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在,你就有家,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大概是因為這句話,所以後來無論他如何犯渾,顧朝生都會給他無限包容。
他從不擔心顧朝生有一日會離開他。
因為他是顧朝生唯一的摯友,唯一的兄弟,唯一的親人。
思及此,陸越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沒錯,他是顧朝生的唯一。
所以顧朝生怎麼捨得跟他決裂,不過是鬧鬧脾氣罷了。
這些天他想了很多,他並非想跟顧朝生決裂。
他只是不能接受顧朝生誤入歧途,成為一個異類。
等顧朝生鬧完脾氣,他會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當做一切沒發生過。
他會給他介紹個女朋友,把他的性向掰回來,避免他一錯再錯。
正想著,旁邊的女孩子忽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他不耐煩地抬眼看去,是溫家的那個傳說中抱錯了的假千金。
他哥哥溫嶺正低頭關心地問,「暖暖,怎麼了?」
溫暖滿臉通紅,紅著臉小聲解釋,「哥哥!!!我的 CP 官宣出櫃了啊啊啊啊啊!」
「在高朋滿座中,坦蕩說愛意,太勇敢了啊啊啊!」
溫嶺失笑,抬頭對陸越解釋道,「也不知道現在的小姑娘怎麼回事,喜歡磕同性 CP。」
溫暖對他怒目而視,「你懂什麼,異性只為繁衍後代,同性之間才是真愛!」
溫嶺眯起眼睛,俯身靠近溫暖,單手握住她的後頸。
「哦?是嗎?看來哥哥有必要跟你聊聊你的愛情觀。」
溫暖忽然紅了臉,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
陸越沒管這兩「兄妹」之間的暗涌。
卻被溫暖的話說得心中一動,可惜舊事湧上心頭。
多年前那噁心的一幕閃現腦海,讓他瞬間湧起一陣暴戾。
陸越狠狠吸了一口煙,低頭壓抑心中煩躁,漫無目的地翻著朋友圈。
然後,他忽然停了下來。
他看見了祁淮的朋友圈。
雖然只發了一張簡簡單單的、有些模糊的背影照。
可陸越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顧朝生的背影。
祁淮的配文是,「好久不見。」
陸越的心忽然被恐懼攥住。
畢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祁淮對顧朝生是什麼心思。
陸越沉著臉掐滅手中的煙,冷笑了一聲。
他能將祁淮從顧朝生身邊趕走第一次,就能將他再趕走第二次。
9
我和祁淮的運氣很好,小半個月就順利遇到了我們想要的料子。
趁著這股手感,我一氣呵成,雕了一塊牌子出來。
因為是練手,所以還是有些不足的地方,但祁淮很喜歡,說要花錢買下來。
我擺擺手,「朋友之間哪能要你的錢呢,況且這段時間你又是帶我吃吃喝喝,又是給我那麼多建設性意見,一塊練手的玉牌,你要是不嫌棄,拿去就是。」
沒兩天祁淮託人找了幾塊原石給我,我瞧著各個都好,高高興興抱去切割。
結果樂極生悲,我心滿意足地抱著一堆石頭下樓梯時一腳踩空,成功地扭傷了腳踝。
我正在為難,是否要像袋鼠一樣單腳跳回酒店房門口時,祁淮已經將我攔腰抱了起來。
我沒想到祁淮文質彬彬的襯衫下,掩藏著這樣一具遒勁有力的身體。
男性荷爾蒙的氣息籠了下來,我木著一張臉,心中暗自祈禱。
千萬別被祁淮發現我臉紅。
我不想再失去一個朋友了。
祁淮小心翼翼地將我放到床上,又去酒店前台拿來正紅花油和碘伏,準備給我上藥。
我有些不自在地拉住他,「我自己來吧。」
祁淮推了推鏡框,溫和地笑起來,「你手也傷了,不好用勁兒,還是我來吧。」
說完也不給我反對的機會,直接跪坐在床邊,將我的腳踝握在了手裡。
帶著薄繭的指腹划過我的腳踝。
一陣麻意忽然竄了上來,我忍不住渾身戰慄了一下。
祁淮低頭,勾起嘴角,輕聲笑了笑。
然後他忽然叫了我一聲,「朝生。」
「嗯?」我緊張地看向他。
溫熱的手掌塗滿了藥油,包裹住我的腳踝,「塗紅花油得用點手勁兒,可能會有點疼。」
我眨了眨眼,正要問有多疼,下一秒——
「啊!疼疼疼!」我慘叫起來。
「乖,別動!」
「不行,太疼了,你放開我——啊!」
「忍一忍,很快就好。」
「別亂動,我不想弄傷你!」
……
就在我跟祁淮艱難鬥爭的時候,大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
一個人影衝進來,對著祁淮的臉就是一拳。
陸越盛怒的臉出現在我的視野里。
他雙目猩紅,一把攥起祁淮胸前的衣襟,將人摜到牆壁上,「祁淮,老子的人你也敢碰!」
10
陸越衝進來的時候我跟祁淮都沒反應過來。
猝不及防間祁淮連中兩拳,落了下風。
等我反應過來,立刻拖著一條腿,擋在了祁淮身前。
陸越揮過來的第三拳擦著我的臉,堪堪落在了一旁的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
牆皮裂開來,簌簌往下掉。
我心裡一陣後怕,這一拳要是落到我臉上,估計鼻子要保不住了。
陸越看著我義無反顧地擋在祁淮身前,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而後眉間聚起一股暴戾。
「顧朝生,你擋在他身前是什麼意思?!」
身後的祁淮重重地咳了兩聲,吐出一口血唾沫。
我轉身看他,右邊的臉頰高高腫起,嘴角還有點血漬,眼鏡早已落在地上,裂成了蜘蛛網。
接收到我擔憂的目光,祁淮微微搖了搖頭,用溫和的目光安慰我,「沒關係。」
我氣得渾身顫抖,都是因為我,他才會遭受這種無妄之災。
我轉頭看陸越,冷聲道:「陸少好大的威風,一個不順眼就敢入室打人,是欺負我顧家無人了是嗎?」
「今天的事兒,陸少如果不給出滿意的解決方案,我們一定追究到底。」
陸越的臉色猛地一變,咬牙切齒地問:「顧朝生,你再說一遍,你跟誰是『我們』?」
11
我一直知道陸越脾氣差,只是這份壞脾氣從來都是針對別人,我便一葉障目,覺得他千好萬好。
如今直面陸越這幅理直氣壯的囂張,我第一次意識到,也許,我跟他,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陸越,」我平靜地看著他,「我以為,我同你已經告別過了。」
「非要我說得那麼直白嗎?」
陸越死死盯著我,眸中涌動著危險的光芒,「顧朝生,你說,我聽著。」
「可是陸越,我與你,已無話可說了。」
陸越囂張的氣焰瞬間熄滅。
我看著他的臉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多年密友,我自然也知道,往他哪裡捅刀子最疼。
我不再理他,扶起祁淮出去,準備打車去醫院。
離開房間之前,陸越在背後喊我,「朝生,你以為祁淮是什麼好人嗎?」
「他一邊對你有齷齪心思,一邊跟白家長女相親!」
「你非要自甘墮落,跟這種爛人攪和在一塊兒嗎?」
「你不怕叔叔阿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嗎?」
「你只要回來跟我認個錯,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我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
「我交朋友,只在意真心,他的私生活,我並不想窺探。」
「我爸媽九泉之下,知道我交了新朋友,一定會為我開心的。」
說完這句,我扶著祁淮,再沒有任何遲疑與停留。
「好好好,顧朝生,你有種。」陸越一腳踢飛身旁的矮凳,「老子等著看你所謂的真心能維持多久!」
12
陸越眼睜睜地看著顧朝生和祁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忍了又忍,還是將觸手可及的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
暴怒之下,是深深的恐懼。
從他看見照片的那一刻,那份恐懼就開始如影隨形。
他將自尊拋到九霄雲外,第一時間撥打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然後發現,自己被拉黑了。
他打開微信,打開支付寶,打開一切有他的軟體。
發現所有的軟體,他都被拉黑了。
心臟好似被重重打了一拳。
鈍痛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握著手機的手有些顫抖。
那時候他只有一個念頭:
他現在就要聽到他的聲音。
要見到他。
要將他從祁淮身邊帶走。
他立刻訂了最近一班飛往烏魯木齊的機票。
13
這些年,陸越一直以保護者和救贖者的姿態,站在顧朝生身邊。
所有人——包括顧朝生——都是這樣想的,所以朝生一直無限包容他。
但他心裡其實知道,其實是他一直靠著顧朝生汲取力量。
外人表面上尊敬他,背地裡卻嘲笑他是個二世祖,覺得他扛不起陸家。
父親跳腳咒罵他,「要不是老子再也生不了,你以為陸家輪得到你。」
連爺爺都時常對他露出失望的眼神。
只有顧朝生,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其他人怎麼想我不管,反正我肯定永遠挺你的。」
「在我眼裡陸少天下第一好。」
可是永遠都堅定站在他身邊的顧朝生,這一次卻站在了他對面。
目光永遠望向他的朝生,現在眼裡卻是其他人。
顧朝生觸到了他的逆鱗,而他也不過就是想要他服個軟,低個頭,認個錯。
以前的朝生太好,好到他以為他會真的永遠不會離開自己。
陸越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在思考「永遠」。
跟顧朝生的「永遠」。
那個聽完溫暖的話後,他沒有抓住的念頭,此刻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原來他對顧朝生的感情,也算不上清白。
14
坐上計程車後,一直沒有說話的祁淮終於開口了。
「朝生,我想我應該給你一個解釋。」祁淮一張嘴便牽動臉上的傷口,不時發出「嘶——」的吸氣聲。
「等到了醫院處理完傷口再說吧。」我望向窗外,情緒很淡。
祁淮搖搖頭,誠摯地看著我,「我不想等了。」
「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任何的誤會。」
見祁淮的神情無比認真,我不由地也坐直了身子。
「首先,我確實在相親。」
「白芷是我的大學好友,她喜歡女人,我喜歡男人。」
「最近她的另一半受到了威脅,所以她主動找上我,求我幫她打個掩護。」
「等她下個月去荷蘭領完結婚證,我們就會宣布分手。」
我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其次,我不是一個爛人。分開這麼多年,好像還沒好好向你介紹過自己。」
「我畢業於史丹福大學法學院,輔修經濟學,擁有 BAR/CFA 雙證,目前是一家中型律所的合伙人。」
「我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熱愛運動和旅行。」
我聽得有點懵,他現在是幹什麼,面試嗎?
「最後,我對你沒有齷齪的念頭。」
我有些尷尬地開口,「陸越的渾話,你不用在……」
「朝生,」祁淮輕聲打斷我,「我喜歡你。」
「可我是……」我習慣性地想解釋,卻發現不用解釋。
誰還不是個同性戀呢。
我生硬地轉了口風,「那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哈。」
很快到了醫院。
我扶著祁淮,如釋重負地下車。
司機大叔剛才一直在通過後視鏡悄悄打量我倆,等我下車時,我看見他正在微信里發消息。
「我今天拉了一對男同。」
「學歷還挺高。」
「你說他們是不是有病,好好的女人不喜歡,非要當同性戀。」
「我兒子這樣我非把他打死不可。」
「有點噁心,等會兒去洗個車。」
我恨我雙眼 5.2 的視力。
15
陪祁淮上完藥,祁淮有些遺憾,「可惜構不成輕傷,不然我高低要請陸越進局子裡去喝喝茶。」
我白了他一眼,「算了吧,陸越可沒少進去過,最多半天,就會被他家的律師全須全尾地領出來。」
祁淮推了推眼鏡,「別忘了,我也是律師,還是很難搞的那種。」
我挑眉,「那祁大律今天挨揍時,怎麼不拿起法律武器保護自己呢?」
祁淮望過來,漆黑的眼眸帶了點點笑意,「看見你擋著我身前,我歡喜得忘了。」
新疆的初秋很涼,吹走了我臉上升騰的熱意。
他的眼神溫和又熱烈,我卻漸漸冷靜了下來。
我問他「可是祁淮,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雖然現在網絡上已經有一部分人能夠接受我們這樣的人。」
「但沉默的大多數,仍舊是將我們視為異類的。」
「也許我們這樣的人會在虛擬世界,聽到很多支持的聲音。」
「但回落到生活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偏見與歧視。」
「你真的準備好接受這個世界的惡意了嗎?」
傍晚的風吹起祁淮額前的碎發,他停下腳步,走到我身前站定。
「朝生,你知道我母校的校訓是什麼嗎?」
我安靜地等待他解惑。
「DieLuftderFreiheitweht。」祁淮低聲念出一段德語。
「自由之風永遠吹拂。」
「朝生,我的法學啟蒙讀物是《為權利而鬥爭》,畢業時,我的教授問我,Qi,你留在美國會有很好的前途,為什麼你還要回去。」
「我告訴他,因為我淋過雨,想要為我的心上人打一把傘。」
「愛只有一種取向,叫做心之所向。」
「我要讓自由之風,吹遍我熱愛的土地。」
「朝生,為了能與你光明正大的並肩而行,我一直在做準備。」
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高中,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仰望主席台上那個熠熠生輝的少年。
「祁淮。」我開口叫他,他的神情一下子有些緊張。
我神色認真地看著他,「我暫時不能回應你。」
「我要先把心裡打掃乾淨。。」
祁淮長舒一口氣,「沒關係,在分開的這兩千五百六十天裡,我已經習慣了等待。」
「我很有耐心的,你可以慢慢考慮。」
16
我跟祁淮在於田縣又休養了兩日,然後他啟程回京,我飛去蘇州。
機場分別的時候,祁淮再三叮囑,「閉關結束記得給我打電話。」
「你已經重複第三遍了。」
「我怕你只是跟我客套兩句,回去就忘了。」祁淮無奈地笑了笑,「算了,我事情辦完就來找你。」
我在師父的小院子裡開始閉關,一個月後,終於雕出了我滿意的作品。
師父晃悠過來看了一眼,連聲夸好,「這雕的是悟道?」
太陽通過窗欞照進來,我伸了伸懶腰,沖師父調侃道,「嘿嘿,道爺我成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師父敲了下我的額頭,又道,「對了,有個人天天在院子外面等你,你要不要去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