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是祁淮,急急忙忙出去跟他分享我的喜悅,誰知是陸越。
不怪我猜錯,誰能想到陸越會乖乖地在外面默不作聲地等一個月呢。
按他的性子,不應該直接闖進來?
要不就是等個兩天,耐心盡失,轉頭就走。
他低頭靠在車門邊,手裡還夾著半根香煙,看起來很憔悴。
烏青的眼眶裡布滿紅血絲,整個人充斥著淡淡的死氣。
他掐滅手中的煙,抬頭看過來,「我來接你回去。」
我在距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來,有些困惑,「陸越,我不太明白。」
「你當初表現得那樣厭惡,我以為你是不想跟我再沾上一點關係的。」
「我的確很討厭同性戀,但我不討厭你。」
陸越臉上露出痛苦而矛盾的神情,閉了閉眼,「朝生,其實我……」
「不用解釋。」我擺擺手打斷他,「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我沒法原諒你對我造成的傷害。」
「我不會跟你走的。」
我看著陸越沉得仿佛能滴水的臉色,嘆了一口氣,「陸越,不要勉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怎麼叫勉強!」陸越垂在身側的雙手攥得緊緊的,情緒有些慌亂,「以前我們不都是好好的,以前我們每次吵架,最後不都還是會和好如初?」
「我們一起玩了二十多年,你現在來跟我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陸越,」我抬頭望了一眼遠處的天空,忽然有點想祁淮,「其實我們人生的路從來就不一樣,只是從前我太想和你走了。」
陸越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看起來像是在極力控制情緒。
「是不是因為祁淮?」
陸越上前一步,攥緊我的手腕,「朝生,我也可以的。」
「什麼?」我錯愕地抬眼看他。
陸越一把將我拉到車門邊,雙手撐在我身側,粗暴地吻了下來。
「既然你喜歡男人,那為什麼不能是我!?」
陸越吻得橫衝直撞,毫無章法,我掙扎不過,抬膝狠狠頂上他的腹部。
陸越吃痛鬆手,我一邊用袖子擦嘴唇,一邊顫聲罵他,「陸越!你 TM 幹什麼!」
「祁淮的吻技好,還是我的吻技好?」陸越神色陰鷙,語氣卻輕佻,「我的床技也很好的,你要不要試試?」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陸越,「你不配跟他比!」
陸越擦了擦唇角的血,冷笑道,「朝生,你是我的人,我不會讓別人染指你的。」
「七年前,我能把祁淮趕走,七年後,我就能再把他趕走一次。」
我一把攥起他的衣襟,「你對他做了什麼?」
陸越 189 的個子,卻被我輕易地拉低了身子。
他紅著眼,一臉偏執,「朝生,我等你來求我。」
17
陸越走後,我心神不寧地給祁淮打電話,沒有人接。
回到院子裡,看見師父正把老花鏡抬起來,皺著眉頭看手機。
見我回來,他連忙沖我招招手,「朝生,你來看看,這個新聞里的人,是小祁嗎?」
我聞言立刻湊過去,祁淮的名字正掛在熱搜上。
「真給子還是騙流量?著名律師祁淮性向成謎!」
我迅速瀏覽了始末。
祁淮參加了一檔熱度很高的辯論類綜藝,其中一個辯題就是同性婚姻是否應該合法化。
祁淮作為正方辯手,因其高學歷、高顏值,以及勇敢在節目上公開自己的性向而爆火。
但很快事情發生了反轉。
首先是有人扒出他有女朋友,叫白芷。
於是眾人紛紛怒罵他騙女方,想讓對方當同妻。
也有人質疑祁淮可能不是同性戀,只是為了收割流量賺錢,而給自己立了一個同性戀的人設。
就在大家爭吵不休時,有人發出一段模糊的視頻。
視頻里的祁淮大概十八九歲的樣子,站在一個像教室講台的地方,開口道:
「……同性戀是一種心理疾病,但每一個同性患者都可以被治癒,我們應該積極幫助同性戀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視頻只有短短十幾秒,卻足以引爆輿論。
彩虹群體恨他立人設吃流量收割粉絲。
更大多數人本來就敵視同性戀,更將他批駁得體無完膚。
批皮黑在各種社交軟體發人脈貼,將無數充滿惡意的謠言散播在不同的地方。
這場全網的狂歡引發官媒的關注,官媒點評祁淮譁眾取寵,庸俗不堪,為了流量沒有下限。
幾頂帽子扣下來,祁淮的各類社交帳號被封禁,甚至連祁淮兩個字都變成了違禁詞。
他被「殺死」在了網絡世界。
我看完這場不見血的屠戮。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我要馬上去找他。
18
我趕到祁淮市中心公寓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
祁淮開門見到我時,表情十分驚喜。
我站在門口,仔細觀察他的狀態,他看著還行。
倒是我,剛剛閉關出來,馬上就奔他而來,風塵僕僕地,看著比他還憔悴一些。
我什麼都沒搞清楚,也沒跟他打個招呼,就這樣貿然上門,我忽然覺得有些尷尬。
「那個……」我撓撓頭,「我……」
我還沒想好說辭,祁淮卻一把將我拉進門內,反手關上門,然後緊緊抱住我。
「朝生,你來找我,我很高興。」毛茸茸的頭埋在我的肩窩,撒嬌一樣蹭了蹭。
我瞬間有點臉紅,又心軟地捨不得推開他,只能任由他抱著。
好一會兒,他才放開我,我如果沒有看錯,他……某個地方有了變化。。
我恨我雙眼 5.2 的視力。
祁淮順著我的目光,瞬間也紅了臉,解釋道,「你知道的,早上……」
「先說說怎麼回事吧。」我趕緊轉移話題。
祁淮抿了抿唇,「看到網上那些東西,朝生,難道你沒有懷疑過我嗎?」
「我不信網絡上那些剪輯過的信息,我更相信自己交朋友的眼光。」
祁淮眼鏡後眸光微閃,他動了動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我故作輕鬆地踢了他一腳,「趕緊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祁淮給我倒了一杯溫水,「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不用不用。」我擺擺手。
祁淮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平靜地開口。
「這個視頻是真的,這句話也確實是我說的。」
「高三畢業那一年,有人給我父母寄了一張照片,告訴我父母我是個同性戀。」
「我父母接受無能,將我送進了一個叫明德書院的地方,號稱專治同性戀。」
「我嘗試了各種方法,都沒能從裡面逃出來,被逼無奈,我只能假裝自己已經被治好了。」
「他們讓我錄了這段視頻,發給了我父母,我才得以從書院逃出去。」
寥寥幾句,祁淮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得驚心動魄。
我從前也聽過類似的新聞,知道那些無良之人以書院之名,行虐待之事。
我不敢想,那時候只有十八歲的祁淮,是怎樣一遍又一遍逃走又被抓回來。
我不敢想,他在那裡到底經受了一些什麼樣的虐待。
我更不敢想,他所遭遇的一切,是因為陸越不爽我與他走得太近。
難怪他回答導師的時候說,因為他淋過雨,所以要回來為喜歡的人撐一把傘。
原來是這樣。
我拿著水杯的手在輕輕顫抖,我怕他看出來,只能假裝平靜地問,「後來呢?」
「為了遠離父母,我重新申請了大學,去了國外。」
「我把六年的課壓縮到四年,又用了兩年積累了一些資源,六年後,我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應對這些了,才回來跟人合夥開律所。」
「回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其實是搜集證據,報警取締了那個書院,我沒想到有人會把這段視頻找出來。」
「這次的事情來得這樣快,背後的人真是大手筆啊。」
「對了,我手機號碼被暴露了出去,我這段時間接到了很多騷擾電話,所以我直接將手機關機了。」
「我沒想到你會因為擔心而直接來找我,也算是,因禍得福。」祁淮笑得輕鬆。
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我在來的路上,一直在看各種八卦帖。
我知道有人給祁淮的律所送彩虹花圈,也看到有人給祁淮 P 遺照。
甚至有人請願要國家司法考試中心廢除祁淮的法律資格證。
……
明明是欲加之罪,卻實實在在地幾乎要毀了祁淮。
祁淮見我一臉難過,捏捏我的臉調侃道,「小同桌,這時候我趁你同情,求你包養我,成功幾率會不會大一點?」
我猛地將他抱進懷裡,輕撫著他的脊背,「祁淮,對不起。」
祁淮的身子僵了僵,他很快緊緊回抱我。
我滿心愧疚,「都是陸越搞的事,我去找他……」
「朝生,別擔心,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擺布的小孩兒了。」祁淮安撫道,「朝生,我不需要你為了我低頭。」
「我有很多退路,更何況,現在還有你在我身邊。」
19
祁淮說網絡上的虛名他並不介意,背後的人只是想他在國內呆不下去,逼他離開。
「如果我出國,你會跟我走嗎?」
我沉默了下來。
當初父母過世,爺爺氣得吐血,他固執地認為爸媽是因為拓展海外業務惹上了人才出事的。
臨終前,他要我發誓,絕不離開華國。
這麼多年,陸越好幾次想邀請我出去玩,都被我婉拒了。
我看向祁淮,忽然覺得,逝者已矣,珍惜眼前人比較重要。
我點點頭,「行,我跟你走。」
祁淮笑得很開心,「朝生,你怎麼這麼容易就答應我了?」
「我還以為,經過陸越的事之後,你很難再接受一個人的真心了。」
我搖搖頭,「我一直相信真心。」
「雖然真心瞬息萬變,但我願意擁抱每個情動的當下,明日怎樣,又是明日的事。」
祁淮正色道,「不用擔心,每一個明日,我都只會比今日更愛你一點。」
旭日初升,萬丈光芒透過窗戶,照在祁淮的臉上。
窗外的江水濤濤,波光粼粼。
颯颯秋風吹來,我忽然覺得,秋日勝春朝。
我單手勾住祁淮的脖子,將人拉到面前。
笑盈盈道:「天氣這麼好,要不要接個吻?」
番外。
華國玉雕界最權威的「玉龍獎」揭曉。
獲獎作品是「悟道」。
玉雕師是個二十六歲的年輕人,叫顧朝生。
陸越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會所頂層的包廂里。
朋友們玩牌拼酒打桌球,熱鬧依舊。
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那個喧囂歡笑的世界,仿佛跟他隔著一層薄紗,他被困在無邊的孤獨里,呼救無能。
直到他聽到顧朝生獲獎的消息,這孤獨總算有了源頭。
顧朝生此刻不在他身邊。
他看著現場轉播實況里,顧朝生拿著獎盃證書,沖某個特定的方向露出笑容。
瘋漲的嫉妒幾乎快要衝破他的皮肉。
明明從前,都是他向別人炫耀,「顧朝生,我兄弟,蘇工楊大師的閉門弟子!」
但現在,他只能隔著螢幕,遠遠地看著他。
陸越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楚地意識到,顧朝生不是此刻不在他身邊。
顧朝生永遠都不會在他身邊了。
陸越在熄滅的螢幕上看到了自己發紅的雙眼,和因嫉妒而猙獰的臉。
「砰」地一聲,陸越手裡的酒杯被他硬生生捏碎了。
手掌被碎片劃傷,猩紅的血順著小拇指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板上。
他冷眼看著那些猩紅,舊事重新湧上心頭。
他對猩紅的第一份記憶來源於母親。
她發瘋的時候會在他身上划下深深淺淺的傷口,鮮血滴落在地板上,綻放出一朵一朵猩紅的花。
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又會哭著向他道歉,「對不起,阿越,我只是太恨了……」
他不明白母親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他小時候,明明是清晰地感受過她的愛的。
直到有一天他撞破他的父親和另外一個男人。
白花花的肉體交纏,骯髒露骨的情話,散落一地的工具。
他推開門,男人狼狽地抬頭。
他當場吐了出來。
後來,他知道了同妻這個詞。
他才知道,原來陸家的權勢和地位,是踩在母親的血淚上去的。
他終於明白了母親的恨,然後繼承了她的恨。
所以他第一次發現祁淮趁顧朝生睡著時,親吻朝生時,他第一反應是拍照留證。
光是打他一頓怎麼夠,他敢對自己最好的兄弟有這樣噁心又齷齪的心思,他應該下地獄。
陸越調查了祁淮的家庭,發現他的父母傳統而保守。
他將那張照片上的顧朝生模糊掉,連同一封信寄給了祁淮父母。
他在信中捕風捉影,添油加醋,再讓人假裝不經意間在祁淮父母面前提到明德書院。
那對父母果然接受不了,他們將祁淮送進了明德書院。
陸越這才長舒一口氣,還好有他在,不然顧朝生說不定會被帶壞。
誰知道,沒有祁淮,顧朝生的性向還是出了問題。
他竟然對自己有了那樣的念頭。
一種陌生的情緒伴隨著習慣性的噁心升騰起來,他可以忽略,只覺得顧朝生誤入歧途。
多年前那難堪的一幕湧上心頭,他失去理智,對顧朝生說出了一句讓自己後悔終生的話,他滿眼厭惡地說,「顧朝生,你惡不噁心啊,喜歡男人?」
後來他無數次想過,如果那一刻,他能冷靜下來,他們現在,會不會是另外一種結局?
午夜夢回,他一次又一次嘗試改變這一刻,卻都統統失敗。
於是這一刻變成他此生難忘的噩夢,將他困住, 反覆凌遲。
他在一個畸形的家庭長大, 長成了一個外表光鮮,內里畸形的怪物。
他用自己惡劣的一面,不斷地試探朝生對自己的底線。
然後, 終於把朝生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
他從小就不懂什麼叫溝通, 他只知道他要的,他就要拚命得到。
用權勢, 用金錢, 用暴力。
所以面對顧朝生, 他發現祁淮不動聲色地、春風化雨般,慢慢開始侵占顧朝生的心神時。
他慌不擇路。
他根本不是祁淮的對手。
所以再次遇上祁淮, 他只能動用更嚴苛的手段, 讓祁淮身敗名裂, 逼祁淮敗走他鄉。
他知道顧朝生答應過顧爺爺,此生都不會離開華國, 朝生是個很重承諾的人。
可是他沒想到, 朝生會真的陪著祁淮離開。
他輸得一敗塗地。
顧朝生作為最年輕的玉龍獎得主,賺足了關注。
他開通了圍脖, 第一條便是感謝自己的愛人, 祁淮。
大眾塵封的記憶被喚起。
當初那個局其實並不複雜,只要做到三件事, 困局可解。
第一,白芷發聲, 證明兩人是在做戲。
第二, 找到那段視頻的完整版, 再將關於那個書院的事情公之於眾。
第三,將造謠的帳號都告上法庭。
這些事做起來並不複雜, 只是費時間,費精力。
況且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過個幾年費時費力澄清後,又怎樣呢?
律所會籠罩在這樣的名聲下,接不到大的案子,祁淮會頂著這樣的名聲,錯過律師最黃金的發展時間。
陸越算計得好, 卻唯獨沒算到顧朝生寧願賭上他的前途和名氣, 也要為祁淮正名。
是啊,他怎麼忘了, 那可是顧朝生。
他看起來溫和,內里卻最是堅定,認定一個人,他便會奮不顧身。
一個造謠局,只要撕開一個口子,很快就會迎來一波又一波的反轉。
祁淮很快洗清了渾身的謠言,再次出現在公眾面前。
那檔綜藝又把祁淮請了回去, 當飛行嘉賓。
那一場辯論陸越看了,因為鏡頭會時不時切到觀眾席里的顧朝生。
他看著祁淮在高朋滿座中,將坦蕩愛意說到盡興。
而朝生只回望向他眼底。
陸越忽然痛到不能呼吸。
那本該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