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場壽宴,最終以我媽和大伯母雙雙挂彩,被送進醫院而告終。
我媽的額頭被碗砸破了,縫了三針。
大伯母的臉被抓花了,手臂也被扭傷。
兩人被安排在同一間病房,一進去就跟烏眼雞似的互相瞪著,要不是有護士攔著,估計還能再打一架。
我爸忙前忙後地辦手續、繳費,累得滿頭大汗,看我的眼神充滿了責備和無奈。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想說家醜不可外揚,想說我不該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可他忘了,當初是誰,當著我男朋友的面,把家醜宣揚得人盡皆知。
我沒有理會他,提著剛買的水果籃,走進了病房。
病房裡,除了我媽和大伯母,還有其他床的病人和家屬,都好奇地看著這場鬧劇。
我媽頭上纏著紗布,臉色慘白,看到我進來,眼睛瞪得滾圓。
「你這個小畜生!你還敢來!你看我不打死你!」她掙扎著想從病床上起來。
我把水果籃往床頭柜上一放,發出一聲不小的聲響。
然後,我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大聲說道:「媽!您怎麼又這樣啊!您就不能安分一點嗎?」
我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整個病房的注意力。
我媽被我吼得一愣。
我走到她床邊,一邊幫她掖被子,一邊用所有都能聽到的音量「勸慰」她:
「媽,我知道您魅力大,但您也得收斂一點啊!您看看您,女兒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有那麼多花花心思?」
「你……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我媽氣急敗壞地壓低聲音。
「我胡說?」我一臉委屈,「您忘了?上次您去派出所報案,回來就跟我說,那個接待您的警察小哥長得帥,您非要去打聽人家有沒有女朋友。」
「還有,上個月去菜市場買菜,您看上那個殺魚的小哥,說人家手臂肌肉結實,有男人味,回來念叨了好幾天。」
「上周我們去逛街,您拉著那個男導購聊了半個多小時,問東問西,最後什麼都沒買,不就是看人家長得好看嗎?」
我每說一句,我媽的臉色就白一分。
病房裡其他人的眼神,也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他們看我媽的眼神,從最初的同情,變成了探究和鄙夷。
隔壁床的大媽更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仿佛沒看到,繼續痛心疾首地表演:
「媽,那些也就算了。現在您都住院了,就不能安生一點嗎?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看到那個給您換藥的男醫生了。您別以為我沒看見,您拉著人家的手,那眼神,就差沒把人家給吃了!」
「您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人家醫生看著比我還小!您這麼勾引人家,人家該怎麼想啊?」
趙婷花已經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鼻子,半天沒喘上氣,最後兩眼一翻,直接氣暈了過去。
病房裡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我看著被醫生護士圍住搶救的趙婷花,心裡沒有一絲波瀾。
你不是喜歡給我潑髒水,給我造黃謠嗎?
那我就讓你也嘗嘗,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被當成不知廉恥的蕩婦,是什麼滋味。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叫,禮尚往來。
11
經過這麼幾輪交手,趙婷花終於意識到,她那個一向任她拿捏的女兒,已經變成了她啃不動的硬骨頭。
她鬥不過我了。
於是,她開始改變策略。
出院回家後,她一反常態,開始對我示好。
她會早起給我做早飯,會在我下班回家時給我端上一杯熱水,甚至會笨拙地學著網上的教程,給我燉一些補身體的湯。
「然然啊,」她把一碗烏雞湯推到我面前,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以前是媽不好,媽嘴碎,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媽給你道歉,你原諒媽,好不好?」
她甚至還擠出了幾滴眼淚,用手背擦著眼角。
「媽也是為你好,怕你在外面吃虧。你看你現在,都瘦了。媽看著心疼啊。」
如果是在以前,看到她這副樣子,我或許會心軟。
但現在,我只覺得無比的虛偽和可笑。
鱷魚的眼淚,從來都不是因為懺悔。
我面無表情地喝著湯,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我知道,她這番做派,不過是緩兵之計。
她那惡毒的本性,是不可能改變的。
果不其然,背地裡,她又開始作妖了。
她找到了夏閔航。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要到夏閔航的聯繫方式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說服夏閔航的。
我只知道,一個周末的下午,我接到了夏閔航的電話。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憔悴,也很真誠。
「舒然,我們能見一面嗎?我想跟你當面道歉。」
我沉默了。
對於夏閔航,我的感情很複雜。
有怨,有恨,但更多的,是遺憾。
「舒然,我知道是我不對,是我家人的錯。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想把話說清楚。就當是,給我們六年的感情,畫上一個句號。」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懇求。
我最終還是心軟了。
我想,是該做個了斷了。
我們約在一家我們以前常去的咖啡館。
他比我先到,坐在靠窗的位置,整個人看起來瘦了一圈,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
看到我,他立刻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絲侷促和愧疚。
「舒然,你來了。」
我點點頭,在他對面坐下。
「對不起。」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道歉,「舒然,那天……是我混蛋。我不該懷疑你,更不該……」
他沒有說下去,但我們都心知肚明。
「都過去了。」我平靜地說。
「過不去!」他激動起來,「舒然,我後悔了!我那天回去之後,想了一整晚。我發現我不能沒有你。是我太懦弱了,我沒有保護好你,反而還傷害了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他伸手,想來握我的手。
我避開了。
「夏閔航,我們已經結束了。」
「不,沒有結束!」他越說越激動,「阿姨……你媽媽已經來找過我了。她跟我說,她知道錯了,她不該那樣對你。她說,只要我們能和好,她什麼都同意。她不要彩禮,還說……還說你有很多積蓄,可以當做我們的啟動資金……」
我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趙婷花!
她竟然卑微到這個地步!為了把我這個「燙手山芋」甩出去,她不惜倒貼!
她這是把我當成什麼了?一件附贈嫁妝的打折商品嗎?
看著眼前這個因為「不要彩禮」和「積蓄」而回心轉意的男人,我只覺得噁心。
原來,我們的六年感情,在他心裡,是可以明碼標價的。
我站起身,冷冷地看著他:「夏閔航,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說完,我轉身就走。
「舒然!」他追了上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我用力掙扎,他卻死死不放。
「你放開我!」
就在我們拉扯的時候,我突然聞到了一股奇怪的、甜膩的香味。
緊接著,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四肢開始發軟。
我驚恐地看著夏閔航,他的臉上,沒有了剛才的愧疚和懇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看不懂的、混雜著慾望和貪婪的瘋狂。
「舒然,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他喃喃自語著,將我打橫抱了起來。
我的意識在飛速地流失,身體完全不聽使喚。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抱著我,走出了咖啡館,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車。
車門打開,我看到了后座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趙婷花!
她看到我,臉上露出了陰謀得逞的笑容。
「然然,別怪媽。媽也是為你好,你就別再挑三揀四了。小夏是個好孩子,你嫁給他,媽就放心了。」
我終於明白了。
這是一個圈套。
一個我媽和我前男友聯手設下的,卑鄙無恥的圈套。
他們給我下了藥,迷暈了我,企圖生米煮成熟飯。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將我淹沒。
我拚命地想掙扎,想呼救,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夏閔航把我塞進車裡,看著車門在我面前關上。
我的眼角,滑落一滴絕望的淚水。
誰來救救我……
12
就在那輛黑色的轎車即將發動,將我帶向無盡深淵的時刻。
「砰——!」
一聲巨響,車窗玻璃被人從外面用硬物砸得粉碎。
玻璃碴子四處飛濺。
夏閔航和趙婷花都發出了一聲驚叫。
緊接著,車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拉開。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我模糊的視線里,他身後,是閃爍的紅藍警燈和幾個穿著制服的警察。
是爸爸!
我爸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暴怒和猙獰。
他一把將還沒反應過來的夏閔航從駕駛座上拽了出來,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臉上。
「畜生!你敢動我女兒!」
夏閔航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立刻見了血。
車后座的趙婷花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想從另一邊車門逃跑,卻被兩個警察一左一右地按住了。
「警察同志,不關我的事!都是他!都是夏閔航逼我這麼做的!」她還在拚命地狡辯。
我爸衝到后座,小心翼翼地將我從車裡抱了出來。
「然然,別怕,爸爸來了。」
他的聲音在發抖,抱著我的手臂也在發抖。
我靠在他懷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煙草味,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
我得救了。
在最關鍵的時刻,是我爸,救了我。
後來,我才知道。
我爸早就對我媽起了疑心。
那天我媽偷偷摸摸打電話的時候,被在陽台抽煙的他聽到了。
他聽到了我媽和夏閔航的密謀,聽到了「生米煮成熟飯」、「迷藥」這些喪心病狂的詞。
他當時就想衝進去跟我媽拚命,但他忍住了。
他怕打草驚蛇,更怕我媽會做出更極端的事情。
於是,他選擇了不動聲色,偷偷地跟著我,並且提前報了警。
這才有了這最後關頭的驚險救援。
夏閔航因為涉嫌使用迷藥、意圖強姦,被當場拘留。
而趙婷花,作為同謀,也被帶回了派出所。
我被送到了醫院。
醫生檢查後說,我吸入的是一種強效的迷幻劑,如果再晚一點,後果不堪設想。
我在醫院的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才緩過勁來。
我爸一直守在我身邊,一夜沒睡,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
他看著我,眼睛裡充滿了愧疚和自責。
「然然,是爸爸對不起你。」他沙啞地開口,「是爸爸沒用,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我搖了搖頭,握住他粗糙的手。
「爸,不怪你。謝謝你。」
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在這一天,就已經徹底毀了。
……
趙婷花因為情節較輕,又是初犯,只被拘留了幾天就放了出來。
她回到家那天,我爸把一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放在了她面前。
「我們離婚吧。」我爸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趙婷花愣住了。
她大概從未想過,這個一輩子對她言聽計從、逆來順受的男人,會主動提出離婚。
「離婚?為了這個小畜生,你要跟我離婚?」
她尖叫起來,指著我:「孫斌,你瘋了!我跟你過了大半輩子,給你生兒育女,你現在要為了她跟我離婚?」
「生兒育女?」我爸冷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失望和疲憊,「趙婷花,你捫心自問,你配當一個母親嗎?」
「你當著她男朋友的面,汙衊她,羞辱她。你把謠言傳到她公司,毀她前程。到最後,你甚至聯合一個外人,給她下藥,想毀了她一輩子!」
「我以前總覺得,夫妻一場,忍一忍就過去了。是我錯了,我的忍讓,換來的不是你的收斂,而是你的變本加厲。我的忍讓,差點害死了我的女兒!」
「這個婚,我離定了。房子歸你,存款我帶走一半。舒然,我帶走。」
我爸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錘子,重重地敲在趙婷花的心上。
她徹底慌了。
她撲上來,想去撕那份離婚協議書,哭著喊著:「不!我不離婚!孫斌,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爸厭惡地躲開了她。
「晚了,趙婷花。」他看著她,眼神冷得像一塊冰,「從你對然然下手的那一刻起, 我們之間, 就徹底完了。」
看著在地上撒潑打滾、哭天搶地的趙婷花, 我心裡沒有一絲快意, 只有一片荒蕪。
這個女人, 我叫了二十多年的「媽媽」, 終於, 親手把自己的家,作沒了。
經此一役,我反而徹底平靜了下來。
對夏閔航, 我只剩下鄙夷。
對趙婷花,我連恨都覺得多餘。
有些人,不配為人母。
13
一周後,我正在公司上班,人事部的經理突然找到了我。
「舒然啊,之前的事, 是個誤會。公司都了解清楚了。」她笑得一臉和善, 「你是個很有能力的員工, 公司很看好你。」
她頓了頓, 拋出了一個重磅消息。
「現在,公司正好有個機會。我們要開拓歐洲市場, 需要一個有能力、有魄力的人去那邊獨當一面,從零開始建立分公司。這個擔子很重, 但機會也千載難逢。」
「公司領導商量了一下,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你,願意去嗎?」
去海外?
我愣住了。
那是一個遙遠又陌生的地⽅, 意味著要放棄國內的⼀切, 從頭再來。
但,也意味著可以徹底擺脫這個讓我窒息的環境, 擺脫趙婷花帶來的所有噩夢。
這或許是她陰差陽錯,為我做的唯⼀一件好事。
我幾乎沒有猶豫。
「經理, 我願意。」
一個月後, 我辦好了所有的⼿續。
出發那天,我爸來送我。
他看上去比之前憔悴了不少, 但眼神卻很亮。
他遞給我一個紅色的本⼦。
是離婚證。
「然然,爸爸⾃由了。」他笑著說,眼⻆卻有些濕潤。
我抱住他:「爸, 以後我養你。」
他拍了拍我的背, 然後說出了⼀句讓我震驚的話。
「不, 爸爸跟你⼀起⾛。」
「我已經辦了內退,也申請了去歐洲的簽證。下半輩⼦,爸爸陪著你。我們去一個沒有⼈認識我們的地⽅,重新開始。」
那一刻,我在機場嚎啕大哭, 像個孩子。
⻜機起飛,我看著窗外越來越小的城市, 心中⼀片寧靜。
我知道, 我和我爸的人生,將翻開嶄新的⼀頁。
至於趙婷花, 她將在那個她生活了⼀輩⼦的城市裡,在那個空⽆⼀⼈的家裡,孤獨終老。
這是她應得的下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