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把手從兜里拿了出來,空空如也。
「身份證在車裡,剛才沒摸到。」
5.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簡直是地獄。
因為沒有監控,警方暫時無法定罪,但也無法排除嫌疑。
根據程序,我要被扣留盤問。
劉雅和龍哥在外面大吵大鬧,非要警察立刻抓我去坐牢。
而在網絡上,事情已經發酵了。
劉雅是有些粉絲基礎的同城博主。
那個視頻一發出去,再加上「變態司機」「侵犯未遂」「毀滅證據」這些勁爆的標籤,熱度瞬間爆炸。
我在審訊室里,民警把我的手機還給了我,讓我聯繫家屬。
我一打開手機,鋪天蓋地的消息差點讓手機卡死。
我的手機號被劉雅曝光了。
無數條簡訊、電話轟炸進來。
「死變態!去死吧!」
「QJ犯全家火葬場!」
「我知道你住哪,等著被人肉吧!」
各種不堪入耳的謾罵,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看著那些字眼,心裡卻出奇的平靜。
憤怒到了極點,反而是冰冷的。
我點開劉雅的視頻。
短短兩個小時,點贊已經過了十萬。
評論區里全是罵我的,還有人艾特了當地警方,要求嚴懲兇手。
劉雅在評論區里賣慘回覆:「當時真的嚇死了,還好我拚命反抗。那個司機力氣好大,還說要殺了我。」
底下全是心疼她的。
「姐姐好勇敢!」
「這種垃圾司機就該千刀萬剮!」
「眾籌找人打他一頓!」
看著這些評論,我竟然有點想笑。
力氣好大?
我要是真動手,她還有機會在這裡發視頻?
我以前是練散打的,就她那個體格,我一隻手就能把她扔出去。
但我忍住了。
民警再次進來,臉色很凝重。
「周靜,現在網上的輿論很大。雖然監控壞了,但我們剛才走訪了周圍群眾,有人看到那個女乘客衣衫不整地跑下車。」
「那也是證據?」我反問。
「是間接證據。」民警嘆了口氣,
「而且你現在的態度……很不配合。如果你真的做了,坦白從寬是最好的出路。」
連警察都開始動搖了。
畢竟在所有人眼裡,我是一個「男人」。
一個身強力壯的男司機,和一個柔弱哭泣的女乘客。
這種組合,本身就帶著原罪。
「我沒做過,不需要坦白。」我靠在椅背上,語氣堅定。
「那你怎麼解釋監控損壞?」
「巧合。」
「怎麼解釋她衣衫不整?」
「她自己撕的。」
民警無奈地搖搖頭:「你這種態度,只會害了你自己。」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
似乎有記者來了。
事情鬧得比我想像的還要大。
6.
第二天早上,我被暫時釋放了。
因為證據不足,警方不能無限期扣留我,但限制了我的出行,隨時聽候傳喚。
我走出派出所大門的時候,一群人圍了上來。
有拿著話筒的記者,還有舉著手機的主播。
當然,最顯眼的是劉雅和龍哥,還有他們身後那一群所謂的「親友團」。
「出來了!那個QJ犯出來了!」
劉雅一聲尖叫,人群瞬間沸騰。
閃光燈閃得我眼睛疼。
無數個話筒懟到我嘴邊。
「請問你為什麼要騷擾女乘客?」
「你為什麼要刪掉監控?」
「你有沒有悔改之意?」
我一言不發,低著頭想往外走。
龍哥帶著幾個人攔住了我的去路。
「想跑?沒門!」龍哥推了我一把,「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不然你別想走!」
我被推得踉蹌了一下。
周圍的人開始起鬨,有人甚至往我身上扔礦泉水瓶。
「打死這個變態!」
「人渣!」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冷冷地看著龍哥。
「讓開。」
「喲,還挺橫?」龍哥一臉橫肉都在抖,
「各位老鐵們看啊!這就是那個變態的態度!到了現在還不知悔改!」
他拿著手機正在直播。
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彈幕全是罵我的。
劉雅衝上來,對著鏡頭哭訴:「家人們,我昨晚做了一晚上噩夢,只要一閉眼就是他那張噁心的臉。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別怕!我們都在!」
「支持姐姐維權!」
現場的氣氛已經被煽動到了極點。
我知道,如果我現在動手,那就真的完了。
他們正等著我動手呢。
只要我一揮拳頭,那就是「惱羞成怒」「暴力抗法」。
我強忍著動手的衝動,拿出了手機。
「我要報警。」我對著龍哥說。
「報啊!剛才就是從派出所出來的,你報給誰看?」龍哥囂張地大笑。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人群外圍,昨天那個給我做筆錄的年輕民警正急匆匆趕來。
「幹什麼!都散開!」民警大喊。
看到警察來了,龍哥他們稍微收斂了一點,但還是圍著我不放。
民警擠進來,護在我身前。
「別在這聚眾鬧事!都讓開!」
劉雅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委屈地說:
「警察同志,我們是受害者,我們只是想要個公道。你看他這個態度,連句道歉都沒有!」
民警轉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
「先回家吧,別在這激化矛盾。」他低聲對我說。
在民警的護送下,我終於擠出了人群,打了一輛車逃離了現場。
坐在計程車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我好幾眼。
「哥們,我看你有點眼熟啊……是不是網上那個……」
我沒說話,把衛衣帽子扣在頭上,遮住了臉。
司機大概是確認了,一腳剎車踩在路邊。
「下車。」
「什麼?」
「我讓你下車!我不拉QJ犯!滾下去!」司機一臉厭惡。
我看著他義憤填膺的樣子,心裡五味雜陳。
連同行都信了。
這輿論的力量,真是殺人不見血。
我被趕下了車,站在路邊。
周圍的路人對我指指點點。
我成了過街老鼠。
7.
回到那個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我才感覺稍微安全了一點。
但很快,這種安全感也被打破了。
房東大媽來敲門了。
「周靜!開門!」
我打開門,還沒說話,大媽就捏著鼻子往後退了一步。
「趕緊收拾東西搬走!立刻!馬上!」
「王姨,我房租交到下個月了。」
「退你!錢我都轉給你了!趕緊滾!我家還要做人呢,租給你這種變態,以後誰還敢來租房?」
大媽把手機轉帳記錄亮給我看,一臉嫌棄。
「還有,別說你住過這兒,我嫌丟人!」
說完,嘭的一聲關上了樓道門。
我站在門口,看著手裡被強退回來的房租,苦笑了一聲。
工作丟了。
名聲臭了。
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了。
僅僅是因為我不想讓乘客在車裡抽煙。
這世道,真他媽荒唐。
但我沒有立刻搬走。
我關上門,拉上窗簾,打開了那台二手的筆記本電腦。
網上的熱度還在持續走高。
劉雅已經開了三場直播,收到的打賞估計比我跑一年車賺的都多。
她在直播里聲淚俱下地講述我是如何「威脅」她,如何「圖謀不軌」。
甚至還編造了許多細節。
說我鎖車門,說我言語侮辱,說我還要把她拉到荒郊野外。
編得有鼻子有眼,連我自己都要信了。
龍哥則充當護花使者,在旁邊喊麥:
「感謝大哥送的火箭!一定要讓那個變態付出代價!我們絕不私了,除非他跪下道歉!」
我看了一眼他們的直播背景。
就在市中心的一家高檔酒店。
拿著網友的同情心賺來的錢,去開房享受。
真是好手段。
我的手機還在響個不停。
有陌生的謾罵簡訊,也有之前的車友發來的質問。
但我只等一個人的電話。
下午三點,電話終於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我知道是誰。
「喂?」
「小子,想清楚了嗎?」龍哥的聲音傳來,「現在網上什麼情況你自己也看到了。再這麼下去,你這輩子都別想翻身。」
「你想怎麼樣?」我故意裝出聲音顫抖的樣子。
「今晚八點,金都大酒店,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你當著直播間所有人的面,給小雅道個歉,承認是你一時糊塗。然後再賠償五十萬精神損失費,這事就算過去了。」
五十萬?
漲價漲得夠快的。
從十萬到二十萬,現在直接五十萬。
「我沒那麼多錢。」我說。
「沒錢?去借啊!賣腎啊!那是你的事!」龍哥惡狠狠地說,
「今晚八點你要是不來,或者來了不照做,我就把你的身份證號、戶籍地址全都爆出來!讓你全家都跟著你社死!」
我沉默了幾秒。
「好,我去。」
掛了電話,我看著漆黑的電腦螢幕,映出我那張稜角分明的臉。
今晚八點。
是時候結束這場鬧劇了。
我從衣櫃最底層翻出一個布滿灰塵的袋子。
裡面裝著我很多年沒穿過的東西。
一件女式襯衫,雖然是寬大的那種。
還有一份體檢報告,以及那個一直沒機會拿出來的身份證。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短髮,束胸,加上常年開車曬出的古銅色皮膚。
確實很難讓人聯想到「女性」這個詞。
但這不代表我就能被人隨意潑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