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我們俗話說的「急得嘴裡長泡」。
「先觀察一段時間吧。」獄醫在檢查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叮囑在餐食里加些新鮮蔬果。
然而觀察著,觀察著。
這些犯人的症狀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直到今天,終於出現了第一個死者。
沒有之前那樣血腥的割頭或是繁雜的折磨,只是一覺過去,沒再醒來。
「獄醫怎麼說?」
這些情況都是已經披露出來的,陸景向老警官告知情況時並沒有避著我,我撐著下巴真誠發問。
但陸景顯然並不想搭理我,只是認真地威脅:「你放心,我們總有一天會找到證據,把你逮捕歸案。」
我笑了笑,「我很期待。」
正好審訊時間達到上限,我離開了警局。
離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了花店,把因為沒人照料有些乾枯的花兒們收拾好,又去進了批新的,重新恢復了營業。
哪怕那天很多人看到我被警方帶走,也不影響我的生意。
我把幾束金合歡擺放在門口的兩側,金燦燦的花朵像是熱情的歡迎。
客人們都很關心我,用擔憂關懷的目光詢問。
我知道花店被警方監視著,沒有說什麼,只是回以平靜的笑容。
於是他們也安心下來,帶著一束束嬌媚的鮮花離開,步伐輕快。
可這片地方似乎越來越不安定了。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慘死家中。
後來查出來,這是個無良水軍公司的頭頭,成日帶著浩浩蕩蕩的水軍引導網絡風向。
案發現場用男子的鮮血寫著「殺人兇手」幾個大字。
是啊,這些操持鍵盤的正義使者,何嘗不是一種殺人兇手呢?
一群小混混被人發現在街頭奄奄一息。
不用查警察也能認出來,這是那天跟在陳澤偉身後威脅老爺子的混混。
看著像是喝多了酒,然後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通。
還有很多人,都受到了大大小小的折磨。
於是陸景和老警官又一次找上了花店。
11
陸景的眼神很複雜,我能看出他的信仰已經脆弱到了一碰就碎的地步。
他張開口,幾次欲言又止,看了眼身邊的老警官,還是嘆了口氣。
我懷疑如果不是因為出警至少需要兩人同行,陸景可能更願意自己來找我。
所以我只是像初見時那樣笑著說,「歡迎光臨合歡花店。請問要……」
沒等我說完,陸景猛然跪下,隱忍的淚水充斥了眼眸。
我蒙了,腦子罕見得空白一瞬,下意識護住小腹。
老警官嘆了口氣,轉過身去,似乎不願意看見這一幕。
「求你,求求金家,有事沖我來,放過我的家人……」
陸景雙眼通紅,聲音也在微微顫抖。
面對那些囂張的主謀我可以面不改色地下手,可面對警官的聲淚俱下,我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我只能把陸景扶了起來,連忙詢問老警官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警方查出我是金家的大小姐。
雖然不理解為什麼堂堂大小姐會到這種地方開個花店,但也默認了我能做到這些是因為我身後是金家。
就是這時,陸景家裡年邁的母親被一幫公子哥飆車撞傷,住進了醫院。
聯想到水軍頭子和混混們陸續出事,自然也就把這事聯繫到了我身上。
我全程同情而無奈地聽著,第一次被人安上了這種事情。
只是在聽到警方認為我能夠做到這一切是因為金家時搖了搖頭,用兩人聽不見的聲音呢喃。
「又是這樣。」
陸景此刻精神有些緊繃,連忙追問:「什麼?」
我連忙搖頭:「這事真和我沒關係,我怎麼會對正直的人民警官下手呢?」
只是陸景倒霉地遇到了這樣一群二世祖罷了。
可能是因為我之前的信譽不怎麼樣,陸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直到我再三保證,兩位警官才相信這件事與我無關。
臨出門前,陸景猛然回頭,似乎想到了什麼。
「你說這事和你沒關,也就是說,其他的事情確實是你做的咯?」
我:……
我又恢復了最開始虛假的服務性笑容,「這就有待兩位警官探索了。」
「不過,」我盯著陸景的眼神,好意提醒,「三年前的家暴案,七年前的傷醫案……還有很多類似的案子,陸警官都先了解一下吧。」
說完這些話,我猛地鬆了口氣,似乎有什麼一直積壓在心底的秘密得到了釋放。
陸景也沒有再追問,點點頭回去處理家事。
老警官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同樣沒有過多糾纏。
我想他應該會立刻回去查詢當年的案子,然後發現那些事情。
想到這裡,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興奮讓我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
12
沒過多久,兩位警官又一次來到了花店。
陸景神色疲憊,整個人說不清的低落。
與他相反,老警官倒是神色激動,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吸取了上次的經驗,我這次飛快地念完了歡迎詞,「歡迎來到合歡花店,來一束金合歡嗎警官?」
說完,我才正眼看向兩位警察。
老警官向來沉穩,如今卻先一步開口。
「這些都是金家做的?」
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但我很清楚他在說什麼。
家暴案里,把妻子打成重傷入院,奄奄一息,卻因夫妻關係定義為婚內衝突的丈夫在一次酒後意外落水身亡。
發布輿論,引導群眾網暴醫生,又仗著年邁不懼後果捅傷醫生的老人消失數年,至今下落不明。
還有樁樁件件觸目驚心的案子,無一例外,本來逃脫了法律制裁的那些人都死相悽慘。
但,我心裡沒由來地煩躁起來。
又是這樣,又是金家。
我沒有理會老警官,而且關切地詢問陸景。
「陸警官,阿姨的事情怎麼樣了?」
陸景抬頭,面色不是很好,但還是訓斥我,「別亂問,配合警官工作。」
我能猜到情況並不理想,畢竟這樣的情況我見得太多了,對上那些權勢滔天的富二代,哪怕是個小警察也難以討到好處。
但我當然不會表現出來,乖巧地點點頭,回答了老警官的問題。
「當然不是,我們金家可是守法公民。更何況我已經離開金家很久了,和他們沒什麼聯繫。」
又詢問了幾句,見我頗有幾分油鹽不進的樣子,兩人有些失落,正準備離開花店。
突然,老警官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能坐到這個位置,又有著幾十年的探案經驗,老警官不是什麼等閒之輩。
先前只是陷入了思維誤區,被陸景誤導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如今冷靜下來,所有零碎的線索都在一瞬間串通。
精通醫護技能的兇手,在多起傷醫案中受到傷害的醫生。
不會引起路人懷疑的拋屍人,被家暴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妻子恰好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清潔工。
被同齡人折磨死的未成年少年,有著隨時能接觸到重金屬的化學老師母親,與一個能為眾人提供不在場證明的計程車司機父親。
數量代表時間,種類代表地點,包裝紙上藏著囑託,閱後即焚。
從來都沒有一個全知全能的兇手,只有一群看似渺小的受害者們。
螻蟻與金合歡共生,這些卑微渺小的受害者們依託合歡花店聚集起來,在我的安排下完成一樁樁完美犯罪。
真相一開始就明晃晃地攤開在所有人眼前。
只是那些家財萬貫的,那些天生壞種的,那些站在道德制高點的,那些叫著法不責眾的。
那些高高在上的,逃脫法律制裁的龐然大物們,做夢也不願承認自己被最看不起的螻蟻咬死了。
他們寧可認為我是個深藏不露的強者,認為一切背後有金家的手筆。
多麼可笑啊。
我幾乎忍不住笑彎了腰,在面色難看的兩位警官面前毫無形象。
陸景忍不住質問我,「你以為你們做得足夠完美嗎,我就不信按著結果反推,你們能做到不露半點破綻。」
我笑得更開心了,目光毫不畏懼地與陸景對上。
「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清潔工不知道手裡的袋子有什麼,化學老師也不知道重金屬會流往何處。」
「唯一直接動手的幾位醫生,都因為傷醫案落下了沉重的心理陰影,心理疾病纏身。」
「那你呢?」陸景似乎抓到了什麼破綻,顯得有幾分興奮。
可我只是笑著攤開手,「親愛的警官,你們有沒有考慮過,為什麼一個大小姐會來到這裡開一家小小的花店?」
說著,我甩出了一份精神鑑定報告,上面的抑鬱字樣格外清晰。
一直沉默的老警官終於開口了,先前慈愛的目光變得有些灼熱,顯得堅定又認真。
「或許醫生可以,但你不行。」
「策劃了這麼多起精妙的犯罪,你在計劃時精神狀態絕對是正常的,精神疾病不是脫罪的理由。」
陸景也表現出幾分勝券在握,顯然他也想到了這點。
我收斂了笑意,只是依舊勾著嘴角,猛地靠近了兩位警官,把我一直用手遮擋著的另一張報告單展現給他們看。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些保護了惡魔的律法,也終將保護我。
老警官面色陰沉似水,許久,才重重吐出一句。
「你以為,你們這樣就算是正義嗎?」
我的笑意幾乎是在一瞬間收斂。
透過店內的鏡子,我看見自己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肅穆而冷漠,甚至帶著些許厭惡。
我聽見我用一種沒有感情的音調回答。
「真正的正義應該是守護弱小, 讓他們不受到任何傷害,能夠健康自在地成長生活。」
「至於我們, 頂多稱作復仇。」
(正文完)
番外
在名利場裡長大的女孩, 見慣了太多聲色犬馬。
更何況金家從來沒有對我有什麼刻意的保護。
於是我從小養成了陰暗的性格, 又患上了嚴重的抑鬱。
醫生勸我遠離原環境,於是我搬到了這條偏僻貧窮的合歡巷。
金家對我倒也不差,給了我很多錢, 替我開了家花店。
鄰居們很友善, 生活很平靜, 花店的氛圍也很溫馨。
我感覺自己在一點點被治癒。
這裡幾乎成了我的救贖。
但總有些人會不長眼地破壞這一切。
其實我也沒有多苦大仇深。
可是我就是看不慣那些雖然有不少小毛病, 卻溫和友善的鄰居死去。
看不慣家屬們悲痛欲絕傷心落淚。
看不慣罪魁禍首心安理得地生活。
我能怎麼辦呢?
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生, 會編一些奇怪的劇情。
然後纏著我的鄰居們陪我扮演這些故事。
幫助他們走出陰霾罷了。
後來事情被警方知道了,我也累了。
或許,一切都會告一段落。
兩位警官和我保持著很微妙的關係。
老警官時常來跟我聊天,似乎怕我又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我認真地跟他承諾。
只要法律還能夠捍衛正義,我一定會選擇相信法律,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可是老警官沉默了,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溫和地用手拍著我的肩,「肯定會的,法律不會放過每一個壞人。」
我點點頭, 我當然也願意等著法律越來越完善, 變得越來越好。
畢竟現在合歡巷安定了許多, 大家都過上了安穩的日子。
與老警官相反,陸景倒是來得不多。
每次都會帶來些不好的消息。
我也不介意, 溫和地安撫著他的情緒,就像我的鄰居們安撫我一樣。
漸漸的, 陸景似乎把這裡當成了心靈寄託。
陸景是獨生子, 而我充當了他妹妹的角色。
我也常去看望阿姨, 給他們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阿姨不知道我的過去, 真心把我當親女兒憐惜。
我也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在金家沒有感受過的愛。
我沒有欺騙老警官, 我真的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軟,先前的執念也逐漸放下。
只是有一天, 陸景崩潰地闖進花店,抱著我就開始哭。
我的心慌得厲害, 連忙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陸景哭得說不出話,許久才斷斷續續地講出了事情原委。
那些飆車撞傷阿姨的富二代找上了門來。
被家裡人警告的他們頗有些憤憤不平, 打算給這個「把事情鬧大」的小警察一點教訓。
打聽到阿姨在這裡住院,這些富二代們帶人打砸了病房, 惡狠狠地咒罵。
為首那人還囂張地撂下話, 「放心砸,所有東西我來配。」
混亂中, 阿姨受到驚嚇,心臟病發。
又因為心電檢測儀第一時間就被砸壞沒能及時發現。
等到富二代和混混們被醫院的保安趕出病房時,阿姨的呼吸已經停止很久了。
陸景在花店不知所措地蹲下身子, 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而我滿腦子都想著前些日子阿姨跟我說, 要給我過一個大大的生日, 做一碗長長的麵條。
後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真可惜,阿姨沒能看到。
但真好,時間還來得及。
我扯出標準的營業微笑, 沖陸景伸出手,遞過去一束金燦燦的花束。
「歡迎光臨合歡花店,來一束金合歡嗎警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