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
我跟夏閔航在一起整整六年。
我陪他從一無所有的窮學生,到如今在職場上小有成就。我以為我們是奔著一輩子去的。
可到頭來,在流言蜚語面前,我們的感情,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看著眼前這一家子,夏閔航媽媽臉上精明的算計,夏閔航爸爸事不關己的默然,還有夏閔航……他那懦弱的、逃避的沉默。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憤怒湧上心頭。
我放下筷子,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著夏閔航的媽媽,一字一句地說道:「阿姨,您說得對,現在是新社會了,確實不該講究那些。」
她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話鋒一轉:「所以,我也覺得,結婚這種事,不能將就。既然我們兩家的觀念差這麼多,那我看,這婚,還是不結了。」
說完,我轉向夏閔航,他的臉上滿是震驚和錯愕。
「夏閔航,」我平靜地看著他,「我們分手吧。」
說完這句,我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我沒有再看他們任何一個人,拿起我的包,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讓我感到窒息的家。
外面的陽光很刺眼,我卻覺得渾身發冷。
6
六年的青春,六年的感情,就這麼付諸東流。
我像個遊魂一樣在大街上晃蕩,不知道該去哪裡。
最後,我走進了一家便利店,買了一整袋的啤酒,找了個無人的公園,一罐一罐地往嘴裡灌。
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灼燒著我的胃,也麻痹著我的神經。
我不知道喝了多少,直到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眼前也開始天旋地轉。
我扶著長椅,吐得昏天黑地。
最後,我還是下意識地回了家。
那個我既憎恨又無法逃離的地方。
我帶著滿身的酒氣,像一具行屍走肉,推開了家門。
爸媽都在客廳看電視。
看到我這副鬼樣子,我爸嚇了一跳,趕緊起身扶住我。
「舒然,你這是怎麼了?怎么喝這麼多酒?」
我媽卻坐在沙發上沒動,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陰陽怪氣地開口:
「喲,這是被人家甩了?我就說吧,哪個正經男人受得了你這種貨色?現在好了,白送給人家玩了幾年,最後還是被一腳踹了。活該!」
「趙婷花!」我爸怒吼,「你少說兩句!」
我甩開我爸的手,踉踉蹌蹌地走到我媽面前。
我本以為,她看到我這麼痛苦,看到她的幾句話給我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總會有一絲愧疚吧?
可我錯了。
她的臉上,只有幸災樂禍的快意。
「我活該?」
我笑了起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對,我活該!我活該有你這樣的媽!我活該被你一次又一次地毀掉我的人生!你滿意了嗎?看到我被分手,看到我這麼痛苦,你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
被酒精和悲傷沖昏了頭腦,我口不擇言地嘶吼著。
胃裡又是一陣劇烈的翻湧,被酒精灼傷的胃開始反流。
我捂住嘴,衝到垃圾桶旁,開始劇烈地乾嘔。
因為沒吃東西,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有酸水一陣陣往上冒。
我難受得弓著背,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身後,傳來我媽恍然大悟般的聲音,帶著一絲尖銳的興奮。
「哦——我明白了!」她拍了一下大腿,「你這又是乾嘔又是吐的,這下總是懷孕了吧?」
我撐著垃圾桶,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她。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我,眼神像是在看什麼髒東西。
「孫舒然啊孫舒然,你可真行。前腳剛跟人家分手,後腳就發現懷了人家的孩子。你說你,怎麼就這麼不潔身自好呢?」
她越說越起勁,甚至還伸手,想來戳我的肚子。
「你看看你這肚子,都這麼大了!我看八成是懷了好幾個月了!嘖嘖,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我氣得渾身發抖,一把拍開她的手。
「你才有病!我沒有懷孕!」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難道就不能是這段時間心情低落,被奶茶、火鍋、炸雞、小蛋糕「搞大」的嗎?
「沒有?」她嗤笑一聲,篤定地說,「你等著,紙包不住火的!等肚子再大點,我看你還怎麼狡辯!」
看著她那張寫滿了惡毒和臆想的臉,我心裡最後一絲對母愛的奢望,也徹底破滅了。
我突然不想哭了,也不想吵了。
我只是覺得無比的荒謬和可笑。
原來,在她心裡,我所有的行為,都可以被歸結為「亂搞」和「懷孕」。
我真是,太可悲了。
7
從失戀的陰影里走出來,比我想像中要難,也比我想像中要快。
難的是,六年的習慣和記憶,不是說清除就能清除的。
我還是會習慣性地在看到好笑的段子時想分享給他,還是會在路過我們常去的餐廳時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快的是,每當這些瞬間出現,我媽那張刻薄的臉,和夏閔航一家人算計的嘴臉,就會立刻浮現在我眼前,瞬間消滅我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發展勢頭很猛的創業公司,我入職剛滿半年,還在試用期。為了能順利轉正,我比任何人都努力。
然而,就在我以為生活終於要步入正軌的時候,我發現,公司里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同事們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我。
以前午休時,大家總會湊在一起聊八卦、點外賣,現在卻總是在我出現時,瞬間噤聲。
分配工作任務時,組長也總是有意無意地將一些核心項目繞開我,只給我一些無關緊要的雜活。
甚至連茶水間的阿姨,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絲同情和鄙夷。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自問沒有得罪過任何人,工作上也兢兢業業,從不推諉。
直到那天下午,我去茶水間接水。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幾個同事壓低了聲音的議論。
「哎,你們聽說了嗎?那個孫舒然,好像懷孕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剛入職沒多久嗎?還在試用期吧?」
「我天!這操作也太騷了吧?剛入職就懷孕,這是算準了時間來公司蹭福利的啊!」
「可不是嘛!你看她最近,不是臉色不好,就是喊累,還胖了那麼多。前兩天王總監讓她跟一個項目,她還說自己身體不舒服給推了。我看就是仗著自己懷孕了,想把活都丟給我們干!」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種人太沒職業道德了,簡直是堵死了我們這些未婚未育女生的求職路!」
我端著水杯,站在茶水間門口,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
又是懷孕!
我氣得渾身發抖,猛地一把推開了茶水間的門。
裡面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幾個同事看到我,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尷尬。
我把水杯重重地頓在桌上,水濺了出來,灑了一桌子。
我環視著她們,冷冷地開口:
「我沒有懷孕。是誰在外面亂說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沒人敢出聲。
還是那個最先開口的女同事,仗著自己是老員工,有些不服氣地小聲嘀咕:「我們怎麼知道,我們也是聽說的啊……再說了,這種事,空穴不來風吧?」
「空穴不來風?」我氣笑了,「你們聽誰說的?」
另一個人支支吾吾地開了口:「是你媽……是你媽自己打電話到公司來,跟人事打聽懷孕期間的產假和福利政策。」
我只覺得一股氣血直衝腦門,眼前陣陣發黑。
我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
好,真好。
趙婷花,你真是我的好媽媽。
你一步一步,把我逼上絕路。
你毀了我的愛情,現在,你還想毀了我的事業!
我看著眼前這幾個看好戲的同事,心裡那根名為「隱忍」的弦,徹底崩斷了。
憑什麼?
憑什麼我要為她的惡毒和愚蠢買單?
憑什麼我要被這些無稽之談釘在恥辱柱上?
8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狂怒,臉上反而露出了一個平靜的笑容。
「好,我知道了。」
我轉身走出茶水間,在同事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徑直走到了我的工位,拿起手機和包,跟我的直屬領導請了半天假。
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車去了最近的市婦幼保健院。
挂號,排隊,見醫生。
「醫生,我懷疑我懷孕了,想做個 B 超確認一下。」我對醫生說。
醫生看了我一眼,開了單子。
交錢,然後是漫長的等待。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憤怒也在一點點積蓄,像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在我胸膛里奔騰。
終於,輪到我了。
我躺在冰冷的檢查床上,當冰涼的耦合劑塗在我肚子上,探頭在我小腹上移動時,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辱。
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卻要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何其荒唐,何其可悲!
顯示屏上,我的子宮清晰可見。
醫生一邊操作儀器,一邊公事公辦地說道:「子宮內膜厚度正常,宮腔內未見孕囊回聲,雙側附件區未見明顯異常。」
她把探頭拿開,遞給我一張紙巾。
「起來吧,沒懷孕。」
我拿著那張 B 超報告單,看著上面白紙黑字寫著的「宮內未見妊娠跡象」的結論,心中沒有絲毫的輕鬆。
只有一片冷硬的、堅冰般的決絕。
趙婷花,這是你逼我的。
既然你不給我活路,那就別怪我,掀了你的老底!
……
回到公司,已經是下午上班時間。
辦公室里很安靜,所有人都假裝在認真工作,但實際上,每個人的餘光都在偷偷地瞄著我。
我走到那個在茶水間帶頭議論我的女同事桌前。
她叫劉悅,是公司的老員工,平時最愛搬弄是非。
我一言不發,把那張 B 超報告單,「啪」的一聲,摔在了她的桌子上。
她嚇了一跳,辦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了過來。
「看清楚了,」
我的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聽到。
「B 超報告,今天下午剛做的。宮內未見妊娠跡象。我,孫舒然,沒有懷孕。」
我頓了頓,目光刀子一樣刮過劉悅漲得通紅的臉,又掃向辦公室里其他假裝無辜的人。
「以後,誰要是再敢在背後造我的謠,傳我的閒話,這張報告單,就是律師函的證據。造謠誹謗,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我不介意,讓你們親身體驗一下。」
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
劉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收回報告單,小心地折好,放進包里。
這只是第一步。
但僅僅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趙婷花帶給我的羞辱和傷害,我要讓她,加倍奉還!
9
機會很快就來了。
周末,是大伯的六十大壽,整個家族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這是我們家的傳統,無論平時有多忙,這種重要的日子,所有人都要到場。
這也是我計劃中,報復趙婷花的最佳舞台。
宴席設在一家高檔酒店的包廂里,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趙婷花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穿著一件嶄新的旗袍,在親戚間穿梭,滿面紅光,仿佛之前那些不愉快都從未發生過。
她正在跟幾位嬸嬸炫耀她新買的金手鐲。
「哎呀,不是我吹,我們家舒然她爸,就是疼我。我說手腕上空落落的,他二話不說,就帶我去金店挑了個最貴的。」
我爸坐在主位上,臉色有些尷尬,但礙於場合,沒有戳穿她。
我知道,那手鐲,是她自己用私房錢買的,就為了在親戚面前撐場面。
我端著一杯果汁,慢悠悠地晃到她身邊,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
「媽,你今天真漂亮。」我先是誇了一句。
趙婷花顯然很受用,得意地瞥了我一眼,「那是。」
我故作好奇地湊近她,壓低了聲音,用只有我們周圍幾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
「媽,我前幾天幫你收拾錢包,看到裡面夾著一張老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看著有點眼熟啊……好像……是大伯年輕的時候?」
我話音剛落,趙婷花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周圍幾個正在聽她炫耀的嬸嬸,也都露出了好奇和八卦的神色。
「你……你胡說什麼!」
趙婷花的聲音有些發虛,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手提包。
「我沒胡說啊。」
我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繼續用那種天真的語氣說:
「照片都泛黃了,您藏得可真好。我就覺得奇怪,您錢包里不放我爸的照片,怎麼放一張大伯年輕時候的照片呢?媽,您這是在搞什麼替身文學嗎?嫁不成哥哥,就嫁給弟弟?」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場的都是人精,一個個耳朵豎得跟天線似的。
「你給我閉嘴!」
趙婷花又急又怕,臉色都白了,她想來捂我的嘴。
我輕輕一躲,她撲了個空。
「哎呀,媽,你急什麼呀。」我笑嘻嘻地說,「我就是好奇問問嘛。不過說真的,大伯年輕的時候可真帥,也難怪您念念不忘。」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大伯母,也就是我爸的大嫂,臉色鐵青地走了過來。
「趙婷花,舒然說的是真的?」她的聲音冷得像冰。
大伯母是個強勢的女人,在家裡說一不二。
我媽看到她,就像老鼠見了貓,氣焰瞬間矮了半截。
「大嫂,你別聽這死丫頭胡說八道!她就是跟我鬧脾氣,故意氣我呢!」
「是嗎?」
我故作委屈地開口:「媽,我怎麼胡說了?你不就是總跟我說,你跟大伯是初戀,要不是奶奶當年不同意,你早就嫁給大伯了,哪還有我爸什麼事嗎?」
「我們只是初戀!早就斷乾淨了!你別胡說!」
情急之下,趙婷花自己說漏了嘴。
這句話,像一顆炸雷,在包廂里炸開。
所有人都驚呆了。
大伯的臉色尷尬到不行。
而大伯母,她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她死死地盯著我媽,又看了一眼自己那窩囊的老公。
「好啊……好啊!」
大伯母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大伯。
「我說你怎麼這麼多年,心裡總像藏著個人!喝醉了酒就念叨什麼『小花』!我還以為是誰!搞了半天,你那個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初戀,就是我天天喊著『弟妹』的趙婷花!」
「我……我沒有……」大伯結結巴巴地想解釋。
「你沒有什麼!」
大伯母猛地一拍桌子,指著我媽的鼻子破口大罵:
「趙婷花!你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嫁給我小叔子,心裡還惦記著我老公!你把我當什麼了?把我們家當什麼了?」
場面瞬間失控。
我媽被罵得狗血淋頭,想反駁,卻被大伯母的氣勢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跟你拼了!」
大伯母徹底瘋了,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湯碗,就朝我媽的頭上砸了過去。
滾燙的湯汁澆了我媽一頭一臉,她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
兩個女人瞬間廝打在了一起。
扯頭髮、抓臉、撕衣服……場面之混亂,堪比菜市場鬥毆。
親戚們亂作一團,有的去拉架,有的在旁邊尖叫。
我爸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嘴唇哆嗦著:「你……你……」
我站在一片混亂的中心,冷靜地喝了一口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