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女孩子哭,可不是什麼紳士呢。」
5
一場鬧劇因賀躍的到來而戛然收場,我拒絕了賀躍的陪同提議,獨自帶張雙亮去醫院。
張雙亮原本和我一樣是受霸凌對象,自從我奮起反抗過一次後,賀躍就專注折磨我一人,他的日子才好過些。
我幫張雙亮挂號,給他倒水買藥,而張雙亮從開始的侷促惶恐,到後來漸漸放鬆,服藥後困得不行卻還一個勁和我道謝。
我將自己的外套脫給他當被子,心中既酸澀又自豪,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像哆啦 A 夢一樣拯救其他「大雄」了。
然而就聽睡夢中的張雙亮似乎呢喃了句什麼,我湊近去聽,張雙亮卻冷不丁大喊一聲「小辛巴!」
我嚇了一跳,第一時間看向手腕上的手錶,自從戴上它,即使洗澡睡覺我也不曾摘下。
又低頭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胸,我心中稍安,咽了咽口水,越跳越重的心臟里盤旋著說不出的期許。
難道張雙亮認出我了?
我輕輕推他:「喂,你、你醒了嗎?你剛剛叫我什麼?」
「小辛巴……要是小辛巴還在……」
張雙亮半夢半醒地呢喃著,他的雙眼紅腫到睜不開,可我還是透過眼縫,看見他眼底驚人的怨毒:
「要是小辛巴還在,挨打的就不是我了!」
我徹底呆住。
我明明坐在雪白的病床上,卻好似坐在荒蕪的雪地里。
心,一點點冷下去。
次日,賀躍在課間攔住我,問我要不要將昨晚的事告訴輔導員。
這是什麼賊喊捉賊?
我注視著他黑曜石般的眼眸,實在看不透賀躍。
若我真是一個一無所知的插班生,我一定會被賀躍這幅外冷內熱的假象給蒙蔽吧,以為萬百陽才是那個可惡的霸凌者,而把賀躍這個主謀當成一個「三好學生」。
賀躍倒是好算盤,為兄弟兩肋插刀,為女人插兄弟兩刀。
但我還是點頭,將計就計地裝出一副忍痛大義滅親的模樣,與賀躍一起來到辦公室。
輔導員辦公室里,鷹鉤鼻才來上班,正悠閒地燒水泡茶,見有學生打攪,鷹鉤鼻先是面露不耐,在看清我和賀躍的臉後又笑成菊花。
我嚴肅地將昨晚的始末都講了,甚至直接報出了霸凌者就是「XX 專業的萬百陽」。
餘光里,我看見賀躍正打量著我,眸中晦暗不明。
頸椎瞬間繃緊,我戛然止住其餘控訴,手心捏出一把冷汗。
鷹鉤鼻「呸」出一口茶葉,委婉的話里全是不想管這破事的意思,說到最後,鷹鉤鼻扔下一句話:
「為什麼他只欺負張雙亮不欺負別人呢?一個巴掌拍不響啊。」
再一次聽見這種受害者有罪論,我絲毫不感到意外。
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校園霸凌若沒有老師和家長這「兩巴掌」的默許,怎麼能拍得響呢?
只是,當我想起昨晚張雙亮那句「要是小辛巴還在,挨打的就不是我了」,我又忽然覺得鷹鉤鼻的話似乎沒什麼不對。
在賀躍強調這事的嚴重性後,鷹鉤鼻才不情不願地答應找他們班輔導員聊聊,出了辦公室,我忽然停住腳步:
「賀躍。」
賀躍兩手插兜哼著歌,止步側頭:「嗯?」
我身子顫了顫,還是咬牙道:「你覺得,萬百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是……欺負同學。」
「在你看來這很不可理喻嗎?」賀躍歪了歪頭:「但在萬百陽那種人眼裡,這麼做卻是必須的。」
我不解。
「埃及金字塔,很有名吧?而要想人為創造出一個金字塔頂端,就必須先造出供人踩踏的底座,比如張雙亮那種人——他們就是底座。」
「換句話說,老萬的那些行為都是為了他的自身利益,為了確立他的地位,一個人想要站到頂端,就必須踩好底座。」
這一番言論,給我聽呆了。
賀躍忽然湊近,溫熱的鼻息噴洒在我的耳垂,叫我又是一個激靈。
「你在發抖。」
賀躍伸出手,我知道賀躍從小彈鋼琴,那雙修長的手也的確像是為鋼琴而生:
「不是因為冷吧。」
賀躍手指繞住我耳畔邊的碎發,微微拉扯間帶來些許刺痛:「顧辛,你好像很怕我?嗯?」
聽見這一聲熟悉的「顧辛」,無數噩夢陡然撲來撕咬,我牙齒都抑制不住在打顫:「不……」
幫我將碎發別在耳後,賀躍收回手,後退一步:「既然不怕,就從叫我『阿躍』開始吧。」
「阿、阿躍。」我呼吸破碎得厲害。
「嗯。」賀躍笑眯了眼:「我在。」
最後一節下課鈴一打,我就衝進廁所狂吐起來。
我吐得昏天暗地,吐到最後只能幹嘔胃酸。
而當我慘白著臉走出廁所,迎面撞見站在外面的賀躍,心臟近乎驟停。
見我出來,賀躍遞給我一包紙巾和一瓶擰開的礦泉水:「漱漱口?」
「謝謝……」雙拳攥緊到一時松不開,我咬破舌尖:「阿躍。」
賀躍笑了,笑得很好看。
像是才從地獄爬出的魔鬼。
有了我和賀躍這兩個大人物家小孩的「告狀」,鷹鉤鼻到底找到萬百陽的輔導員,萬百陽被處分,我和萬百陽也開始了冷戰。
或者說,是我單方面冷暴力。
因為我並不住在學校,而是在外租房子走讀,萬百陽就天天蹲校門口,還找人要了我的課表蹲教室。
他拚命和我道歉,發毒誓一定悔改,甚至下跪乞求我的原諒,而我只是無視或冷眼相待。
然後,萬百陽就哭了。
一米八幾的大男孩,往那一站就是一座山,一拳能揍得我失神,一腳能踹得我吐血,此刻卻跪在我上課的路上,一邊扇自己巴掌一邊哭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這一幕是以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
能叫智者盲目,也能叫武夫潰敗,愛情還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啊。
看著萬百陽當眾丟臉,我卻不覺得有多解氣。
這點痛和恥辱算什麼?比起他們帶給我的痛苦,不過只是開胃菜。
於是我冷眼數著萬百陽扇自己耳光,數到第一百五十二下,我才喊了停。
萬百陽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阿陽,你先起來。」
我愛憐似的伸手,他便立刻像朝主人撒嬌的狗一樣將臉頰貼了上來,迷戀地蹭了蹭我的掌心。
「我原諒你就是,別這麼傷害自己。」我無奈似的嘆息一聲,餘光里卻全是賀躍的背影,柔聲道:「我會心疼的。」
「老婆!」萬百陽嗚咽著撲上來,抱得我差點喘不過氣:「我愛你!我愛你!我好愛你好愛你嗚嗚嗚!」
我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著萬百陽的背,直到賀躍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餘光,我才慢慢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當天專業課結束後,賀躍叫住我:「顧辛。」
這時的小教室已經沒人了,我慢吞吞收拾書本的動作一頓,一臉無辜地回頭:「啊?」
「你和老萬復合了。」他連疑問句都懶得用。
我故作羞澀地含糊道:「算是吧……」
「你就這麼喜歡他?」賀躍挑眉,他走到我桌邊,懶懶倚上書桌。
都不用裝,我的雙頰就因撒謊而自然發熱:「應該是喜歡吧……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我不小心撞到他,但他不僅沒怪我,還拉起我幫我撿辮子繩,我那時就感覺,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就因為這?」賀躍面露譏誚:「那你也太好騙了。」
我抱緊懷裡的包,許久,輕輕響起的女聲象徵著少女終於鼓足勇氣吐露的心扉:
「其實從小,我在學校就一直是被霸凌的對象。」
賀躍一怔,似乎有些意外。
「班裡人孤立我,往我桌兜里扔垃圾,在我作業上潑墨水,這些還算好的了,他們還跟老師汙衊我,把我帶到公園毆打,我扯著嗓子喊啊,可沒一個人幫我,路人只是看上一眼,然後就走了。」
「結果高考結束那天,一直帶頭霸凌的那個人竟向我表白了,他說他覺得我很漂亮,他其實一直喜歡我,因為不知該怎麼表達才欺負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力——這算什麼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我含著淚,強笑一聲:「所以這一生,哪怕是騙我的溫柔,我也從未體會過。」
賀躍薄唇抿起,卷著漆黑風暴的眸子裡情緒複雜。
「至於阿陽的事,我想過了,我以後可能結婚,但一定會成為一個丁克。」
「為什麼?」賀躍蹙眉。
我看向他,眼淚流下來:「因為我怕呀,我怕我的孩子上學後也會像我一樣遭受霸凌,怕自己不能每時每刻保護孩子,我更怕自己像保護不了自己一樣保護不了我的孩子。」
「而我最害怕的是,當我長大成人,當我有了孩子,當我的孩子去上學、去醫院、去辦理各種手續,我卻發現學校里、醫院裡、行政大廳里坐著的全是霸凌過我的同學!」
「一想到為了孩子,我還要對那些人和顏悅色甚至盡全力討好,我就怕到想吐,怕到喘不過氣……」
說到最後,我情緒崩潰,無聲地仰頭大哭,大顆大顆眼淚滾落下來。
賀躍面沉似水,滿眼的心疼與戾氣,他終於忍不住伸手將我抱進懷:「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會保護你的,別怕。」
別怕?
笑話。
我恐懼的根源,明明就是你啊。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欺負我?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我用力掙開賀躍的懷抱,號啕控訴:「明明我什麼都沒做啊,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為什麼?為什麼啊!」
「那不是你的錯。」
被我推開,賀躍黑眸沉沉:「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你沒錯,但你若繼續保持現狀,保持這種『只要我不傷害別人別人就不會傷害我』的思維模式,往後你還是會被欺負。」
我聽得呆了,甚至忘記了演戲。
「不擴充自己的實力,不向外擴張,就會被他人踩下,淪為金字塔的底座,被利用,被踐踏,被人當作提高地位的跳板,被人不當做人。」
「這個世界是殘酷的,競爭與壓榨無處不在,睜開眼好好認清現實吧。」
賀躍摁住我的肩膀:「然後,做出改變。」
「改……變?」我雙眸被淚洗刷的空洞,喃喃重複:「怎麼改變?」
「和蠢人待在一起只會變笨,你能有更好的選擇。」賀躍勾唇笑,眼眸微眯,塞壬般蠱惑:「老萬是聰明是蠢我不評價,但你也許不知道,我們班的另一個顧辛,他一直是老萬欺負的對象,而在前不久,那個顧辛失蹤了,活不見人……」
賀躍扳過我的肩膀,彎腰的同時鼻尖差點吻上我的鼻尖:「死不見屍。」
我渾身的汗毛在這一刻全部激起。
也就在這時,教室前門被「砰!」撞開,一身狼狽的萬百陽撞進來,胸膛劇烈起伏:
「你們在幹什麼?!」
從萬百陽的角度看,教室里的我和賀躍就像才結束一場擁吻。
我剛張了張口,賀躍就自然地摟過我,他低笑一聲,我能清楚感受到他喉結的震動:「我還以為瘦猴他們能攔得住你呢。」
「賀躍你他媽什麼意思?」萬百陽身上的衣服褶皺,想來是才經過好一番拉扯。
「意思是你太蠢了,連我的東西都敢覬覦。」賀躍鬆開我的肩膀,上前一步兩手插兜,懶洋洋道:「既然你們已經正式交往了,那現在就正式分手吧。」
「操!」萬百陽徹底紅了眼,肌肉瘋狂充血:「賀躍你他媽使喚狗呢?!什麼分手,你到底對辛辛做了什麼?!」
賀躍嗤笑:「你難道不就是我的一條狗嗎?整天汪汪叫地跟在我身後,我說東就不敢往西——你不會以為和我是髮小就能與我平起平坐了吧?別自作多情了,像你這種除了拳頭一無是處的廢物,也配做我朋友?」
說著,賀躍朝萬百陽勾勾手指,發出逗狗的「嘖嘖」聲,輕蔑極了:「過來,乖狗狗,過來見過你的新嫂子,顧辛。」
萬百陽怒吼一聲,徹底被激怒,他右手伸進兜里,摸到一把摺疊軍工刀就衝來:「賀躍我他媽弄死你!!」
噗嗤——
我親眼看著萬百陽手中的摺疊刀捅入賀躍的小腹,看著賀躍向後軟軟倒下。
嘭!
然後摔在我的座位前,細軟的髮絲拂過我的鞋尖。
鮮紅的血滴濺到萬百陽臉上,他呆住了,理智從極端的暴怒里墜落。
刀刃還在滴血,萬百陽看向地上小腹綻放血花的賀躍,看向自己手裡陌生的摺疊刀,最後看向我,看見我臉上分明的恐懼。
「不、不,不……」
萬百陽瞳孔劇顫,兩隻血手抱住腦袋瘋狂喃喃:「他該躲開的、他能躲開的,他為什麼不躲?他為什麼不躲!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而我抱著書包坐在原位,紋絲不動得好似神壇上供人爭搶供奉的女神。
我俯視著倒地的賀躍,看著他唇邊淺淺勾起的笑。
我慢慢閉上眼睛,最後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這個……瘋子。
6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規定:
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萬百陽故意捅傷同學,但因刀較鈍而未致命,構成故意傷人,被退學收監。
「啊……」
一身病號服的賀躍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朝我張嘴。
我回過神,插了一塊蘋果喂給賀躍。
賀躍吃東西的時候眼睛會微微彎起,像是饜足的貓咪。
我怔怔地盯著賀躍。
「在想什麼?」賀躍咽下蘋果,被果汁潤過的嗓音沒那麼啞了。
我下意識答道:「萬百陽。」
病房裡一下子陷入死寂。
這才意識到自己回答的不妥,我握著叉子的手緊了緊,還是問出口:「那天,你是故意激怒萬百陽的對吧?還有那把摺疊刀,也是你提前……唔!」
「啊,張嘴。」賀躍輕易搶過我手裡的叉子,插了一塊蘋果堵住我的嘴。
「很甜對吧?」賀躍沖我笑得寵溺,哪怕他的右手因這一動作而生生將針頭都拔了出來。
「血!阿躍!你手背流血了!」
我慌忙去按床頭的呼叫鈴,沒嚼幾下的蘋果噎得我喉嚨生疼,心裡更是一片發寒。
寧可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不惜將自己的髮小都陷害進監獄……
賀躍這瘋子,不論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實在狠心到叫人害怕。
萬百陽的事被學校壓了下去,在知情者中也意外地沒鬧出軒然大波,也歸功於他往日「問題少年」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從輔導員到學生根本沒人懷疑這背後會有陰謀。
眾人熱議的點只在於萬百陽這條公認的「賀家看門狗」為何會突然暴走攻擊賀躍?
而眾人的這個疑惑很快就被解開了——
因為我。
有關我的三角戀流言迅速傳遍校園,被人津津樂道,一些女生罵我水性楊花,一些男生怪我紅顏禍水。
我聽了,只覺得好笑,我是有意腳踏兩隻船沒錯,至於「紅顏禍水」麼……
在這幅「紅顏」的皮囊後,我可是個純直男啊。
何況我什麼都沒做,只是笑得甜了些,投其所好了些,明明是賀躍他自己強取豪奪,明明是萬百陽他自己心生殺意,明明是我自己從中勾引又作妖。
明明一切都源於我們男人之間的慾望和野心,為什麼最後卻將罪責全部推到一個不存在的女人身上?
我想不通,順手將包里多出的一封恐嚇信重新疊好,然後裝進一個小鐵盒裡。
待賀躍出院回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一盒滿噹噹的鐵盒交給賀躍。
賀躍掂量一下鐵盒,笑得格外滲人。
不久後,學校連續通報處分了好些人,有考試作弊的,有打架鬥毆的,甚至還有嚴重到被請家長退學的,一時間校園整體風氣都清新了不少。
賀躍最後還給我一個空鐵盒:「開心了嗎?」
我接過鐵盒,垂眸輕語:「那是他們自作自受。」
「嗯。」賀躍笑了,伸手揉揉我的腦袋:「你說得對。」
總之經過這一系列事,我「大嫂」的位置算是徹底坐穩了。
圈子裡沒人再敢講我的壞話,至少表面上絕對不敢,女生搶著和我做朋友,男生搶著逗我開心。
正如賀躍所說,我被保護了,與賀躍一起站到金字塔頂端,我看見的風景與在底座時完全不一樣了。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上學是這麼一件輕鬆愉快的事。
從隨時有人陪聊陪玩,隨處都是笑臉相迎,到有人主動跑腿買單,各種考試資源垂手可得,甚至連大創和論文之類都有人「幫忙」。
這些在步入社會的人眼中或許只是些小到可笑的事,但作為一天 24 小時都處在這種環境下的人,這些就是至關重要的天大事,一點點區別對待都會被無限放大。
要不然哪來那麼多被孤立的孩子去割腕,跳樓,吞藥,寧可放棄他們寶貴的生命也不要再待在那種窒息的環境里?
真的只是孩子們矯情嗎?
人本來就是最容易受環境影響的動物好嗎。
因為賀躍的喜愛,我被捧到從未有過的地位,我只要專心為考研備考,吃喝有人跑腿,期末有人帶贏,學累了有的是「朋友」陪我逛街蹦迪,本沒有任何事會叫我煩心。
偏偏這時就有那不識趣的人,要來打破這一切的美好。
「她是個騙子!她根本不是市長的繼女!」
譚佳勛舉著手機,激動地將照片轉給每個人看:
「她每天都坐公交車偷偷去打工,晚上就回到這種全是出租房的老小區——市長的女兒怎麼可能租這種貧民窟里的房子?她就是假冒的!就是個虛榮的拜金女!」
圍成一圈的人都伸長脖子去看那塊小小的螢幕,看螢幕里鑽進小胡同的我。
譚佳勛還將照片放大,這樣所有人都能看清照片上我的側顏。
我心中咯噔一響,蹙眉道:「你跟蹤我?」
「是又怎樣?你要是行得端做得正幹嘛怕別人跟蹤?」
譚佳勛被交頭接耳的人群簇擁在中央,一副得意洋洋的勝利者模樣:「我早就覺得你有問題了,市長的女兒出行怎麼會沒車接送?怎麼會連個像樣的名牌包都沒有?所以我就叫我表哥去蹲點,果然抓到你的狐狸尾巴了!」
譚佳勛就差將手機懟我臉上了:「你個綠茶婊!明明就是個窮鬼還敢吹牛說自己是市長女兒,我呸!真不要臉!」
我咬唇不語。
這也是簡訊里告知的弊端之一,許願雖然可以把我變成女生,也可以在電子信息上動手腳,但我從出生起就註定的命運無法改變,沒人可以幫我改變。
不論我外表變得如何,我還是那個賭徒的親生兒子,哪怕上了大學,從家搬出去住,也要心驚膽戰地等著賭鬼找上門要錢——這就是我生來註定的命運。
許願簡訊送的手機里有五萬塊,足夠我在高檔小區租間房子,但我不敢徹底搬家,我怕我一走,那個賭鬼找不到我就會來學校鬧事。
最看不慣我這幅假惺惺的模樣,譚佳勛一肚子火終於有機會發泄,她抬手一巴掌扇過來,尖聲道:
「賤人!現在裝委屈給誰看?就知道裝可憐勾引男生!百陽他就是被你害得要坐三年牢!你就是個害人精!我早看你不順眼了!」
我的臉被扇得側到一邊,總扎不緊的辮子繩再次甩飛,火辣感迅速灼燒臉頰。
這種感覺,都有些陌生了呢。
霸凌的開始有時只需要一個契機,可以是髮型,是身材,甚至可以是口音——但歸根結底,只有一個契機,那就是他們發現欺負你的代價不高。
譚佳勛作為女生小團體的頭領,她已經發出了進攻的信號,其餘人卻還停留在指指點點的試探階段。
他們在等一個人。
他們也如願等到了。
「都圍在這做什麼?」
賀躍兩手插兜,打了一個哈氣,依舊是那副沒睡醒的模樣,身後跟著他的新跟班,那個綽號叫「瘦猴」的高個男生。
瞧見賀躍,譚佳勛下意識臉紅,接著想起什麼又一個激靈地離我遠了些。
譚佳勛將打我的那隻手背到身後:「阿……賀躍!顧辛她撒謊!她才不是市長的女兒!她騙了你!」
一眼注意到我臉上的巴掌印,賀躍懶懶的眸子一眯,聲音也冷了:「誰打得她?」
人群瞬間寂靜,不少人將目光投向譚佳勛。
譚佳勛的手心裡一下全是冷汗,恨不能過去撬開賀躍的戀愛腦,更恨不得被賀躍裝進戀愛腦里的人是她自己。
「賀、賀躍,我就是替你氣不過,她騙了我們這麼久,我就輕輕打了她一下,不是故意的……」
「啪!」
就聽一個清脆的巴掌打斷了譚佳勛的話。
所有人都呆住了,傻住了。
哪怕將來他們畢業步入社會幾十年再回想也會自我懷疑的那種呆傻。
因為那一巴掌不是賀躍為我違背「紳士風度」。
而是我過去,打了賀躍。
那乾脆有力的一巴掌,將我披散的長髮都揚成好看的弧度。
許多人回神後同時倒吸一口涼氣,等著賀躍發飆。
然而賀躍只是眯了眯眼,轉回他被打偏的頭,一對深黑眸子望來時我膝蓋都開始有些發軟。
我手心火辣辣,渾身也抖得厲害,一出口就是壓抑的哭腔:「為什麼……你不是答應我,只要我同意和你在一起,你就會出具諒解書……萬百陽他為什麼還要坐三年牢?」
此驚人之語一出,四下又是一陣譁然。
我深呼一口氣,轉身走向自己的書桌,將書包里的東西「呼啦啦」全倒在桌上。
我拿出高檔小區的電梯卡,強忍哭容:「是不是市長繼女的我根本不在乎,就算還是窮鬼也好,我只想回到曾經的日子,回到爸爸還活著的日子!那個老小區里有我和爸爸曾經的家,我想爸爸了,想回家看看……不行嗎?」
看見我手中金燦燦的電梯卡,又聽我說起死去的爸爸,不少人都面露愧色,投向譚佳勛的視線也不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