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著這兩個字。
可在這廟小妖風大的公司,我真的能苟住嗎?
8
四千塊到帳後,我以為能喘口氣。
可在這家算上老闆夫妻只有十二人的公司里。
任何「特殊對待」都容易被放大。
一周後,老闆娘抱來一箱陳舊發霉的票據。
「小林,把這些年所有票據整理一下,然後做一個表出來。」
她手腕上的鐲子碰在紙箱上,叮一聲脆響。
我翻開,餐飲票、加油票、藥店往來帳……
公司三年的混亂帳目,貌似全在這裡了。
「慢慢弄,不著急。」
她笑得很和藹。
我抱著箱子回工位時,聽見不遠處同事小王低聲對另一個同事阿凱說。
「看,發配去整理垃圾了。」
在這個所有人身兼數職的小公司里。
誰離核心業務近,誰就在食物鏈頂端。
而我,正被推向邊緣。
周四,我幫張總查資料時,他忽然對全辦公室喊:
「還是大學生細心啊,你們啊多學學人家!」
一陣壓抑的竊笑散開,他們彼此之間迅速用眼神交流。
老闆娘低頭喝茶,眼皮都沒抬。
那種把你架起來烤的「誇獎」,比直接罵更傷人。
信息封鎖在這類小公司里簡單又殘酷。
他們的排擠也很直接。
大事不叫你,小事雜事處處使喚你。
以前客戶來訪都是我做記錄。
現在是「小林,倒茶」、「小林,拖下地」、「小林,桌子、飲水機這些要經常擦擦」。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公司保潔呢。
有次我路過會議室,聽見裡面在討論一個大客戶續約。
剛要駐足,老闆娘趙姐就「恰好」走出來。
她帶上了門,對我笑了笑。
「複印紙沒了,小林你去買一箱吧。」
公司人少,以前午飯不少人都擠在會議室一起吃外賣。
現在每到十二點,那幾個人就默契地起身。
「走,今天出去吃頓好的。」
他們不叫我。
有次我主動說「帶我一個」。
空氣凝固了兩秒,阿凱才撓頭說。
「哎喲,我們今天要談事兒,下回,下回。」
後來每天整理票據、訂外賣、取快遞、上班前下班後打掃衛生等成了我的日常。
我的辦公桌成了雜物堆。
壞掉的鍵盤、過期的樣品都堆在我腳邊。
我在這些雜物中間,數著日子:離領補貼還剩十八天。
他們在用冷暴力,逼我自己消失。
但我好奇的是,這場戲的底牌究竟是什麼。
9
在夫妻店當「隱形人」也有個好處。
你透明到徹底,反而能看到更多東西。
比如一個公司的消防合不合格。
又比如一個公司的真實財務狀況,要是資金鍊斷裂會不會發生點什麼。
周五晚八點,我粘完手上最後一張票據。
整層樓只剩路由器的紅燈在閃。
走到地鐵站,才發現家門鑰匙忘在抽屜里了。
折返時,街邊便利店正拉下捲簾門,「嘩啦」一聲,碾過空曠的夜。
刷卡,推門。
我懶得開燈,直奔工位。
就在我摸到鑰匙時,聲音鑽進耳朵。
從老闆辦公室虛掩的門縫裡漏出來,年輕,焦躁。
「姑媽,還要等多久啊?」
鬼使神差的,我屏住呼吸。
脫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一步步挪過去。
10
透過門縫,我看見裡面張總在泡茶,老闆娘在低頭看著手機。
對面,是她那個染黃頭髮的侄子。
「急什麼?」
趙姐的聲音又輕又冷。
「那丫頭看著軟,骨頭硬著呢。上次多給一千都沒打發走。」
張總蓋上茶壺蓋,清脆一響。
「快了,讓會計王慧把她這個月工資做錯點,再『不小心』把她整理的票據弄丟幾份。臉皮薄的大學生,嚇幾次自己就滾了。」
黃毛侄子咧嘴笑。
「她應屆生的身份用完了,是該辭退了。」
「辭退?」
張總的聲音裡帶著算計的精明。
「他們這層大學生懂點法,公司主動辭退他們,他們還會追著要 N+1 的賠償。」
「得讓她自己提離職。等她受不了走了,位置騰出來,你下周一就坐那兒。」
他指了指門外,正是我的工位方向。
嚇得我趕緊側身躲在一邊。
後面的話我沒有再聽。
我悄無聲息地退回,沒入黑暗的樓梯間。
冷風灌進來,讓我越發清醒。
原來我小心翼翼倒計時的這一個多月。
在他們眼裡,只是一場成本為零的驅逐遊戲。
他們排擠我,是想要任人唯親,白嫖我應屆生的身份。
真巧。
那些他們讓我整理、標註的「垃圾」票據里。
完整記錄了過去半年所有客戶的消費詳情。
還是當初他們為了「省事」和「避稅」,親口吩咐我詳細手寫的。
每一張票,都對應著一個名字,一個電話,一頓飯,一場交易。
我拿出手機,微弱的光照亮了我微勾的嘴角。
那就看看。
是他們的冷暴力先逼走我。
還是這些他們親手遞來的「廢紙」,先掀翻這草台班子的小船。
11
因為公司對我的離職逼迫遲遲無法選中我。
平靜的假象在兩周後被徹底打破。
那是季度業務會,所有員工被擠在小會議室,空氣混濁。
張總炫耀著新談的銷售合同時,話鋒毫無徵兆地一轉。
「當然,公司發展也暴露了一些問題。」
他目光像冰錐般刺向我。
「極個別新同事,能力跟不上野心。交給她的基礎工作都做不好,還整天想些有的沒的。」
所有目光瞬間若有若無地聚焦了過來。
「比如上個月的客戶資料歸檔,」
他聲音陡然拔高。
「拖了整整兩周,嚴重影響銷售部跟進!」
我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
那箱他塞給我的三年前作廢名片,讓我「抽空錄入電子版」。
電風扇嗡嗡作響,我的心跳加速跳動。
想起社保 APP 上越來越近的倒計時。
只差一天了,我就不忍了。
N+1,我也不指望了。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當一天牛馬發一天瘋。
內耗完自己,就該發瘋創死別人了。
12
「張總,」
我開口,聲音在死寂中異常清晰。
「您指的是 10 月 20 號下午,您親自抱到我工位的那箱過期名片嗎?」
他表情一僵。
「當時您說『有空弄一下』。」
我點開手機,調出聊天記錄,將螢幕轉向眾人。
「第二天上午 9 點,我向您確認優先級,您回復『這個不急』。10 月 24 號,也就是上周五,我完成電子化初表,發到了您郵箱。」
「您是間歇性眼瞎嗎,看不到?」
會議室鴉雀無聲。
「至於銷售部跟進,」
我看向坐立不安的阿凱。
「上周二晨會你明確說過,今年重點是新渠道開拓,三年前的舊線索『不必浪費人力』。需要我回放會議錄音嗎?」
張總的臉漲成豬肝色。
他猛地一拍桌子:「你什麼態度!」
「我在陳述事實。」
我收回手機。
「如果公司認為整理三年前過期資料比當前客戶接待更重要,我可以立刻調整優先級。」
老闆娘終於開口。
「好了,」
她笑容僵硬,「都是為了工作。小林你也是,領導指出問題要虛心接受。」
「我接受。」
我點頭。
「所以請張總明確指示:接下來的工作時間,我應該優先處理新客戶合同,還是繼續錄入那箱過期名片?」
空氣凝固了。
張總死死瞪著我,額角青筋在跳。
會議草草收場。
13
可能是精神狀態美妙了一回。
辦公室的人開始逼著我走路了。
就連老闆老闆娘給我安排的工作也微妙了起來。
周五下午陰雨連綿,他們終於想出了對策。
辦公室內,老闆和老闆娘並肩坐著。
桌上攤著我整理的票據和一份新列印的「審計報告」。
「小林,」
張總沒繞彎子。
他直接甩來一張匯總表。
「財務審計了你所有報銷。經核查,其中二十多筆超標,票據不合規。」
上面羅列著我入職以來每一筆陪老闆招待客戶時的支出。
張總盯著我,眼神逐漸變冷。
「按公司規定,超標及違規部分由經辦人全額承擔。共計九千二百元。」
老闆娘適時補充,唱紅臉。
「我們都想好聚好散。你把錢補上我們既往不咎,或者你引咎離職,我們給你開離職證明。」
她頓了頓。
「如果鬧僵,公司只能以『嚴重違反財務制度』辭退你。」
張總一字一頓補充:「離職證明上會寫——嚴、重、違、紀。」
這四個字,是要把我釘死在職業履歷的恥辱柱上啊。
窗外雷聲悶悶滾過,辦公室內一片死寂。
「背著這個評價,小林,」
老闆娘聲音壓得更低。
「你在這個行業,就再也別想找到好工作了。你的檔案,你的前途,全看你今天怎麼選。」
她向前傾身,目光死死地盯著我。
「你自己選吧。」
張總抬手看了眼表。
「我們也不逼你,下周一我要看到你的答覆。」
我看著那些票據。
為了拉我下水,他們倒是精明,專挑招待客戶時的大額支出做文章。
每一筆大額支出都有一個對應的靈活的報銷標準。
這就是小錢麻痹你,大錢坑死你,最後翻總帳逼走你。
他們打算榨乾抹黑我後,再踩上一腳。
「好。」
我說。
他們臉上閃過得意。
退出到走廊里,我摸出手機。
APP 里社保的推送彈出。
「參保狀態:正常(連續繳費滿 6 個月)」
14
周一上午十點,我被叫進辦公室。
張總和老闆娘都在,黃毛侄子甚至搬了把椅子坐在角落裡好奇地看著我。
張總手指點著審計報告上的數字,敲打我。
「小林,最後期限了。賠錢,還是自己離職,或者背一輩子污點,選吧。」
我沉默了幾秒後抬起頭,用一種混合著不甘與妥協的語氣開口。
「這筆錢,我不認。但我認栽。」
「三天,」
我清晰地說,「給我三天時間,我會處理好這筆公司單方面認定並要求追回的款項,讓該付錢的,把錢付清。」
他們發懵地看著我。
「處理?」
張總捕捉到這個模糊的詞,身體前傾。
「你拿什麼處理?你自己掏?」
「我怎麼處理是我的事。」
我避開正面回答,反而拋出他們最想要的東西。
「三天後,如果公司帳戶沒有收到對應的款項,我立刻主動離職,一分錢賠償都不要。」
他們交換了一個「看,有傻子」的眼神。
他們臉上如出一轍地寫著。
年輕人,到底還是怕檔案髒,窩囊成這樣。
張總的手指在桌面上緩慢敲擊,眼中精光閃爍。
他在權衡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