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敲門聲響起,江殊同走了進來。
同時,白少浦摔門而去。
他手裡捧著我當日送他的捧花,笑得人比花艷。
江——殊——同!
我恨得咬牙切齒,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刺痛過後,口腔中慢慢瀰漫著腥甜。
「不用謝,你不是也救了我一命嗎?我們兩清了。」
他微笑著,把已經乾枯的花束塞到我的床頭。
「你看這孩子,感動得都哭了。」
見我流下淚水,江殊同笑得更燦爛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苦苦相逼啊?
8
我之所以能活過來,自然是因為江殊同嘴欠。
他當晚猜到了我的去處,連夜找人給白少浦通風報信。
於是,我和江殊同互為救命恩人的故事也傳開了。
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他了。
這些天,白少浦似乎很忙,不見人影。
我也樂得自在,躺了不到兩日,從醫院跑了出來。
倒不是我是什麼金剛不壞之軀,不用休養,只是我知道,兩位男主的白月光快回來了。
我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既然暫時回不去了,我得找他去商量對策。
再怎麼說,我們也是彼此在這個世界裡唯一的稻草。
沒想到,我推門見他的時候,他正泡在浴桶里,面色慘白。
我跑過去,木桶里的血紅一片。
「你怎麼來了?」他瞄了我一眼,繼續淡定地泡在水裡。
「周瑟做的?為什麼?」
我說著就要拉他上來,這才發現,他後背的血痕更甚。
新傷交疊著舊傷,慘不忍睹。
「也許是,我說他一輩子都得不到那個白月光。」
「也許是,我去看你了。」
「抑或是,我在護城河邊說的話,惹他記恨。」
……
「你說,這種命,要著有什麼用呢。」
他苦笑出了聲,掙脫我喃喃道:「原來真的有人的心是石頭做的。」
我看著他瘋瘋癲癲的樣子,心裡也不舒服。
早知如此,還不如那日便讓他離去。
周瑟下手如此之重,是我意料之外的。
「再堅持一下,我們就快回去了。」
「我們真的還能回去嗎?」他逐漸失焦的眼睛看向我。
我點點頭,把他從水桶里拉出來。
「按照之前的劇情來說,那個白月光明日回來後會來看你的戲。」
「在周瑟介紹你們認識的時候,他會表現出不滿,進而引得周瑟劃花你的臉。」我盤算著劇情。
江殊同漠然地聽著,仿佛我說的事情與他無關。
「按照目前劇情追妻火葬場的走勢,那個周瑟,在你走之後會有多痛苦呢?」
有點上頭。
「我不想知道。」
說完,江殊同站起來,披上浴巾,坐在鏡子前。
「沈硯修,我真的好想死啊。」
僅僅過了三日,他的身上,已沒有了當初的那股銳氣,也沒有了和我一較高低的蓬勃氣力。
我不知道他這三日經歷了些什麼,只是,輸贏,在此刻沒了意義。
「你會回去,一定會回去的。」我把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幾下。
「明晚的這個時候,我親自送你走。」
我俯下身子,看著鏡子裡的兩張臉,莫名地有些激動。
「這次,我讓你贏。」
9
白少浦當然是不願意帶我去梨園的。
可他也攔不住,畢竟腿長在我自己身上。
今晚這場戲本應該是《貴妃醉酒》。
臨時被改成了《霸王別姬》,江殊同最擅長的一場戲。
周瑟和白少浦坐在第一排的桌子前,他們兩人中間坐著一個白襯衫的少年。
和我夢中一樣的金絲眼鏡。
果然是他。
白月光不愧是白月光,就是不一樣。
沒在人群里都發著光。
平日矜貴自持的周瑟,親手剝花生喂到對方嘴裡。
而白少浦在一旁冷著一張臉,顯然是吃醋了。
我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看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簡直不要太精彩。
真是一齣好戲。
「你也來聽曲?」
感覺到身後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是徐冶,我的班長。
我是個插班生,承蒙他多次照顧。
「班長?好巧啊。」我喝著茶水來遮掩自己的尷尬。
要知道,我最近可沒少逃課。
「確實是巧,有幾日沒見到了。」班長話裡有話,卻無惡意。
為了同我講話,他特意和我身旁的人換了座位。
班長長得斯文白凈,是著名學究徐盛的親孫子。
「最近有點事,就沒去上課。」
我訕笑著,放下茶杯。
或許是過於慌亂,茶杯沒放穩,倒在桌上。
滾燙的茶水瞬間打透了褲子。
我忍不住發出驚呼。
好巧不巧,這聲音被白少浦聽到了。
只見他迅速地轉過頭。
看到我後,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和憤怒。
他陪著白月光,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假裝沒看到他,接過班長遞過來的手帕擦拭自己的衣服。
霸王上台,與虞姬相談,虞姬手執利刃。
餘光里,周瑟的目光沒從白月光的身上移開過。
可我能隱約感覺到,他的注意力同時也沒離開過台上的江殊同。
他真的會按照劇情里說的那樣,親手劃破江殊同的臉嗎?
可惜,他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10
「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我還在猜測著,只見虞姬拿著劍往脖子上抹去。
剎那間,鮮血四濺,灑了霸王一臉。
這效果過於逼真,引得看客紛紛站起來鼓掌。
只有我依舊坐著,一動不動,下唇險些被門齒咬破。
而本應該抱著虞姬的霸王應繼續接詞。
可此刻的他丟了懷裡的虞姬,驚叫著後退。
儘管有所準備,我心裡還是咯噔一下,隨即扔掉手帕跑上了台。
「我先走了,回去等你……」
江殊同是在我懷裡斷氣的。
儘管他臉上妝容濃重,可我還是看到了他眼角的殘淚。
戲台班子為了不引起恐慌,第一時間落下了帷幕。
我眼看著血液從他的脖頸止不住地流下,一陣頭疼。
他終於解脫了。
此刻,他應該已經回去了吧。
「怎麼回事?」
周瑟率先跑到了台上,看著我懷裡倒在血泊里的江殊同,不敢置信地伸腿碰了一下他的身體。
確認對方真的已經不能動了,瘋了一樣蹲下身來,從我懷中奪過江殊同的屍體。
「周瑟哥,這個戲子怎麼了?」緊跟上來的白月光,立在周瑟身後。
「死了,他死了,都是因為你。」我跑上去扯住了對方的領子。
那張清秀的臉無辜得緊,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閃著淚花。
他也確實無辜。
不過,我必須這麼做。
此刻這一切都是我們計劃好的。
務必讓這場死亡成為周瑟和白月光之間無法跨過的溝壑。
「你在做什麼?放開他。」
白少浦走了進來,第一時間把我拉開。
他甩開我的力氣過大,以至於我的身體隨著慣性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好痛。
11
同時,周瑟抱起江殊同已經發僵的屍體,跑了出去。
「真晦氣,我才回來第一天。」白月光說著掃了我一眼。
「你又是誰?為什麼說他是因我而死?」
少年說著走到我的身邊,仔細打量著我。
眼神里的侵略性和初見時的白少浦相比,只多不少。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毫不示弱。
「沈硯修,別放肆。」
白少浦緊張地走到我們之間,拉開了我和少年的距離。
似乎怕我再動手做些什麼。
「沈硯修?原來少浦哥資助的那個小孩就是你。你好,我叫秦末,以後請多關照。」
白少浦過來的瞬間,秦末變臉一樣展開笑顏。
茶味極濃。
他從白少浦身後探出頭來,緊接著又遞過一隻手。
小孩?他又比我大到哪裡去?
我別過頭故意不去看他。
「夠了,你回學校吧,周瑟和江殊同的事,你不要再摻合了,如果周瑟查出這件事和你有關,我也保不了你。」白少浦拉著秦末離開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爬起來,蹭了蹭身上的血跡,啐了一口。
「呸,穿上褲子就不認人。」
「識相的話,你最好閉嘴!」白少浦湊近我,墨色的眸子宛若深淵般令人窒息,指骨間摩擦的清脆聲又像是隨時可以把我捏碎。
他心虛了。
12
江殊同的葬禮比我想像的隆重多了。
周瑟還挺下血本。
整座平城都披上了白綢。
一曲《安魂》響了三天三夜。
「硯修,聽說你和那個江殊同挺熟的,他真的是傳言里那樣,因為周老闆才想不開的嗎?」
下課鈴剛響,同學們圍住了我,各種八卦。
「江殊同和你的關係很好吧。」
「你和他是不是那種關係啊?聽說他抹脖子那天,你也在場,還是第一個衝上去的。」
我一個頭兩個大。
江殊同啊江殊同,我還不如就隨你去了。
「我們不太熟。」
腦子裡想起白少浦說過的那句話,我打算讓這件事適可而止。
我也要找機會算一算我和白少浦之間的爛帳。
既然我已經輸了,那不如鬧個天翻地覆再回去。
天不從人願。
還沒下課,我就被老師叫了出去。
門口站著的,是滿臉憔悴的周瑟,平日裡一絲不苟的頭髮凌亂了,閃著精光的眸子也灰暗了許多。
喲喲喲,這會兒知道難受了。
人在的時候對人家百般折磨,現在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給誰看?
「周先生有事?」
「上次,殊同曾同我說過,你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他是不是回去了?你們那個世界,在哪裡?」他緊張地抓住我的胳膊。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他走了,便回不來了,你也去不了。」
我從他手中抽出胳膊,口氣中不乏諷刺。
「你不是喜歡秦末麼,怎麼不去追啊?左右現在也無人能牽絆你了。」
「你!」他聞言激動地伸出手就要打我,全然沒有了當初翩翩公子的風采。
「我還有課,如果你就想來打我一頓,就朝這打,痛快點,不打我都瞧不起你。」
我指著自己的臉上前了幾步。
就算他是名鎮平城的大商賈,也萬沒有隨便打人的道理。
「求求你,到底怎麼能找到他?你要多少錢都可以。」
他的手沒落下,倒是膝蓋軟了下去。
他跪下了。
這是我沒想到的。
要是有智慧型手機,我真想拍下來一張照片發給江殊同。
「周老闆,人都沒了,你有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
我搖搖頭,無奈地嘆著氣回到了教室。
當初意氣風發的大老闆,也有如今狼狽的模樣。
江殊同,你贏麻了。
13
本來,借著白少浦和我劃清界線的這段時間,我是打算離開的。
可除了白少浦,白府的人、學校里的人和我都很融洽,心裡有些捨不得。
特別是班長徐冶。
自從梨園那次事件後,他對我的態度更好了。
似乎是怕我受到更大的刺激,事事都幫著我。
再加上他爺爺是個大學究,那文采更是不用說,留在這裡可以學習到平日裡學不到的很多東西。
等我回到現實社會後,在這裡學到的知識也會讓我終身受益。
這不,徐冶前兩天剛拿了我的作文去給他爺爺看,老學究認認真真地批改後果然有所裨益,甚至邀請我去了學術界的一場盛宴——中外文化交流會。
我想著反正要離開了,不如把這場交流會當作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完美謝幕,也算對得起我這一年廢寢忘食地做功課。
自從定好日期,「中外」兩個字讓我心裡隱隱不安。
當天,我早早地隨著徐冶來到了會場。
他爺爺是這裡的教授,總隨著爺爺來辦事的徐冶對會場十分熟悉。
我倒是第一次來,對這裡的設施很感興趣,四處打量。
「沈硯修!你也來了,果然是少浦哥選中的人,少浦哥眼光真好。」
秦末一見到我,很興奮地跑過來。
他的熱情來得莫名其妙。
在別人看來,他熱情好客,可在我眼裡,他的所作所為,像某健康飲品,我是無福消受。
「秦少爺。」我疏離地行著禮,打算躲開。
畢竟人家可是主角總受。
自從他回來,我發現了一個定律:和秦末在一定距離內,我會避免不了受到主劇情的影響,會心情很差,不由自主地多愁善感。
「少浦哥,你看,這是誰?」
剛走開沒兩步,秦末一嗓子喊開。
我這才注意到門口的白少浦。
他怎麼也在這裡?
他一個舞刀弄槍的,難道就是秦末來參加這麼無聊的會議?
我甩甩頭。
一定是離這兩個人太近了,劇情影響人物性格,導致我現在開始瘋狂內耗。
白少浦穿著一身軍裝,幾日不見,憔悴了許多,額上的傷口生出了黑褐色的血痂。
難不成……
我又看了看面色紅潤的秦末。
難不成被這傢伙榨乾了?
注意到我不懷好意的目光,白少浦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後便不曾離開。
「硯修啊,上去把前些日子那篇文章讀一讀。」
剛好,徐冶的爺爺走了過來,拉著我就往台上走。
很快,我不再因為白少浦一個人的目光難受,因為,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清清嗓子,抑揚頓挫地把文章朗誦了一遍。
在老學究的帶領下,大家都開始鼓掌。
台下,秦末和白少浦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可他的目光卻不曾離開過我。
我講完後,徐冶變魔術一樣捧著一束花走了上來。
燈光打在他柔和的臉上,把讀書人的儒雅氣質彰顯得淋漓盡致。
只是他眸子裡那股深情勁兒,讓我有些不舒服。
白少浦的目光逐漸鋒利,似刀,一層層剝開我的衣服,看透了我的五臟六腑。
好像我背叛了他一樣。
我接過徐冶的花,不敢停留,第一時間跑下台。
「下面,讓我們歡迎秦末來為我們演講。」
身後聽到了徐冶的報幕聲,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現在,唯一的心愿也完成了,我也該走了。
14
「沈硯修。」
剛走兩步,白少浦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我連忙加快了腳步。
「躲我?」
沒走兩步,手臂被抓住,整個人被他抵在了牆上。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秦末身上。
「你要幹什麼?這裡都是人。」
我壓低聲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