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丞哲走了進來。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神很好,嘴角甚至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身後跟著他的律師,還有一個抱著一堆文件的人。
「警官,我來提供一些新的證據。」陸丞哲的聲音充滿了磁性,聽起來真誠又懇切。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仿佛我是空氣。
「這是我和姜瓷的聊天記錄。」他的律師將一疊列印好的 A4 紙放在桌子上。
我瞥了一眼。
上面是「我」和「他」的對話。
「我」在對話里瘋狂地咒罵魏老,說要讓他付出代價。
「我」還向「他」打聽一種罕見的、難以追查的毒藥。
日期就在比賽前一周。
天衣無縫。
「這些聊天記錄,我們已經請專業機構做了鑑定,絕對真實有效。」律師推了推眼鏡。
「另外,我們還找到了一位證人。」
一個穿著保潔服的中年女人被帶了進來。
她看到我,眼神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警官,我……我看到她了。」保潔員聲音發抖,「比賽前一天晚上,我打掃衛生的時候,看到姜瓷小姐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她和陸主廚共用的儲藏室里,不知道在做什麼。」
「她手裡好像還拿著一個棕色的小瓶子。」
年長警察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
「棕色的小瓶子?你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
陸丞哲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他終於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憐憫和勝利的快感。
「姜瓷,收手吧。現在承認,還能爭取寬大處理。」
他的聲音像一個慈悲為懷的聖人。
我看著他,看著他那張英俊而偽善的臉。
看著他眼底深處那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殘忍。
前世,就是這些「證據」讓我百口莫辯。
我被釘在了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我的父母為了給我翻案,求告無門,最終慘死街頭。
而他踩著我們一家的屍骨,名利雙收,風光無限。
滔天的恨意像岩漿一樣在我胸口翻湧。
我的身體因為憤怒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
「不是我……」我哭喊著,聲音嘶啞而絕望,「不是我!都是他偽造的!是他陷害我!」
我的反應,在所有人看來,都是被揭穿謊言後的垂死掙扎。
年輕警察的眼裡,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年長的警察則面無表情,在報告上寫著什麼。
陸丞哲搖了搖頭,發出一聲嘆息。
「執迷不悟。」
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我爸沖了進來。
他看到了桌上那些偽造的聊天記錄,聽到了保潔員的「證詞」。
他看著我,眼神從難以置信到震驚,再到徹底的失望和崩潰。
他衝到我面前,揚起了手。
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那個耳光落下。
然而,那隻手,在離我的臉只有幾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我爸的手在空中劇烈地顫抖。
最終,他無力地垂下,一拳砸在了牆上。
「我怎麼會養出你這樣的女兒……」
他哭了。
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孩子。
我的心碎了。
五.
我被認定為重大嫌疑人,從審訊室轉到了看守所的臨時羈押病房。
這裡比醫院的隔離病房更像一個籠子。
鐵門、鐵窗、鐵床。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絕望和腐朽的氣味。
陸丞哲的「苦肉計」演得太成功了。
所有的證據都完美地指向我。
動機、人證、物證。
形成了一個無懈可擊的閉環。
而我,是一個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瘋」自殘,又當場「認罪」的瘋子。
我說的話,已經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就連我最親的父親,也對我失望透頂。
我的世界,正在一點點崩塌。
和前世,一模一樣。
不。
不一樣。
這一世,我手裡還握著最後一張王牌。
一張足以將他們所有人瞬間拖入地獄的王牌。
我躺在床上,感受著傷口傳來的陣陣刺痛。
這點痛,讓我保持著絕對的清醒。
接下來的幾天,媒體開始對我進行鋪天蓋地的報道。
「天才廚師的隕落:嫉妒竟讓她淪為惡魔!」
「國宴投毒案震驚全國,嫌疑人竟是年僅 21 歲的烹飪新星!」
他們把我從小到大的經歷都扒了出來。
說我性格孤僻,爭強好勝,為了贏不擇手段。
甚至把我小時候和鄰居小孩打架的事情,都渲染成我「暴力傾向」的證明。
陸丞哲,則被塑造成了一個完美受害者。
他寬容、大度、才華橫溢。
他在採訪中,數次為我「感到惋惜」,呼籲大家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他的粉絲,在網絡上對我進行著最惡毒的咒罵。
他們涌到我父母開的小餐館門口,扔雞蛋,潑油漆,罵我爸媽生了個殺人犯。
我爸媽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終於,一個德高望重的人來看我了。
顧言。
國內最頂尖的美食評論家,也是這次國宴的終審評委之一。
他曾是我最尊敬的前輩。
前世,我入獄後,他也曾為我說過話,卻被陸丞哲的粉絲網暴到不得不關閉了所有社交帳號。
他隔著鐵欄杆看著我,眼神複雜。
有痛心,有失望,還有不解。
「姜瓷,告訴我,為什麼?」他問,聲音沙啞。
「我看著你一路走來,我一直以為,你是年輕這一代廚師里,最有靈氣,也最純粹的一個。」
「你的菜里,有光。」
「可你為什麼要毀了這一切?」
我看著他花白的頭髮,看著他眼裡的痛色。
心裡,湧上一股暖流。
他是除了我父母之外,唯一一個真心為我好的人。
「顧老師。」我開口,聲音平靜,「如果我說,我沒有做過,你信嗎?」
顧言沉默了。
良久,他嘆了口氣。
「證據,是不會騙人的。」
他的話,像一把重錘,敲碎了我心裡最後一絲僥倖。
連他,都不信我。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相信我了。
絕望,像冰冷的海水,將我徹底淹沒。
我看著他,笑了。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對,證據是不會騙人的。」
「所以,等著看吧。」
「看一場,證據的狂歡。」
顧言被我笑得毛骨悚然,他搖著頭,離開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擦乾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該結束了。
這場由我親手導演的戲,該迎來最高潮的部分了。
我按下了床頭的呼叫鈴。
「我要求,公開審理。」我對聞訊趕來的看守說,「我要當著所有媒體的面,認罪。」
六.
我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批准。
大概是他們覺得,讓我這個「瘋子」在公眾面前徹底認罪,是平息這場風波最好的方式。
審理的地點沒有選在法庭。
而是選在了國宴中心的多功能廳。
前世,我在這裡接受掌聲。
這一世,我將在這裡,接受審判。
所有的媒體都被允許進入。
長槍短炮對準了被告席上的我。
閃光燈像密集的雨點,不停地閃爍。
我穿著一身灰色的囚服,坐在那裡,被紗布包裹的身體顯得格外瘦小。
我父母坐在旁聽席的第一排,一夜白頭。
我媽看著我,無聲地流淚。
我爸則別過頭,不忍心再看我一眼。
陸丞哲坐在原告席上,一身得體的西裝,襯得他愈發挺拔。
他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傷和惋惜。
顧言老師也來了,他坐在評委席上,臉色凝重。
一切都像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
而我,是那個即將謝幕的小丑。
審理開始了。
組委會的律師一條條地陳述著我的「罪證」。
偽造的聊天記錄。
被買通的保潔員的「證詞」。
我「發瘋」自殘的視頻。
我「親口認罪」的錄音。
每一條,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身上,也插在我父母的心上。
我媽已經哭暈過去,被人扶了出去。
我爸佝僂著背,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整個大廳里,充滿了竊竊私語和對我的指責。
「真是個惡毒的女人。」
「長得挺清純,心怎麼這麼黑?」
「陸主廚真是倒了八輩子霉,被這種人纏上。」
陸丞哲聽著這些議論,嘴角不易察覺地向上勾了勾。
終於,輪到我做最後陳述了。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痛哭流涕地懺悔。
我站了起來,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
掃過那些幸災樂禍的、鄙夷的、同情的、失望的臉。
最後,我的目光落在了陸丞哲的身上。
我對他笑了笑。
「在認罪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一下組委會。」
我的聲音,通過話筒,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廳。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張副主席皺了皺眉,但還是示意我繼續。
「我想請問,根據醫院最權威的鑑定,魏老先生的毒素進入身體和毒發時間,精確到秒,是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張副主席愣了一下,看向身邊的律師。
律師翻了翻文件,站起來回答。
「根據法醫鑑定報告,根據魏老先生髮病時間推斷,毒素進入體內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三十分零七秒。」
他說完,不解地看著我。
「這和你的罪行,有關係嗎?」
「當然有。」我笑了,笑得無比燦爛。
我轉向我的主治醫生,他也作為證人出席了。
「那麼,王醫生,也請您當著所有媒體的面,公布一下我的手術記錄。」
「我的全身麻醉開始時間,和手術結束時間,精確到秒,分別是什麼時候?」
王醫生也愣住了。
但他還是拿出了那份我千叮嚀萬囑咐,要他精確記錄的報告。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話筒一字一句地念道:
「患者姜瓷,於下午四點五十分零三秒開始進行全身麻醉。」
「麻醉生效,生命體徵平穩,手術於下午五點零一分二十秒正式開始。」
「手術於晚上八點十五分四十二秒結束。」
「也就是說……」
王醫生頓了頓,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抬起頭,震驚地看著我。
「在下午五點三十分零七秒,這個時間點,姜瓷她……」
「她正在我的手術台上,接受三級燒傷清創手術,處於深度麻醉狀態。別說下毒了,她當時連根手指都動不了。」
轟——
整個大廳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人都驚呆了。
記者們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按著快門。
閃光燈將陸丞哲那張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的臉,照得一清二楚。
他的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他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見了鬼。
我看著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陸丞哲,你告訴我。」
「一個躺在千里之外的手術台上,被全身麻醉的人,要怎麼去你的廚房,給你的湯里下毒呢?」
「難道,我會靈魂出竅嗎?」
七.
大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那份被王醫生高高舉起的,記錄著精確到秒的手術報告,像一柄從天而降的利劍,瞬間刺穿了陸丞哲所有的謊言。
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一個用皮開肉綻和鑽心劇痛換來的,鐵一般的不在場證明。
「不……不可能……」陸丞哲喃喃自語,臉色慘白得像一張紙,「這不可能……」
他猛地轉向那個作偽證的保潔員。
「你說!你再說一遍!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保潔員被他猙獰的樣子嚇得魂飛魄散,當場就癱軟在了地上。
「我……我沒看清……是他!是他給了我一筆錢,讓我這麼說的!」她指著陸丞哲,哭喊起來,「他說只是教訓一下姜瓷,不會出大事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謊言,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開始崩塌。
那個提供偽造聊天記錄的「技術人員」,也被當場控制。
在警察的質問下,他很快就承認,是陸丞哲指使他用黑客技術合成了那些以假亂真的聊天截圖。
真相,大白於天下。
我看著陸丞哲,他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靈魂。
他怎麼也想不通。
他明明算好了一切。
他算準了我會崩潰,算準了我會百口莫辯,算準了所有人都會相信他這個完美受害者。
他唯一沒有算到的,是我會用一種近乎慘烈的方式,為自己布下這個絕地反擊的局。
我爸沖了上來,一把抱住我,哭得老淚縱橫。
「瓷瓷……我的女兒……是爸爸錯了……是爸爸對不起你……」
我靠在他懷裡,感受著那久違的溫暖,眼淚終於決堤。
顧言老師也走了過來,他看著我,眼圈泛紅,眼神里充滿了震撼和愧疚。
「好孩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哽咽,「你受委屈了。」
這場鬧劇,以一種誰也沒想到的方式,迎來了驚天反轉。
陸丞哲,作為投毒案和誣告陷害案的重大嫌疑人,被警察當場帶走。
在他被帶出大廳的那一刻,他突然掙脫了警察,瘋了一樣向我撲過來。
「是你!都是你設計的!」他雙目赤紅,面目猙獰,「你這個瘋子!你這個魔鬼!」
他被警察死死按在地上,還在不停地咒罵著。
可笑。
到底誰才是魔鬼?
前世,他踩著我們全家的屍骨,登上榮耀之巔。
這一世,我只是把他做過的事,在他身上重演了一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