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得再同他多說一句,我甩開他,上了計程車。
後視鏡里,靳言川不甘地追著計程車跑,最終匯入夜色不見蹤跡。
我先去了寵物殯葬公司,看著工作人員將小八的殘肢燒成一捧灰,裝進了小罐子。
我又去了火車站,買了最早一班去昆市的火車,是凌晨三點。
這期間,靳言川的電話和信息就沒斷過。
【陳漁別耍心機了。我派人查了,你之前是單身,這幾年你身邊也沒出現過其他男人,我不可能是誰的替身。】
【我知道,你是想用激將法逼我吃醋,逼我為了你跟桐桐和兄弟們翻臉,我告訴你,我可不會慣你這些矯情的臭毛病。】
【你馬上回來道歉,今天的事就翻篇了,婚禮照常舉行。】
【陳漁玩鬧也該有個限度!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追我的嗎?馬上給我回電話!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否則婚禮當天,新娘就是溫桐桐。】
我立馬給他回了電話,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卻又掩飾不住的得意:
「我就知道一說換新娘,你肯定就坐不住了。
「行了,人也打了罵了,該消氣了吧?以後我是誰的替身這種不准再說了,當心我收拾你。
「快回來了吧,小八的事我承認有賭氣的成分,誰讓你不乖。我剛看好了一隻三十萬的名犬,婚後送你。
「至於桐桐,她就是個直性子小孩。你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打她罵她,萬一真把她逼死了,這個責任誰來擔?我答應你,以後跟她保持距離,可以了吧?陳漁我已經很寵你了,你別吃醋了……」
「靳言川。」我打斷他的話,「你聽好了,你想跟誰好要誰跟好,我不關心更不在乎。」
「因為我不愛你,從來都不愛。」
「陳漁你——」
我掛斷電話,將卡拔出來丟進廁所管道,換上新卡。
當初去補卡時,我又另外辦理了一張。
今夜無月,火車車燈猶如一把利劍劈開夜色山川。
我望向窗外,懷裡緊緊抱著小八的骨灰盒。眼淚在夜色中翻湧過一輪又一輪,直至陽光溫暖,天空凈澈,我才發覺自己已經到了昆市。
難言的震撼與感動在心底跌宕澎湃,撕開那些被刻意隱藏的記憶。
沈易,我來找你了。
而另一邊,在一次次通話失敗後,靳言川惱火地把手機砸到地上,心裡頭那把無名火越燒越旺,恨不得立刻把陳漁抓回來,壓在身下發泄一通,好好教教她規矩。
是他太縱容了,才讓她這種乖貓貓也敢對他伸出爪子。
她怎麼敢啊!
她忘了是誰給她這樣優渥的生活,誰給她靳氏少夫人的榮耀。
她是不是忘了當初她是怎樣追他求他,甚至拿命來賭他的良心。
「靳少,彆氣壞了身子。那種不識好歹的女人滾了正好,她那種窮鬼哪裡配得上靳少。
「就是,一個臭婊舔狗還裝上清高了,靳哥要不要我找人去輪了她,看她還好意思裝……」
靳言川扭頭,眼中怒氣橫生,一拳給他砸了過去。
「我警告你們,陳漁再怎麼樣也是我的女人,誰敢動她一下,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一伙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再說陳漁一句不好。
「言川哥都怪我,要是我不來,陳漁姐就不會跟你賭氣離家出走了。」溫桐桐忽然愧疚痛哭起來。
「言川哥你別急,陳漁姐沒親沒故的一個人也走不到哪兒去,我陪你出去找找?等找到她了,我給她下跪。」
換做往常,溫桐桐一紅眼眶,他立馬就哄上去了。
但這一刻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有些煩躁,腦子裡竟然浮現出陳漁乖巧聽話的臉。
陳漁不愛哭,一雙小鹿眼總是笑盈盈地看著他。
唯一一次流淚,是他睡一個小明星時心臟猛地窒息,搶救回來後他就看到她趴在床邊哭紅了眼。
那一刻他的心臟忽然抽疼,頭一次對這個便宜女朋友有了愧疚,憐惜。
是啊,她那樣愛他,愛到明知他出軌也捨不得罵一句,只擔心他的身體健康。
她怎麼不愛他,怎麼可能拿他當替身。
她就是使性子,想讓他吃醋懊悔。他知道,小姑娘都愛這種追妻戲碼。
想到這裡,他的怒氣稍稍平息了一些,又找回了一些自信。
看在她愛他的份上,他就低一次頭,哄她一次。
【乖了,這次算我錯好不好?
【回來吧,婚禮照舊,我娶你。】
靳家是多少女孩遙不可及的夢,他篤定,陳漁是不可能拒絕的。
可直到婚禮當天,陳漁都沒有出現。
6.
靳氏集團太子爺大婚,新娘子居然逃婚了!
這要傳出去,他們靳氏集團的臉要往哪兒擱。
靳言川父母大怒,一直數落靳言川不該找個門不當戶不對的野丫頭。
靳言川心煩極了,不甘心地一遍遍撥打電話,可那頭只有冰冷機械的女聲。
溫桐桐紅著眼睛道歉:「伯父伯母,都怪我不好,是我讓陳漁姐吃醋誤會了。但我只是想回國親口祝福言川哥哥新婚快樂,我沒想過要破壞他們的。
「她心裡氣不過,打我罵我都可以,她怎麼能這樣下言川哥哥的臉面,這不是在逼我以死謝罪嗎?那我去死好了。」
靳母忙拉住她:「傻孩子,這怎麼能怪你!陳漁打什麼算盤,我心裡清楚得很,不就是想用一哭二鬧三上吊來逼言川服軟嗎?哼,果然是農村來的,一肚子上不了台面的歪心思。桐桐你這樣單純的好孩子,哪裡斗得過她。
「不過咱也懶得跟她鬥了,跑了正好,最好是死在外頭免得回過頭來找我們晦氣。言川,把找陳漁的人都撤回來,讓婚禮公司重新布置現場,我宣布,以後桐桐就是咱們靳家的兒媳婦。」
禮堂里,我跟靳言川婚紗照的海報被暴力撕扯下來,我的臉被從中間撕開。
靳言川發怒:「誰許你們扯的!給我掛回去!」
他快步上前,一把推開工作人員,將破爛的海報抱在懷裡,試圖將我的臉拼合在一起。
可爛了的東西再也拼不好了。
靳母大怒:「言川你做什麼!媒體記者全在外頭,你難道要讓整個京市都看我們靳家的笑話嗎?
「我告訴你,就算你不娶桐桐,陳漁那賤蹄子也休想進我靳家的門。」
溫桐桐撲上前,哭著說:「言川哥哥你看看我,我是桐桐呀,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要不是我出國留學,怎麼會讓陳漁那種女人鑽了空子。
「就讓陳漁姐走吧,以後三餐四季都由桐桐陪著你,我們才是門當戶對的啊。」
溫桐桐急忙抬頭,想要深吻住他的唇,水晶細高跟一下子將我的海報踩出一個洞。
靳言川卻跟瘋了一樣,一把將她推開:
「滾開!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陳漁比!
「你不過就是我無聊時的一個玩意兒,就你們溫家也配跟我提門當戶對!
「誰想娶你,你找誰去!我這輩子想娶的人只有陳漁一個人,我要去找她,你們誰也別想攔我!」
不顧靳家父母的阻攔和溫桐桐的哭喊,靳言川抱著我們的海報衝出了宴會廳。
等在外面的記者蜂擁而上,問靳氏集團的這場世紀婚禮究竟出了變故,靳氏少夫人又去了哪裡。
靳言川沒有回答他們,只沉聲告訴他們:「如果大家見到了我的未婚妻,請告訴她,我愛她。」
7.
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靳言川的深情告白,評論區里都為他的真情感動,都在咒罵我不識好歹,明明是祖墳冒青煙才換來的婚姻,還拿腔作調,就是個活脫脫的綠茶婊。
我舔靳言川的事也被網友們扒個底朝天,有人說我心機深,說我專門進修過床上功夫,這才能把靳大少爺拿捏得服服帖帖。
網友們氣得跳腳,一個個心疼地跑去靳氏集團官博下留言,跪求靳言川醒醒,不要被我這個惡毒拜金女騙了。
可靳言川已無心理會這些言論,他接到了助理的電話。
「少爺,有個護士說在醫院見過少夫人。
「少夫人她在醫院做、做過流產手術。」
靳言川的大腦忽然一片空白。
他有預感,他的世界快要塌了。
靳言川踉蹌地趕到醫院,奪過小護士手裡的檢查報告,雙眼通紅幾近瘋魔。
「陳小姐的腹部受了猛烈撞擊,被送來時血都浸濕了兩條腿,醫生雖然立馬安排了流產清宮手術,但子宮受損,以後很難再有孕。
「陳小姐是自己簽字,一個人上手術台的,沒有親人朋友陪她。
「我們想讓她多住兩天院,但她堅持要出院,說家裡的小毛孩還在等她回去。她說,要不是小毛孩幫她開門找鄰居幫忙,她可能已經死在家裡了。
「女人流產後是要坐小月子,受不得冷的。我看她穿得單薄,送了她一條圍巾。」
小護士字字含淚,每個字像圖釘一樣,一顆一顆狠狠扎進靳言川的心臟。
靳言川雙膝一軟,跌坐在地,拿著報告單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忽然,他一巴掌扇到自己臉上。
他就是個混蛋!
回家時他明明看到了地上的血跡,明明擔心陳漁想給她打電話,卻又偏信了溫桐桐的話,以為是陳漁在自導自演。
他終於想起陳漁跌倒在地時那句沒說完的話是什麼了,她想告訴他她懷孕了,她有他們的寶寶了。
可他卻為了另一個女人粗暴地打斷她,懷疑她,丟棄她,還惡劣地將她的手機丟進水壺,剝奪了她求救的可能。
甚至在醫院遇到她時,他都還在質疑她,嘲諷她。明明她的臉色那樣蒼白,明明他心裡在疑惑在心疼,卻還是為了溫桐桐那點破皮的小傷口棄她不顧。
他該死,他該死。
他不敢想如果沒有小八救她,那他回家後看到的將會是什麼?
會是陳漁冷冰冰的屍體嗎?那他會瘋掉的,他會瘋掉的。
可他竟然為了懲罰她不聽話,任由溫桐桐叫人上門把小八帶走殺掉,任由他們把小八丟進鍋里。
難怪陳漁會那樣失控,會那樣恨他,他罪無可恕。
他扶著牆站起來,對助理說:「動用一切資源找少夫人,我要、要——」
話未落音,靳言川整個人忽然重重地砸到地上。
助理驚慌大喊:「醫生!」
8.
經過一番搶救,靳言川轉危為安。
對於他的症狀,醫生也只能用排斥反應來解釋,可當初適配的情況明明很好。
得知這一切跟我有關,靳母在醫院裡氣得大罵我是個殺千刀的掃把星。
靳言川氣得拿刀往胸上扎,警告所有人,誰敢再說我一句不好,那就別要他這個兒子了。
靳家爸媽不敢再我說什麼,動用所有關係到處找我。
而另一邊,遠在昆市的我在周台長的陪伴下,去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叫「小月」的小女孩。
她今年三歲,很乖很懂事,先前有很多人想要領養她,但她都不願意跟他們走。
可沒想到她一見到我,就拉著我的衣袖輕輕地喊「媽媽」。
周台長紅了眼眶,感慨道:「或許這就是天意,是沈易的心愿。」
兩年前,雲省某處地震,我的男朋友沈易作為一線記者前往災區採訪支援,在一座危房中救出一名嬰兒。
房梁砸下的瞬間,他毫不猶豫地將嬰兒護在胸前。
等被救出時,他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小月就是沈易護在胸口,用生命救下的嬰兒。
我蹲下身,將小月擁抱在懷裡,笑著笑著眼淚狂涌。
那段痛苦的記憶再次襲來,硬生生撕裂我勉強結痂的傷口。
9.
我跟沈易是在昆市遇見的。
那天他在滇池邊做隨機遊客採訪,恰好問到我。
我愣了愣,如實說:「我是來自殺的。」
他也愣住了,讓攝影師關掉機器,從包里拿出一顆糖。
「要不要先吃顆糖?
「正好我今天想提前下班,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許是那天的落日太過美麗,我不忍拒絕,又許是我真的太想有人陪伴,那些積壓數年的委屈跟難受,再也兜不住了。
幼年失母,繼母刁難,被迫輟學後邊打工邊自學美術;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相關工作,卻被上司猥褻;向上舉報卻反遭汙衊,被開除,被造黃謠。
老家呆不下去了,我來了昆市,想在這裡終結一切,這裡是媽媽生前最想去的地方。
沈易安靜地聽著,等我說完哭完,湊上來問我:「要不要去個地方?」
他拉著我跑去昆市最沸騰的酒吧,把他們的朋友們都叫了出來,唱歌跳舞通宵達旦。
太陽躍出的那一刻,他問我:
「看,活著是不是也挺好?
「別怕,從今天起你不是一個人,以後我就是你的朋友。」
清晨的陽光將他的身影勾出一圈毛茸茸的金邊,看得人溫暖熨帖,叫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忽然不想死了。
後來,在某個夏夜,我們自然而然地牽手。
那些心照不宣的歡喜,點亮了我晦暗不堪的人生。
交往一年半後,我們準備領證結婚。
可就在領證當日某處發生了地震,他明明在休假,卻還是申請去前線支援。
我生氣了,賭氣跑出門了,一次次掛斷他的電話。
最後他只好給我發消息:「寶貝乖,別生氣,我明天就回來。」
可是沒有明天了。
如果知道那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對話,我一定不會賭氣跑走,一定不會掛他的電話。
我會緊緊地擁抱住他,一遍遍告訴他,我愛他,我愛他。
可惜沒有如果。
我愛的人死了,他躺在冰冷的太平間,再也不能抱我哄我,再也不能叫我「陳小漁」了。
沈易是孤兒,他的喪事由電視台里幫忙辦理。
我想陪他一起死,周台長救下了我並破例告訴我,沈易在死前留了做器官捐贈的口頭遺囑。
他的心臟已經被運到了京市,在另一個人身上延續他的生命。
幾經打聽,跪爛了一雙膝蓋,我才終於打聽到那人是靳氏集團的少爺靳言川。
13.
那時候靳言川剛做完心臟移植手術,在醫院修養。我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故意接近他,找各種話題跟他搭訕。
他一句想吃「小城隍的小籠包」,我就能頂著寒風跑大半座城去給他買。
旁人不知情,都羨慕他找了個貼心的女朋友。
靳言川笑笑沒說話,卻在只有我們兩人時捏捏我的臉說:「就那麼喜歡我啊?」
我看向他的左胸,點了點頭。
「但我女生朋友很多,你能不吃醋?」
我點頭。
「我還喜歡玩夜店,不排斥一夜情,能接受?」
我點頭。
半晌沉默,他嗤笑一聲,吻向我的唇:「怎麼辦,你這麼乖,我好捨不得。」
那一晚我們接吻了。
我的手一直停在他左胸上,感受著那顆心臟強烈的跳動,無比安寧。
我告訴自己,守護著沈易的心臟就像守護著沈易,就像我們從未分離。
接下來兩年,我傾盡所有對靳言川好。
不論他在外面玩得多花多野,回來時我都會為他準備熱湯,假裝看不見衣領上的口紅,乖巧地擁抱住他,像一隻乞求憐愛的貓。
至於床事,我更是毫無底線地迎合他討好他,將自己尊嚴折到塵埃。
其實一開始靳言川也沒多喜歡我,直到一次車禍,碰撞瞬息,我毫不猶豫地用身體護住他。
他受了輕傷,而我險些沒能下手術台。
那也是靳言川唯一一次失態,紅著眼顫聲求我不要離開他。
假戲做久了,有時候連我都恍惚了,以為靳言川就是沈易。
我們可以攜手結婚,生兒育女。
直到溫桐桐回國,靳言川一次次對她偏愛縱容,一次次欺我傷我,讓我恍然發現,他跟沈易根本不是一個人。
沈易那樣護短的一個人,怎麼會讓別人欺負我?
是我在自欺欺人,是我不肯面對現實,我對不起沈易,更對不起自己。
我的人生不該這樣。
沈易也不會答應我因為一顆心臟丟了自己。
14.
我領養了小月,帶她上戶,取名叫沈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