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陸景的問題,而是看著那雙略帶疲憊之色的眼睛開口。
沒有在我臉上看到想要的破綻,陸景臉上有著失望,對我的問題也失了興趣。
正好此時手機鈴聲響起,陸景接起電話,向我投來一個有些歉意的目光就急匆匆地離開。
而我站在花店門口,目送這位顧客遠去。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我心頭升騰。
像在欣賞掙扎的獵物,又像憐憫哭鬧的孩童。
6
僅僅過了兩天,在日落關門前,陸景就又找上了花店。
他這次的狀態很不好,兩眼紅紅的,像餓瘋了的狼崽子,死死地盯著我。
我知道為什麼,白煒和沈民都死了。
被發現在一棟郊區的廢棄醫院裡,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遍布密密麻麻的針孔。
就像有一個天真的女孩在和他們過家家。
玩醫生與病人的遊戲。
剩餘的幾個富二代們一時間人人自危,甚至主動響應判決躲進監獄。
那些在他們身後的龐然大物憤怒了。
他們感覺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
一方面,他們追查著。
另一方面,他們又繼續給警察施壓。
然而對方做得很乾凈,他們一無所獲。
警方能查到的東西同樣很是有限。
像是開了個惡意的玩笑,相關區域的監控沒得恰到好處。
被小孩玩鬧時破壞的,因為關店回家順手關了的,因為年久失修故障了的。
最後警方從監控中得不到任何線索,唯一的收穫是破壞監控的小孩監護人補償了一筆款項。
當然,面對一個帶著孩子艱難生存的寡婦,陸景也不好多為難。
其他的線索同樣因為各種各樣零碎的原因丟失。
警方僅有的收穫都來源於屍體。
法醫指出,人類的頭顱不是那麼輕易能割下的。
後面的插管操作同樣難度不小,扎針時更是避開了主要的動脈,確保兩人全程清醒存活。
能夠做到這種程度,對方肯定有一定程度的醫學基礎,很可能是有豐富臨床經驗的醫生。
兇手利用專業的技能,讓這幾個小惡魔一點點在絕望和痛苦中死去,報復意味很重。
這附近的醫生不少,可和他們有仇的卻沒有,和老爺子交好的更沒有。
而且,陸景的調查發現,所有人都有豐富的不在場證明,沒有一位醫生在三人死亡時間全程有空。
線索似乎又斷了。
可陸景就像一隻嗅到血腥味的獵犬,固執地認為這件事與我有關。
「你說,兇手做了這麼多事,他想要得到些什麼呢?」
我笑了笑,收拾著今天剩下的花卉與包裝材料,漫不經心地開口。
「或許,是想要真相大白,沉冤得雪,所有的惡人都得到應有的報應吧。」
好天真的想法,陸景想說,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對什麼樣的龐然大物。
但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陸景把這些話咽回了喉嚨里。
他的信仰開始動搖了。
許久,陸景才艱難地擠出一句話。
「那假如你是兇手,下一步你會做什麼呢?」
陸景看起來很狼狽,像是無助地求助幕後黑手。
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偽裝,陸景在用狼狽的狀態試探我,等待我露出破綻。
我不知道陸景為什麼堅定地認為我是兇手,但我很樂意配合他演戲,這對於我來說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我露出一個無辜的笑,輕輕搖搖頭:「我不是兇手,我怎麼會知道呢。」
在陸景失望的眼神中,我又慢悠悠地開口,像是貓在逗弄抓到的老鼠。
「如果我是兇手,或許你們該擔心下陳家名下的公司,商場,擔心那些標誌性的建築。」
陸景的眼神驚駭,似乎沒想到我們的目標這麼龐大,正想張口說些什麼,遠處卻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那座高聳的地標,那座象徵世家權威與財富地位的商業中心,在爆炸聲與尖叫聲中被陰影籠罩。
而我依舊笑著,像在歡迎一個進店的客人。
7
我被帶到了警局,所有人都滿臉嫌惡地看著我。
似乎我才是那個罪不可赦的惡人。
可真正的惡魔,不是剛死去嗎?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又笑了笑。
他們把我關在審訊室,刺眼的燈光打到我的臉上。
陸景坐在對面,面色不善。
在他身邊,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警察溫和開口。
「姑娘,趁現在好好交代作案手法和細節,我們還能爭取寬大處理。」
我無奈地攤開手,「我也很樂意配合各位警官的工作,但這些確實不是我做的。」
「花店裡有監控,我也有別的人證,你們需要什麼我都可以提供。」
最近花店生意不錯,我很少有空閒的時間,自己獨處的時間段沒有超過連續半小時。
我不知道法醫推斷出的那三個惡魔準確死亡時間,但我猜店裡多半有人。
陸景猛地一拍桌子,厲聲質問。
「你還敢狡辯,根據攝像頭顯示你曾經在案發當天離開過店鋪一段時間。」
「所以,請這位忙碌的店長告訴我,你特意抽出半個小時乘車去了哪裡,都做了什麼事?」
然而陸景註定要失望了。
「最近生意太好,包裝紙用完了,我去補貨。」
我誠懇地回答,沒有躲避陸景的目光。
「不,我來告訴你,」面對我的目光,陸景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你乘車來到了陳澤偉所在的位置附近,吸引了他的目光,把他帶到沒有人的地方殺害了他。」
陸景手中的手機配合著播放監控。
監控里,陳澤偉突然被什麼吸引了目光,露出個有些猥瑣的表情就走出了畫面。
畫面有些模糊,監控的角度也很不好,但這已經是警方能找到的最好的監控了。
隨後,警方在陳澤偉房間裡找到了很多少女的照片,可以看出陳澤偉對這個年紀的女孩有著近乎狂熱的慾望。
而我,恰好就是一個這樣的少女。
光是這點可能不足以讓警方盯上我,可隨後,他們查到我曾經在一所醫院裡住過幾個月。
這意味著我很有可能就是那個精通醫學技能的兇手。
然而醫院倒閉了,沒有留下任何記錄,當初我的主治醫師也已經逝世,難以確認我當年的經歷。
所以陸景也只能嘗試詐我。
然而我只是笑了笑,誠懇地詢問。
「怎麼,陸警官辦案是靠編故事的嗎?拿點證據出來呀。」
事實上,就算他們調查過,也只能得出我確實是去買包裝紙的這個結論。
又是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打斷了想要發怒的陸景。
他隨手接起,瞪我一眼,匆匆離開了審訊室,換了另一名小警察接替他的位置。
我很清楚為什麼陸景最近這麼忙,陳家,白家和沈家名下的企業都出了大大小小的問題。
如今數不清的員工辭職跳槽,股價一路走低。
警方也在這些大大小小的事件中疲於奔命。
8
新進來的小警察似乎不是很擅長審訊,於是談話的主力又變回了那位老警官。
老警官慈祥的面容上有些許無奈與慍怒,似乎不理解為什麼我做下了這些罪孽還能心安理得地對著他們露出一副天真的模樣。
我連忙制止他,「警官別生氣,疑罪從無,你們現在應該沒有任何指向我的線索吧?」
老警官沉默了。
讓他們斷定我與這案子有關的是因為花店裡我和陸景的談話,但那並不足以作為證據。
事實上,我完全可以說那只是一個巧合。
沒有人會相信商業中心的爆炸與三大世家後來的波折是因為我隨口的一句話。
更何況那場爆炸沒有傷到任何人,只是狠狠地在世家臉上扇了一巴掌。
警方能把我帶到警局審問調查還是因為我與老爺子有所接觸,有輕微的嫌疑。
但也僅此而已。
如果找不到新的線索,他們將因為拘留時間達到上限而被迫釋放我。
老警官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竟是沖我道起歉來。
「對不起小姑娘,事情確實太過巧合了,我們不應該把你當嫌疑人審訊的。」
我倒是有些要高看這位警官了,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
「不過,」老警官話鋒一轉,「我們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分析分析。」
我挑了挑眉,笑著點頭。
「願意效勞。」
老警官露出個溫和的笑容,
「這條街人來人往,哪怕是半夜也有零零散散的人走在街上,為什麼沒人注意到那個裝著頭的垃圾袋是誰扔的呢?」
這也是困惑了警方一段時間的事。
哪怕監控損壞,也應該有人看到才對。
「或許是因為兇手的身份,」我想了想,「有的人拎著塑料袋本就合理,一時沒注意也正常。」
大腦一天會接受無數的信息,又會自行把那些不重要的信息過濾掉。
或許你會注意到路上一個穿著連衣裙的男生或是一個穿著連衣裙的絕色美人,但你很難記住一個穿著連衣裙的普通女生。
因為她太過常見,太過普遍。
千篇一律的碎花裙,放在人群中轉身便再難分辨出的面孔。
如果每個路過你身邊的,又沒有什麼特點的人你都記下了,只怕腦子會被繁雜的信息塞滿。
老警官點點頭,突然說了句無關的話,
「其實這邊案件發生的還挺多的,小姑娘可要好好照顧好自己。」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案件發生的多,是因為合歡巷裡都是窮人,被強權與惡人折磨,卻無力反抗。
厄運總是格外青睞弱者。
我突然有很多話想說。
我聽見自己問老警官,「您知道,這裡為什麼叫合歡巷嗎?」
老警官並不像陸景那般急躁,聽到我說些似乎與案件無關的話也不惱怒,只是搖搖頭。
「願聞其詳。」
我看向一邊的小警官,目光在他臉上一點點分散,回憶著一些熟悉又生疏的面孔。
9
大抵是民國時期吧。
這裡來了許多逃難的人。
小巷殘破,房屋破舊不堪,沒人與他們掙搶。
這些逃難的人身上銀錢不豐厚,也沒有氣力再去跋山涉水,索性就此定居下來。
他們是那麼脆弱,又是那麼渺小。
在大人物眼中,他們就像一窩螻蟻。
隨時可以一腳碾碎。
是最被人看不起的存在。
巷裡的人也自知這點,從不避諱把自己稱作螻蟻。
恰巧那時流行西洋文化,有個詞叫共生。
相互纏繞,俱榮俱損。
巷口的窮秀才說海外有種花,準確地說是有種樹,叫金合歡。
這樹參天,卻與螻蟻共生。
數不清的螻蟻在樹上生活,共御外敵,卑微地在混亂的世道求個安穩的生活。
後來有人時來運轉,連忙舉家搬遷,似乎要與過去卑微的自己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又有新人落魄,住進了巷子。
巷子裡人來人往,在歲月中沉積。
合歡巷的名字也就此傳了下來。
這裡似乎成了被世俗遺忘的區域。
沒有因為過於貧瘠被扶持,也沒有人在飛黃騰達後翻新整修。
就這麼長久地,作為螻蟻們抱團取暖的寄居地。
這裡似乎又從未被世俗遺忘。
總有數不清的惡人把目光投向這些可憐人。
他們權勢滔天,他們有精神病證明,他們是真正的法外狂徒。
他們躲在法律奈何不了的灰暗地帶,一點點蠶食著可憐人的生存空間。
眼看我越說越激動,老警官連忙制止了我,目光變得有些肅穆。
「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夠相信警方,相信法律,正義會遲到,但他永遠不會缺席。」
我笑了笑,點點頭。
「放心警官,這只是個故事,說不定合歡巷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很久之前,這裡是條煙花巷,住滿了娼妓呢。」
老警官沉默了。
在他身旁,小警官眼神複雜地看著我,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我只是禮貌地沖他笑笑。
下一秒陸景闖了進來,惡狠狠地盯著我。
很難描述那是一種什麼眼神,有深惡痛絕的仇恨,又有信仰動搖的絕望。
這個青年警官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到底……怎麼做到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歪了歪頭,輕輕勾起嘴角。
10
又有新的命案發生了。
就像是對警方的挑釁,躲在監獄裡的富二代們一個接一個出了事。
剛開始只是精神不振,驚恐易怒。
警方只當他們是被三個主謀的慘狀嚇著了,加上本身也看不慣這些人的做法,根本沒當回事。
可後來,富二代們愈發憔悴,開始掉頭髮,生潰瘍,牙齦也冒出血來。
獄醫也來查看了幾回,但也沒什麼顯著的結論。
畢竟這樣的症狀太過常見,對應的疾病太多難以分辨。
在排除了大部分主要的疾病後,獄醫只能暫時診斷為情緒波動太大引起身體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