趙月了。
雖然她的確不算聰明,但通過這麼多年的默默努力, 也考上了一個不錯的大學。
看著成績單那一刻,她自己都說:「我也沒有他們說得這麼差嘛。」
我說:「如果當年你養在我身邊,我來管你……」
不過實話實說,學習這條路不是趙月真正的賽道。
她的天賦領域還是在做菜上面。
老趙家一家子都這樣。
我爸是燒烤大王, 我媽是豆腐西施,大哥是五星飯店行政主廚,二哥憑藉一碗臊子麵火遍大江南北。
假千金回來以後, 家裡就又多了個廚子。
我思索了一下,把全家人在美食上各自的特點整合整合, 在網上開了個帳號。
一個月不到就火了。
五個人看著面前的螢幕那一長串,突然不知道怎麼好, 齊刷刷地把眼睛對準我。
「好難啊, 這東西我管不了啊,這不是我擅長的事情。」
「是啊是啊, 我們老趙家只有一個人擅長管這件事。」
「專業的事情害得交給專業的人來管。」
他們一致同意讓我來管這件事。
於是,「錢」這個世上最難管的東西,他們都交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