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徽州的雪突然下得很大。
據新聞報道,有些地方已經因為積雪嚴重,阻礙了交通,連車子都無法正常上路了。
我看著窗外茫茫的大雪,一連好幾天,也沒再見到程北瀟。
我想,他應該是趁大雪封路前回去了。
我本以為日子會就這樣平靜地過下去。
可大年初五的時候,我正在陽台曬衣服。
客廳里突然就傳來了一聲悶哼。
我爸徑直躺在地上,意識模糊。
怎麼呼喚他,都叫不醒。
我嚇壞了。
第一時間撥打了 120 後,可救護車卻因為風雪的原因,沒辦法第一時間趕過來。
我徹底慌了,大哭著去找人幫忙。
可我剛打開門,就看到程北瀟站在我家門口。
他的手裡提著一盒精緻的蛋糕,以及一個飯盒,正在我家門前躊躇著。
他看我滿臉淚水,也嚇了一跳。
「以棠,你怎麼了?」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到躺在客廳地板上的我爸。
瞬間就明白了一切。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徽州小城遇到了百年難遇的超大風雪。
茫茫的路上,看不到一輛車能通行。
是程北瀟,咬著牙、背著我爸,一步步地走在風雪裡,一步步地往最近的醫院趕。
明明是最寒冷的冬天,可程北瀟的額角卻有一串串汗珠,被風雪稍稍一吹,又很快堙滅。
路上,因為雪天路滑,程北瀟還摔了一跤。
可他卻沒有鬆開背著我爸的手,硬是用膝蓋活生生地撐住了所有的重量,跪在了全是碎石的地上。
等將我爸送到了醫院,他的雙膝,也洇濕出血跡。
15
爸爸很快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醫生說,是因為高血壓引發的腦梗。
幸好送醫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焦急等待兩個小時後,手術很成功。
爸爸被推了出來轉入普通病房。
我緊繃的弦一下就鬆了。
經過一天的折騰,渾身的疲憊才層層地漫上來。
我才突然想起,程北瀟一直跟在我身後,和我一起跑東跑西,也一夜沒合眼了。
在醫院的走廊里,他坐在椅子上,我俯身彎腰替他受傷的膝蓋上藥。
酒精擦拭上去的一瞬間,程北瀟還是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謝謝你,程北瀟。」
我主動打破了沉默。
我對他是還有些怨恨的,可他救了我爸一命,也是事實。
他垂眸,下意識地想摸摸我的臉,可在觸及我臉龐的前一秒,還是停住了。
「沒關係的以棠,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我悄悄與他拉開了距離,上完藥,將酒精收好。
「忘了問了,你來我家是要?」
我依稀記得,當時的他手裡還提著蛋糕,和一個飯盒。
他沉默了片刻。
半晌才開口。
「對不起以棠。
我回酒店後,想了挺久的。
我不想和你分手,可如果你執意要離開,我尊重你的選擇。
但是我那天,的確弄壞了你爸爸給你訂的蛋糕,還毀了你媽媽給你包的餃子。
我想,即使在我們徹底分開前,我還是要親自上門,跟你說一聲抱歉。
所以,我重新買了一個蛋糕,又自己包了些餃子。
當然,我知道,我的手藝肯定比不上你媽媽......
我只是想,想讓你心裡好受點,想讓你不要那麼恨我......」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語氣近乎乞求。
「以棠,我真的意識到自己的錯了。
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補償?」
以前,我也曾幻想過這一幕。
負心之人翻然悔悟、痛哭流涕。
但真見到了程北瀟低頭求和,我卻並沒有報復的快感。
反而覺得有些諷刺、荒唐。
後知後覺的領悟來得太遲,消磨完一個人的愛意,是怎麼能不分開呢,是如何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呢。
窗外,雪還在紛紛地下。
我抬頭看見慘白的月亮,是那樣清冷。
一如我和程北瀟的感情,已經走到了頭。
此刻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再生不出曾經的歡喜熾熱,心底只剩下一片冰涼。
我平靜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冷靜又疏離。
「等雪停了,你就回海市吧。」
16
一個月後,爸爸終於出院了。
這一個月里,程北瀟執意要留下,每天來醫院照顧。
我說過不止一次讓他回海市,可他就是執拗地不肯。
「等叔叔身體好了,出院了,我就走。」
爸爸出院後,我問他。
「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他苦笑著回答道,「後天。」
我準備同他告別,「一路順風。」
他拉住我的手,眼底的傷感分外明顯。
「以棠。
我知道我們沒可能了。
只是在離開前,你能不能最後陪我吃一次飯?就像以前那樣。」
沉默片刻,我頓了頓。
「我請你吧。
感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爸爸的照顧。」
我們最終還是坐進了一家火鍋店。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兩個人,可心境卻已是大不相同。
服務員拿著菜單上來的時候,我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還是重辣的鍋底?」
「不。
番茄鍋吧。
你愛吃的。」
空氣里有一瞬間的凝滯。
我勾著菜單的筆停頓了一下,點點頭。
「好。」
很快,鍋底和菜品都上齊了。
火鍋開始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程北瀟扒拉著碗里的菜,卻始終心不在焉似的,吃不下幾口。
在我將碟子裡的毛肚放下去涮到第五下的時候。
他突然放下筷子,抬頭看我,眼框泛著紅。
「以棠。」
「不瞞你說。
其實你走後,我陪著沈漾玩了幾天。
我一直以為,我是喜歡沈漾的,我應該是高興的、幸福的。
可那幾天,我意外地煩躁。
對任何玩樂都提不起興趣,就連對沈漾我也......
我不得不承認,那個時候,我腦子裡想的都是你。
以棠,我離不開你了,我真的沒有辦法離開你了。」
「如果,我說如果。
如果沈漾沒有回來,如果我們之間沒有沈漾,我們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
我打斷他的話。
將涮好的毛肚撈起來,放到一旁。
「程北瀟,你還不明白我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嗎?
就算沒有沈漾,我們也沒辦法走到最後的。」
「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你從來就不覺得要珍惜我。
或者我大膽一點兒說,你從來就不夠愛我。」
?程北瀟的嘴唇動了動,下意識地就想開口反駁。
我抬手制止了他。
「你先聽我說完。」
「六年里,其實我已經數不清,為你妥協過多少次了。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能自欺欺人地騙自己。
我騙自己,戀人之間適當的妥協,是為了讓感情更和諧。
可後來,我讓步的事情越來越多。
從剛開始讓步的一些小事,到後來你理所當然地要求我為沈漾退步。
最令我心寒的是,我從來就沒有看到你對我的付出。」
「我陪你吃了六年的辣椒,卻在最胃痛的時候換不來你一次的心軟。
我被你丟在暴雨里整整兩個小時,可下一次暴雨來臨的時候,你還是會讓我在雨里狼狽。
程北瀟,你沒發現,我們之間的愛已經失衡了嗎?
你壓根,就不夠愛我。
只要我不離開,繼續陪在你身邊,你永遠不會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失衡。
永遠也不會,想起我。」
程北瀟的唇瓣逐漸顫抖,再次抬眼看我的時候,眼睛裡已經氤氳了層層淚花。
他啞著嗓子,想開口說什麼,可最終,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將我們的六年感情剖析給程北瀟聽,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
程北瀟不是不會妥協,就像今日他主動提出要吃番茄鍋。
他其實是會退步的。
只是他對我的愛,從來就不足以讓他心甘情願地妥協。
我一直都清楚地明白這些。
只是內心的那份不甘與執著,讓我在他身上蹉跎了六年。
如今,洶湧的愛意退去。
我突然就不想再做那個自欺欺人的人,不想繼續玻璃渣里找糖吃了。
17
程北瀟離開那天。
下了近一個月的冬雪,終於停了。
我推著爸爸下樓,在小區裡面曬太陽。
順便告訴他我已經在徽州找到工作的好消息。
昨天吃火鍋的時候,程北瀟問我。
什麼時候回海市。
當時的我抱著手,轉頭看向車水馬龍流光溢彩的窗外。
「我不會回海市了。
我打算在這個生我養我的徽州小城,安定下來。
找份工作,好好照顧爸爸。
過好屬於我自己的人生。」
他沉默了很久。
喉間輾轉了許多話想囑咐,最後只輕聲道:
「以後,照顧好自己。」
早上十點。
程北瀟站在機場的候機室。
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可他始終都沒有看到他期盼的那個身影。
直到通知登機的廣播響起,他也始終沒有等來林以棠。
程北瀟壓下所有酸澀的情緒,裹了裹黑色的大衣,朝著登機口走去。
逆著朝陽的晨光,他依稀又看見曾經那個扎著馬尾、臉上長著痘痘的女孩。
可那個時候,她一看見他,眼裡的笑意就止不住。
而不是像昨天,他們兩個就面對面坐在火鍋店,卻相視無言。
他終究是弄丟了那個滿眼都是他的女孩。
他和林以棠,此生就到這一步了。
18
程北瀟番外
程北瀟其實從來就沒想過,林以棠會離開他。
畢竟,他們認識了十年。
大學的四年,加上畢業後的戀愛六年。
整整十年,讓他一度以為,這個女孩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可就在一頓飯後,一頓他認為再平常不過的火鍋後。
林以棠突然就變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順著自己,不再在意自己的情緒。
甚至直接在過年前,擅自回老家了。
林以棠離開的那些天,程北瀟一開始並沒有想去找她。
他甚至有些生氣。
他認為,這種幼稚的離家出走的手段,是無法拿捏到他的。
然而,事情遠遠沒他想的那樣簡單。
那一陣,他陪著沈漾嘗試了很多新趣味的東西。
沈漾是他年少時就喜歡的人。
陪在白月光身邊,他應該是滿足的、快樂的。
可他始終覺得,有什麼別的懸在心裡,叫他起起伏伏的不安定。
一夜夢裡。
他竟然夢見了那天坐在地上抱著餃子哭的林以棠。
夢裡的場景真實的要命。
他醒了,卻被這夢纏住了許久。
他逐漸無比煩躁,以至於他不得不承認。
這麼多年的相處,林以棠已經一點一點沁入他的生命。
他真的離不開她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程北瀟突然慌了。
除夕夜零點,他有些忐忑地給林以棠打了個電話。
這次,他沒有得到她的新年快樂。
他當下就拋下了沈漾。
無論沈漾怎樣在身後喊他。
都改變不了他要去找林以棠的決心。
他要去找她回來,告訴她他愛她, 要和她結婚。
可那天,在離別前的火鍋店裡,林以棠卻平靜地說。
他從來就是不夠愛她。?
才會一次次看著她落淚卻也不安慰。
才會一次次看著她妥協卻也不心疼。
程北瀟怔愣住了。
是這樣嗎。
回到海市後,他自己也想了很久。
他翻出了以前的大學畢業照。
看到了曾經青澀的林以棠。
林以棠一直以為, 他們的初遇是在食堂。
是他替她解圍的那天。
可不是的。
程北瀟在很久前就注意到了她。
那是一個冬夜, 雪下得很大。
他和室友從外面打遊戲回來。
路過女生宿舍的時候, 看見了一個姑娘,挨著皚皚冬雪, 給流浪貓喂食。
那個姑娘甚至還將自己的圍巾和傘留了下來, 給流浪貓做窩,遮風擋雨。
當時的他心想, 怎麼會有人這麼蠢的。
殊不知,林以棠就是在那個時候, 闖進了他心裡。
以至於後來,他在食堂看見她被人嘲笑。
他想都沒想,就走過去替她解圍了。
後來,林以棠就一直出現在他的生活里。
他自習時, 林以棠就靜靜坐在旁邊看書。
他生病了, 林以棠會偷偷在宿舍里熬雞湯, 塞到他室友手中。
他打籃球時, 林以棠也會滿眼星星眼地仰視他。
程北瀟知道,林以棠是喜歡自己的。
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那時的他不想和林以棠在一起, 他不想成為同學們口中的「蛤蟆王子」。
可後來,他逐漸迷戀上了和林以棠在一起的感覺。
和林以棠在一起的時候, 他是鬆弛的、治癒的。
她就像涼爽的風, 吹拂了程北瀟大學四年的盛夏。
畢業那年, 他不知從哪得知, 林以棠可能要回老家發展。
他突然就有了想留下這個女孩的衝動。
就有了在火鍋店裡突然的表白。
沒有任何鋪墊,沒有任何浪漫儀式, 有的只是兩個年輕人紅彤彤的臉龐。
那是被火鍋熏的, 熱騰騰的、歡喜的心那。
程北瀟摸著大學畢業照,陷入了沉默。
其實他很早就喜歡上了林以棠。
這樣我也不用再煎熬、再妥協。
「(他」他不肯承認他會和曾經的「蛤蟆公主」在一起。
況且, 承不承認也不要緊。
林以棠那樣喜歡自己。
定是會忍耐他的那些壞習慣、定是會包容他的壞脾氣, 定是不會離開自己的。
所以, 他逐漸肆無忌憚。
肆無忌憚地欺負她,肆無忌憚地敷衍,肆無忌憚地讓她一次次妥協。
他眼睜睜看著林以棠身上落的陰影越來越大, 眼睜睜看著她被失望一點點吞沒。
直到如今, 海市空蕩蕩的房子裡, 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
次年春節。
窗外,又飄起了小雪。
海市還是和往常一樣, 張燈結彩。
唯一不同的是, 再也沒有熟悉的那個人,陪程北瀟過年了。
除夕夜,他獨自窩在房子裡,煮起了火鍋吃。
火鍋咕嚕咕嚕地叫著, 總會讓空蕩蕩的房子熱鬧些。
可他吃著吃著,淚水就糊滿了臉。
是鍋底太辣了。
程北瀟如是想。
無邊的孤寂與悔恨襲來。
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