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你們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這樣的事,在內宅也算少見。
族長臉色很難看。
不等她說話,彩雲去而復返,帶著藥渣和大夫。
「請族長明鑑,少夫人吩咐奴婢送來的,根本不是墮胎藥。」
婆母一愣,許若若則狀似瘋魔。
「不可能,你們都看到了,就是白梨這個賤人打掉我的孩子!」
我懶得與蠢人廢話,直接讓大夫出面說明。
沈若若近期出現噁心、嗜睡,閉經等症狀疑似有孕,但月份太淺,大夫不能確定。
我想到中藥探胎的法子。
若是假孕,用川穹三分,當歸尾一錢,丹參二錢,可通經行血。
反之此方溫和,不會傷及腹中胎兒。
柳葉白日就是去抓藥的。
許若若用藥後見血,確定是假孕無疑。
族長又請來幾位大夫診脈,說辭一致,確認許若若沒有懷孕。
「不可能,我分明懷了沈郎的孩子!」
「沈郎承諾只要我生下兒子,他就將我扶正,我要見沈郎,我要見沈郎……」
許若若大概瘋了,婆母讓人把她拖下去嚴加看管。
今日動靜鬧這麼大,也有她失察之則。
族長將她狠厲訓斥一番。
這齣大戲剛要落幕,沈文逸回來了,婆母終於找到主心骨。
「兒啊,你看看這事鬧得,若若也太不懂事了,子嗣這麼大的問題上也能作假……」
「幸虧白梨發現,不然娘還被蒙在鼓裡。」
沈文逸瞥了眼地上的血跡,又看向我,目光一冷。
「白氏提供的圖紙,導致朝廷造船失敗,犯下貽誤軍機的大罪!」
「來人,將她收押下獄!」
10
此次沈文逸信心滿滿,立下軍令狀,要彌補先前造船的失誤。
誰知根據新圖紙改造後的船體,竟在入水那刻轟然散架。
沈夙對他徹底失望,不再作保。
沈文逸不得已,只能說出圖紙出處,拉我出來墊背。
在監牢的第一晚,我睡的很香。
或許是身下這乾草垛子,讓我想到第一次出海的日子。
海浪與風聲最是下酒。
烤魚的香氣饞的人直流口水。
肚子咕嘰叫了幾聲,我從美夢中醒來。
監牢外,擺著一把太師椅。
歪坐在上面的男人,俊美無儔,我半點不陌生。
「族、族叔是來救侄媳婦出去的嗎?」
「族叔?」沈夙嚼著這兩個字,冷笑起來,「海旗會的二當家什麼時候變成本官的侄媳婦了?」
「白棠,你這一身鹽浸子味,別人認不得你,本官可認得。」
我在身上細聞一番,當場泄氣。
還真被他說中了。
這個世上,最了解你的果然還是你的死對頭。
我挪到監牢前,毫不客氣地沖沈夙伸手。
「有酒嗎?」
11
沈夙是漕運總督,我是海盜。
我二人本是不死不休。
最後一次,我不慎被沈夙活捉,原本逃不過一個死字。
沒想到趕上外敵繞邊,朝廷詔安。
沈夙為表誠意將我放了。
本想著把白梨的事解決了,再回去與老大商議詔安事宜。
不曾想,又落在沈夙手裡。
「本官只有三個問題。」
「一你是否故意給朝廷錯誤圖紙,拖延造船工事?」
「二圖紙上的大船,到底能不能做出來?」
「三這些年幫黃三嫂造船的人,是誰?」
看得出來,沈夙也急。
但與沈文逸不同,他急國之所急,急一方百姓。
面對海上入侵,朝廷急需組建自己的海軍。
能讓將士們如履平地的大船,至關重要。
我將罈子里最後一口酒飲盡。
看著沈夙,毫無醉意。
「大人的問題,我都能回答。」
「就是不知總督大人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我故意設局,讓沈夙在造船一事上再次失利。
此次責任重大,他一定會推我出來頂罪。
自古民不與官斗。
哪怕沈文逸只是一介侍郎,也不是白家或者我一個海盜能正面抗衡的。
要想讓沈文逸認罪伏法。
我必須見到真正有實權的人,從根本上斬斷沈文逸背後的援手。
只是沒想過,來的人是沈夙。
老大對詔安一事顧慮重重。
她說過,為官之人最是狡詐,吃人不掉渣。
但眼下情勢所迫。
明知相信沈夙是一場豪賭,我也只得押上全部。
「工部侍郎沈文逸,寵妾滅妻,圖謀嫁妝而謀殺原配。」
「不知總督大人,是否做得到大義滅親?」
沈夙起身,隨從為他披上大氅。
「只要你向本官證明,你比他有用。」
他將牢房鑰匙扔到我腳下,回目疏冷。
「有何不可?」
12
對沈夙來說,只有兩種人。
沈文逸是沒用的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而我是有用的。
在我指導改造後,圖紙上的水密隔艙技術得到完美呈現,再次試水,大獲成功。
沈文逸邀功的摺子都寫好了。
還沒等遞上去,就被沈夙丟入大牢。
看到我,沈文逸臉都氣綠了。
「是不是你在背後搗鬼,你就這麼見不得我好?」
「商戶人家,果然見識短淺。我若是發達了,我們的女兒昭寧,還有白家,才能真正脫離低賤的行列,你到底懂不懂?!」
我將玩了半天的死耗子丟向沈文逸。
見他嚇得嗷嗷叫,我笑了半天。
半晌,語氣突然冷下來。
「那我呢,你命人在我的吃食中下毒,看我一天天虛弱下去,是不是已經算好怎麼花用我的嫁妝了?」
「沈文逸,我們是夫妻,同甘共苦,你怎麼忍心我一個人去地府!」
「你到底什麼時候下來陪我?!」
沈文逸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
「你不是活著好好的……不,不對,你不是白梨?!」
「你到底是誰?」
我將沈文逸逼到角落,不錯過他每一分掙扎、恐懼。
「是啊,白梨是我妹妹,她被你害死了。」
「你真該以死謝罪!」
13
白梨所中夾竹桃之毒,正是沈文逸下的。
我是怎麼發現的?
還要多虧許若若。
在婆母壓力下,她渴望通過懷孕,母憑子貴當上正頭娘子。
突然出現噁心、嘔吐就讓她誤認為有孕,心理作用加持下甚至出現假孕症狀導致閉經。
實則這是夾竹桃輕度中毒的反應。
是許若若服侍沈文逸時,不慎沾染的。
如今,他面對我這張跟白梨一模一樣的臉,如同面對來討債的惡鬼。
「我本來就不想娶你,是白家用那麼多嫁妝把你硬塞給我的!」
「我有什麼錯,我讓你成了官夫人,還讓你生下女兒!」
「那些嫁妝本來就是補償我的!」
「放我出去,我為朝廷獻上圖紙,我是有功之人,有功之人!」
……
看著沈文逸不停用頭撞擊鐵牢,我搖搖頭開門離去。
沈文逸到死不認錯,更好。
難道在閻王面前掉兩滴淚,就能獲得寬恕?
沈文逸殺妻,屬於十惡不赦的重罪,被當庭判處絞刑,也在意料之中。
讓人意外的是沈夙。
他竟說動族長將沈文逸一支全部逐出宗族。
我來拉白梨的嫁妝時,正好撞見沈母在拿許若若泄憤。
「都是你這個賤蹄子害我兒絕後!」
「我兒怎麼招來你這個喪門星,你這就跟我去官府,說白氏是你害死的!」
「你把我兒換出來!」
許若若在假孕風波中失去心智,只會抱著沈母的大腿一遍遍喊「沈郎」。
被身份、名分、子嗣束縛一生的女子。
到頭來不過可憐二字。
我搖搖頭,轉身離去。
依照沈夙承諾的,昭寧得以被我帶回白家。
待她成年,沈夙會再出一筆嫁妝,算作沈氏的補償。
彩雲陪昭寧在院子裡玩鞦韆,還是我跟白梨小時候那架。
看到她臉上有了笑意,我才算放下心來。
在白家,衣食無缺。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爹娘站在拱門前,看到我跟柳葉背著包袱,娘眼眶又一紅。
「棠兒,當真要走嗎?」
我又回頭看了眼昭寧。
「以後就讓昭寧陪著你們二老, 承歡膝下吧。」
我的心,我的朋友都在大海上。
在那裡, 海旗會數千人的生計,還在等著我回去拿主意。
爹沉默許久,拿出一沓銀票。
粗略一看,這隻怕是白家所有的現銀。
「出門在外,有銀錢傍身才不至於走歪門邪道。」
「詔安的事,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爹都支持你, 只是旁人難免有怨有氣,當一天東家,你就得給他們一口飯吃。」
「再不濟, 咱們白家商會,也能幫襯。」
爹說的在理。
我沉默著接過銀票,沉甸甸的。
好像爹爹一輩子沒能表達的在意,都藏在這裡。
「梨兒的事上,是爹做錯了。」
「爹只希望棠兒你這輩子能過的隨心、快樂。」
爹的囑咐, 讓我眼眶泛酸。
也許,等海上太平了。
爹娘也可以坐著我造的大船出海,去看一看我跟妹妹都經歷過的風景。
京城外,沈夙等候已久。
「沈文逸明日行刑, 不看完再走?」
「不了,本就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人物。」
再年輕幾歲,或許我很樂意痛打落水狗。
我朝沈夙拱拱手。
「更何況有命在身, 豈敢辜負總督大人一片好意?」
沈夙知道我此行要回去跟老大商議詔安一事。
他也拿出了最大的誠意。
有造船經驗的, 可以進入朝廷船塢, 待遇優厚, 不用再為三餐煩擾。
船上的好手,可以編⼊漕軍, 訓練海上兵士,⼤大⼩⼩也算個頭⽬。
「至於你。」
沈夙難得真誠一回。
「朝廷雖然沒有⼥子任職, 本官可以力求陛下破了這個先例。」
「謝了, 但如果朝廷都是沈⽂逸這樣的人, 這個官不當也罷。」
我直言不諱,沈夙也沒惱。
「白姑娘眼中難道只看得到⼀艘沉船, 以及令妹那一條性命?」
「正值國家內憂外患之際, 少些蛀米⾍,多⼀個可用之⼈,海上的⼤船就能少沉沒一艘, 活下來的, 是千千萬萬個家庭。」
「是人都嚮往⼤海遼闊,可終有⼀⽇要回到岸上來, 回到家⼈身邊去。」
沈夙的話,每次都讓⼈無可辯駁。
我就不信, 他沒有什麼軟肋。
「總督⼤人此次回京述職,不如抓緊解決了⼈生⼤事, 你侄孫女可都會盪鞦韆了。」
沈夙也不惱, 倒了兩杯酒。
遞於我時,眸⾊深深。
「不急, 待⻛平浪靜時。」
我愣了下,隨即揚唇舉杯。
「那就待⻛平浪靜時,我再與大人暢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