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我鳩占鵲巢,占了主人的榻。
想來,輾轉反側,更沒有了睡意。
「不睡覺,翻來覆去地做什麼?」
思緒正飄忽著,蕭呈突然出聲,委實把我嚇了一跳。
視線結結實實地看過去。
那貴妃榻其實也不算小,但被蕭呈這樣高大的人躺上去還是顯得有些侷促。
我小心翼翼地出聲。
「這榻夠大,躺兩個人都綽綽有餘。要不……你還是來這裡睡吧。」
話落,蕭呈漠視著我沒給任何回應。
我悻悻地轉過身。
心道,是他自己不過來的,若睡得不舒服了,那就怨不得我了。
我心安理得地往上揪了揪綢被,合上眼。
下一瞬,身後的綢被被掀起一角,蕭呈動作敏捷地鑽了進來。
19
我感覺自己身邊好似塞了個滾燙的湯婆子。
安安靜靜地躺了片刻,約莫著蕭呈大抵是睡了,我小心翼翼地往一旁挪了挪。
「我沒碰過她們。」
過分安靜的寢宮裡,蕭呈冷不丁地蹦出這麼一句話直接把我嚇僵了。
等緩過神來,我皺起了眉。
「什麼?」
「那些個女官宮娥,我從來沒碰過她們。」
他聲音小小的,伴著一絲哀怨。
「我就是想讓你也吃吃味。」
我覺得有些好笑,但也不敢真的笑出聲來。
要是連蕭呈這點幼稚的小心思我都看不出來,那我就白比他多活這麼多年了。
我也曾自瀆過,真正雲雨後的房間難免會留下些特殊氣味。
但蕭呈每次臨幸完人的寢宮裡,沒有。
我甚至懷疑就連床上那些雲雨後的痕跡都是他自己亂扯出來的。
我「嗯」了一聲。
他提高了音量,又問。
「你信我?」
我說。
「信。」
蕭呈忽然撐起半個身子貼了過來。
他盯著我的眼,靠近我的耳畔,嗓音喑啞得像午夜魅惑人心的妖精。
「公公為何信我?」
我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視線。
「奴才為何不信?」
說罷,蕭呈猛然掐住了我的腰。
我瞪大了雙眼,一隻手擋在他不斷起伏的胸前。
「你……你放開我……」
他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
「好公公,你抖什麼?」
看出蕭呈是在故意逗弄我,我氣沖沖地乾脆想要直接下榻走人。
人剛抬起半邊身子,蕭呈便搭上來一條腿將我重新壓回榻上。
我想破口大罵。
下一瞬,下巴又被人捏住,隨之唇上傳來一股溫熱。
「唔……你幹什麼……」
恍惚中,我看到蕭呈那張被映在火光里的臉。
他沉浸在情慾里,喉頭不斷上涌著。
「明明是公公先撩撥的朕……」
「……胡說八道。」
這人竟然倒打一耙。
「奴才何時……唔!」
想要為自己辯解的話語被蠻橫地堵了回去。
唇瓣廝磨間,蕭呈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
炙熱的呼吸噴薄而出,皮膚被燙到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戰慄。
不同於那個破破爛爛的深秋。
這次我仰起頭,閉上眼,放任自己沉淪其中。
20
自從上次刺殺事件後,儘快為大梁開枝散葉就成了當下最緊要的事。
即便之前蕭呈已經明確表過態說暫不充宮,但還是有不怕死的命官堅持建言。
這日干清宮裡,蕭呈直接把摺子甩了出去。
我默默地撿起來,放回去。
「先帝十七歲便設了三妃四嬪,十九歲膝下已有了兩男三女。
「您是大梁皇帝,是百姓的衣食父母,不管您願不願意,充宮都是遲早的事。」
聞言,蕭呈陰著臉,直勾勾地盯著我,一言不發。
「依奴才看,倒不如早些充了後宮誕下皇子,日後還能培養幾人早日為您分憂。」
他攥住我手腕,猛地一下將我帶至他身前。
語氣森寒。
「你當真這麼想?」
我點頭。
「自然。」
蕭呈見我目光真摯,不似在說笑,整個人頓時發了蔫兒。
「也是,你何曾為我吃過味?」
我倏地一驚。
「我要如何吃你一個皇帝的味?難不成你還真想跟我做夫妻嗎?」
當蕭呈閉緊了嘴巴,眼裡倔強地蹦出「有何不可」這四個大字時,我才意識到一件很嚴重的問題。
那就是,蕭呈腦子有坑。
21
這日朝會,蕭呈發了火。
他稱誰要是再敢提充後宮的事,他就把誰家的兒子發配出去打仗。
此話一出,原本幾個氣勢洶洶地想向前的命官默默後退了一步。
我抿了抿唇,快步繞到殿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蕭呈皺眉不解。
「小蔡公公這是何意?」
我盯著地上的金磚開口:
「奴才上次救駕有功,奴才想向陛下討賞。」
話落,殿里頓時唏噓一片。
他們肯定在想:閹人就是上不得台面。
我特意選在朝會上討賞,無非是猜中了陛下不會當眾拒絕我。
片刻後,頭頂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
「講。」
我閉上眼,摒棄了眼前的一切雜念。
「奴才想向陛下討一個自由身。」
唏噓聲比剛才又大了一些,更多的是不理解。
這麼好的機會,不要黃金萬兩,要什麼自由身?
我將頭顱又低了幾分。
「望陛下批准。」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那麼長,頭頂又響起那道冷冷的聲音。
似是從千年冰窖里發出的聲音,比方才更冷更寒。
「准。」
22
養心殿里一片狼藉。
那些以前我沒打碎的瓷瓶,現在全碎在了原主人手裡。
我跪在殿前,盯著蕭呈的視線有些失焦。
方才還歇斯底里的人,這會兒又坐在木椅上安安靜靜地合上了眼。
若不是他的手指輕點著,還真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半晌後,蕭呈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視線落在那隻手上,略加思索後將那上面的玉扳指摘了下來。
「來人。」
他將那枚玉扳指明晃晃地擺在桌案上。
「朕的玉扳指丟了,你派人去好生找找。」
那太監是個老練的,二話沒說拿起那枚玉扳指便領了命出去了。
不多時,那人回來復命,雙手將玉扳指又放回桌案上。
「回陛下,東西在蔡公公的房裡找到了。」
我驚愕地抬眼望去。
蕭呈面無表情地將那玉扳指重新戴上,而後幽幽地開口:
「蔡公公監守自盜,扣除一月俸祿暫關禁閉,沒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進出。」
「陛下!」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蕭呈不理會我。
事實上,自從出了干清宮他就沒有再看過我一眼。
兩個太監領了命押著我往外走。
我怒火中燒已然沒了理智。
「蕭呈!」
大梁皇帝的名諱一出,殿里「嘩啦」跪了一地。
蕭呈的背影僵在那裡,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了三個字。
「帶下去!」
23
我被關進了一間不知名的廂房裡。
一連三天我都沒有進食。
幾個宮娥苦口婆心地勸誡我,我第一次罵了她們「滾」。
五日前的我還在想自己那晚為什麼會跟蕭呈做那檔子事。
明明是我曾經親口對他說過的沒有龍陽之好,做不了入幕之賓。
可當蕭呈那樣炙熱地靠近我時,我才發現我根本就拒絕不了他。
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對他生出了些不該有的心思。
但那只是一次清醒的破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蕭呈扯上什麼關係。
他是皇帝,他遲早要有他的三宮六院。
而那個二十一世紀的蔡幸不允許我自甘墮落地去做一個孌寵。
至於蕭呈曾表示想要跟我成為夫妻這件事,簡直荒謬至極。
自古皇帝無情,我不可能用我的下半生去跟他做對賭。
被關禁閉的第四日,蕭呈「砰」的一聲踹開了我的門。
他站在逆光處,讓人看不清臉上的情緒。
「你是鐵了心地要離宮是吧?」
我依舊沒有任何猶豫。
「是。」
蕭呈的笑聲里像是沁著毒。
「兩年前你讓我遣木蓮出宮,就是為了等這一天是嗎?」
我的記憶恍惚了一瞬。
是啊,還有木蓮。
我抬頭,凝視著蕭呈。
「你如果敢動她,我會讓你收兩具屍。」
說罷,他像瘋了一樣快步地走來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了你嗎?!」
他下手真的好重,我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我覺得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蕭呈手裡了。
意識消失的前一秒, 我脖子上的禁錮突然消失。
我狼狽地大口呼吸著, 眯著眼看見蕭呈往酒杯里撒了什麼東西。
「朕再問你最後一遍。」
他將酒杯端至我眼前。
「朕希望你留下來,你願,還是不願?」
我接過酒杯一飲而下。
「奴才不願。」
24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了一輛馬車裡。
那輛馬車孤零零地停在山林中, 轎廂里放著足夠我生活八輩子的銀票。
我背起包袱沿著某一條路一直走, 一路走,一路看。
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去哪裡。
但仔細一想,去哪裡都好。
25
蕭呈立後了。
聽說是沈相國的嫡長女。
那個有著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沈寧知。
茶館裡的講書先生繪聲繪色地講。
我小口地啜著茶,思緒萬千。
待驚堂木一拍, 我隨著人群一起鼓掌。
好, 甚好,早該如此。
26
這天夜裡, 我獨自一人在小院裡擺起了小酒桌。
辛酒入喉,刺激著我的五感愈加強烈。
恍惚間, 我開始懷念起那個二十六歲的蔡幸。
那個在所有人眼裡的天之驕子, 卻意外跌進這樣無盡的深淵裡。
我仰頭高喊。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至此——」
我起身,將酒杯里的酒拋灑出去。
「各——自——為——安——」
院外的樹枝發出一陣顫抖,葉子撲簌簌落了一地。
半晌後,安靜如初。
27
我拿著那些銀票開了一間鎮上最大的藥鋪。
日日聞著那些草藥味, 我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空。
半年後, 藥鋪經營逐漸穩定下來。
我開始招攬了很多學徒, 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那日, 學徒下鄉義診, 我獨自一人背著藥簍上山採藥。
當我站在半山腰看著頭頂密布的烏雲時, 我莫名害怕到發抖。
雷電聲聲震入耳,我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撕扯著我。
我已經頭暈到天旋地轉, 只能強撐著身子趕緊往山下走。
漸漸地, 我的眼前越來越模糊, 耳邊也越來越安靜。
那聲驚雷在距離我不足半米的地方炸開,我腳底一滑,整個人就那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翻滾了數米後,我落下了懸崖。
身體騰空的那一瞬間,我鬆了口氣。
終於, 結束了。
28
「醒了醒了!
「快去叫蕭醫生!蔡幸醒了!」
耳邊好嘈雜,好像還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滴滴」地響。
一分鐘後,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我耳邊。
我被人扒開了眼皮, 隨之一束強烈的光刺得我想流淚。
光亮消失,那人低頭輕語。
「蔡幸, 聽得到我說話嗎?」
聲音一出,我頓時清醒了幾分。
這聲音……
不該的……
「蔡幸?你該醒了。」
可這真的太像了……
我急迫地想要睜開眼看看,可卻怎麼也睜不開。
用力……再用力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我輕喘著氣息終於睜開了眼。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頭頂的吊瓶連接著我的手背。
那個白褂醫生闖入我視線。
他伸手摘掉了厚重的口罩。
「蔡幸, 你終於醒了。」
心電監護儀又響起了報警聲,我的眼淚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這張臉……
蕭呈,是你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