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允祥來了,他放下筆,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這麼大的雪,怎麼一個人就過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熟練地在小泥爐上煮起一壺熱茶。
茶香很快就在書房裡瀰漫開來。
允祥脫下沾滿雪花的斗篷,在炭盆邊坐下,搓著凍僵的手,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胤禛將一杯滾燙的茶遞到他手裡,沒有追問,只是靜靜地陪他坐著。
許久,允祥才終於將心中的苦悶和盤托出。他把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都告訴了胤禛,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痛苦和迷茫。
「四哥,我真不明白,大家都是一母同胞、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那個位子,就真的那麼重要?比手足之情還重要?」
胤禛看著窗外紛揚的落雪,神色平靜,說出的話卻像窗外的寒風一樣,冰冷而現實。
「十三弟,不是那個位子重要,」他緩緩地說,「是坐上那個位子,才能活。坐不上,你,我,還有我們的家人,都可能萬劫不復。」
他的話很殘忍,卻戳破了允祥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是啊,看看太子,再看看那些被牽連的宗室,允祥沉默了。這皇家的兄弟,從來都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兄弟。他們生來就在一個巨大的棋盤上,要麼做棋手,要麼做棋子,沒有第三種選擇。
「我不想爭,」允祥的聲音有些沙啞,「我也不想看你們爭得你死我活。可我……」
「可你身不由己。」胤禛接過了他的話,「生在皇家,這就是我們的命。」
書房裡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允祥端起面前那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茶,一口飲盡,像是下定了某種巨大的決心。他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胤禛。
「四哥,我不想爭。但我知道,你是個能把這個國家管好的人。」
他看著胤禛這些年,默默地做了很多實事,治理過洪水,整頓過吏治,心裡是佩服的。在所有兄弟里,只有四哥,看起來是真的在關心江山社稷,而不是只盯著那個寶座。
「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站你這邊。」
允祥的這句話,讓一向不動聲色的胤禛都愣住了,握著書卷的手微微一緊。
允祥繼續說道:「但我不會去為你拉幫結派,不會去爭功邀寵。那麼做,只會像八哥說的那樣,把我架在火上烤,最後反而會害了你。我就做你的影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需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你不需要我,我就安安分分地當我的閒散王爺。」
這一刻,允祥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蛻變。他不再是那個只憑一腔熱血和天真行事的少年,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的「冷眼旁觀」,不是懦弱的逃避,而是一種更深沉、更智慧的守護。
胤禛看著眼前的弟弟,這個比自己小了快一輪的弟弟,在經歷了這麼多風雨後,眼神里已經有了和他一樣的沉靜和堅毅。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允祥的肩膀。
「好兄弟。」
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了這三個字。
窗外的雪,還在下。但這間小小的書房裡,卻有了一種相濡以沫的溫暖。允祥知道,他的選擇,是一條同樣充滿荊棘的險路,但他心甘情願。
03
允祥選擇了做胤禛的影子,藏起自己的光芒,以為這樣就能在這場愈演愈烈的儲位之爭中獨善其身。可他還是太低估了人心的險惡,也太高估了父親的信任。
太子復立又被二度廢黜之後,康熙皇帝徹底陷入了眾叛親離的恐慌與猜忌之中。他像一頭衰老而暴躁的獅王,看每一個兒子,都覺得他們覬覦著自己的王位。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場突如其來的橫禍,狠狠地砸在了允祥的頭上。
起因是一場針對太子黨羽的清查。八爺黨的人深知,允祥雖然表面中立,但內心是向著胤禛的,是胤禛最堅實的後盾。要扳倒胤禛,就必須先剪除他的羽翼。
一個陰險的圈套,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布下了。
他們偽造了幾封筆跡足以亂真的「密信」,信的內容,是允祥與太子暗中聯絡,言辭之間充滿了對時局的不滿和對康及的悖逆之語。這些信,通過某些特殊的渠道,被「無意中」發現,然後呈送到了康熙的面前。
那天下午,允祥正在府里逗弄自己剛滿周歲的兒子,享受著難得的家庭溫情,宮裡的太監就帶著一隊神色冰冷的侍衛,闖了進來,宣他立刻進宮面聖。
允祥心裡咯噔一下,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在乾清宮裡,他見到了臉色鐵青的康熙。還沒等他跪下請安,一沓信紙就劈頭蓋臉地扔在了他面前。
「你自個兒看看!這就是你做的好事!」康熙的聲音因為憤怒而發抖。
允祥撿起散落在地上的信紙,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天旋地轉,渾身冰冷。信上的字跡,模仿得與他有七八分相像,可信里的內容,他一個字都沒寫過!
這是栽贓!是陷害!
他立刻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額頭很快就磕出了血印。
「皇阿瑪!兒子是冤枉的!兒子從未與太子私下通過信,更不敢有半句怨言!請皇阿瑪明察啊!」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震驚和委屈。他想不通,自己一向敬重父親,忠心耿耿,為何會遭到如此惡毒的構陷。
可是,此時的康熙,已經被兒子的背叛傷透了心,加上年老體衰,疑心極重,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他看著這個自己曾經最疼愛、寄予厚望的兒子,如今卻「人證物證」俱在,眼神里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失望和冰冷。
他覺得,連這個一向看起來最單純忠厚的兒子都背叛了自己,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可以相信?
「冤枉?朕看你是被朕寵壞了,野心也大了!」康悉疲憊地閉上眼睛,揮了揮手,「朕不想再看到你。」
沒有下旨審問,沒有廷議對質,甚至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一道冰冷的聖旨,就決定了允祥的命運。
康熙沒有將他打入天牢,算是保留了最後一點父子情分。聖旨上說的是:十三阿哥允祥,素有腿疾,著「養病」於宗人府,非召不得出。
這所謂的「養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是無限期的圈禁。
侍衛們封鎖了十三爺府,遣散了大部分的下人。往日裡賓客盈門、熱鬧非凡的府邸,一夜之間變得門可羅雀,死一般沉寂。
允祥被帶到了宗人府一處偏僻的院落。這裡名為府邸,實則與囚牢無異。高高的院牆,緊鎖的大門,將他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