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瓷磚完整後續

2025-09-26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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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好意,我沒有再提。

可凡事過了度就要出問題。

陳因對我的偏重與日俱增,漸漸到了公私不分的地步。

晚上大家加班加點趕進度的時候,他把我的工作分給別人,帶我出去吃飯。

總監犯了一點小錯,陳因就把他手裡快做完的項目交給我主辦;而我犯了錯,他只輕描淡寫地讓我下次注意。

同事們一開始沒說什麼,時間長了都有意見。

尤其是那個項目我加入得晚,根本沒做多少工作,可陳因把我的名字放在第一個,項目結束後更是直接把我升為總監。

不是我的功勞變成了我的,是我的功勞也染上了污點,這對其他勤勤懇懇的員工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

我再次和陳因說,不要給我特殊待遇,可陳因總說那都是我應得的。

而後漸漸地,公司里有了傳言。

有人說,我是趁著出差勾引陳因上位的,我們之間有利益交換;甚至說我給陳因下了降頭、迷魂藥。越傳越離譜,但大家都願意相信。

畢竟陳因那麼優秀,他會和平凡的我在一起,這事本來就蹊蹺。

傳言一出,我就完全被孤立了。

同事們刻意迴避和我對視,卻會在背後投以審視的目光,聚在一處對我指指點點。

他們表面上仍然客氣,卻再也沒人找我聊天、拉我聚餐;和我關係好的鄰桌也對我敬而遠之,私下和旁人說沒想到我是這種人。

我很想辯解,可我沒有勇氣面對那種千夫所指、針鋒相對的場合。

我也不擅長吵架,天生氣勢不足,和人爭辯兩句就會忍不住想哭。

而且即便辯解也是蒼白無力的。一是我無法自證清白,二是我不想以傷害陳因為代價。

其實無需自證,可以告他們誹謗,找律師幫忙。可公司正在關鍵期,這時候員工之間打起了官司,誰還能安心工作?外部也會有想法。這同樣是對陳因的傷害。

出於種種顧慮,我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這樣更加坐實了謠言——謠言本來沒有證據,而我的反應成了證據。

陳因公開提醒過幾次,但堵不住悠悠眾口;他只能安慰我,叫我不要在意他人的看法,做好自己的事。

我原本是不在意他人的看法的,但如果被所有人指責謾罵、中傷詆毀,誰能不在意呢?

那段時間我的精神壓力極大,無法專心工作,坐著總監的位置,卻做不好總監的工作。

工作時間度秒如年,我總覺得身後有無數道目光投向我,教我如芒在背。

只要看見同事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我就覺得是在議論我。

那些話聽多了,漸漸連我自己都記不清當時去陳因房間的心理活動了。

為什麼我要去他的房間,去了又為什麼要喝酒,難道我真的沒有期待什麼、企圖什麼嗎?

傳言像瘟疫一樣蔓延,很快傳到了同棟寫字樓的其他公司。

早上我走進電梯,都能聽到身後——

「是她吧……」

「是她,我聽說啊……」

「沒想到真有這種人,幸好不是我同事……」

「這也是人家的本事……換你你行?」

——窸窸窣窣的,譏誚的低語。

以及很多道陌生的、審視的目光。

那些言論和目光如同利劍一般射向我的後背,讓我的背越來越彎,讓我抬不起頭,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再後來,無論我身處什麼場合,商場裡,大街上,地鐵中……那種被凝視、被審視的感覺無處不在。

只要一出門,我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做什麼都無法定心,只想趕緊逃回家去。

只有獨處,或者在陳因身邊,我才能安心。

因為不想出門見人,我開始頻繁地裝病請假。畢竟上司就是男友,走個流程就行。

時間長了,我的身體真的變得和精神一樣脆弱,像瓷娃娃一樣總是生病。

陳因擔心我的身體,所以婚後他讓我安心在家養病,不要去上班了。

我如獲大赦。

而且公司有我這個不安定因素,也不利於團結,不利於業務開展。這樣對誰都好。

斷絕社交後,我的身心逐漸恢復過來。但還是懼怕人群,所以我開始居家辦公。

我不再出門逛街,能網購的都網購。衣服都換成黑灰色系,口罩也備了很多,以確保必須出門的情況下,我能變得毫不起眼。

我對外面的世界仍有眷戀。有時我也會在陽台上坐著,在不被人發現的地方,聽一聽外面的聲音。

我對陳因的依戀與日俱增,白天總是牽掛著他,晚上聽到開門聲就很開心。

陳因一心撲在工作上,事情很多,一忙起來情緒就不好。

其實他經常情緒不佳,但在外作為領導,還是要顯得親和沉穩。他只會在我面前表現真實的一面。

當然他真實的一面也並不激烈,只是不笑,不說話,關在書房不想被打擾。

我斷絕社交後,唯一的交流對象只有丈夫。他不想說話的時候,我會很孤獨。

這也沒有辦法,我不能影響他工作。

我盡力做好一個妻子,也做好一個員工,在生活和工作上為他分憂。

即便如此,也不能總是讓他滿意。他是個對人對己都嚴格的人。

和他生活了兩年,我看見他的第一感覺還是上司,其次才是丈夫,大概是先入為主的印象吧。

他原本是那樣遙不可及的一個人,卻願意愛我,和我在一起,又處處為我考慮,照顧我的情緒和身體。

我只想努力做到最好,不給他添麻煩。

很多個孤獨的夜晚,我都會坐在陽台上消磨時間。

沒有人看見我,這讓我安心,我可以從容地抬起頭,張開耳朵,睜開眼。

我聽見蟲鳴鳥叫聲,聽見樓下鄰居在聊天,孩子們在嬉笑打鬧,快遞車「咣啷咣啷」地來去……這些聲音都在提醒我,熙熙攘攘的世界並未離我太遠。

陽台,尤其是這樣不封窗的陽台,給了我很多慰藉。

陳因的事業上了一個台階,融資款拿到了,又要籌備建廠。為了節約成本,他在鄰近的三線城市租了廠房。

初期事情很多,所以這幾個月,陳因每周都要去那個城市出差。時間也很固定,都是周二去,周五回,基本上一半的時間都在外面。

見不到他的日子讓我很痛苦,我只能自己消化這種痛苦。

這就是陳因和我的故事。

……

變化出現在半年前。

半年前,賀至立搬到了我們對面。

他是個律師,也是陳因的老鄉。

他熱情開朗,見人就打招呼,像個時時刻刻都在發光的太陽。

可那種陽光對別人來說很溫暖,對我來說卻太耀眼,把我照得無處遁形。

他每次看向我,都給我一種被看透的恐怖感。分明是友善的目光,卻比以往任何一種目光都可怕。

我很怕他,不想和他接觸太多,偏偏他又是自來熟。

一次又一次迫不得已的接觸後,我深知有問題的不是賀至立,而是我自己。是我失去了正常的社交能力。

以往我總是逃避,不願意承認,而現在面對熱心腸的鄰居,我顯得那樣脆弱、敏感、病態。

我潛意識中也想擺脫這樣的境地。人的心理怎能如此複雜?我既害怕賀至立,又隱隱期待他找我說話。

斷絕社交後的每一天,我的世界裡只有丈夫,可丈夫寡言少語,一味奔忙,很少回頭看看我。

而賀至立卻會時不時出現在我眼前,毫不吝嗇地對我展露燦爛笑容,拉著我閒聊幾句。

陳因不喜歡個性太張揚的人,一直和賀至立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他周末會和賀至立去釣魚,可平時走在路上遠遠見到了,卻會拉著我繞開,避免更多的交流。

他發現賀至立經常找我後,問過我的想法。

為防丈夫誤解,我選擇性地說了我對賀至立的感覺,我只說自己害怕賀至立。

於是陳因和賀至立打了招呼,賀至立就收斂了一段時間。

我有些失落,但丈夫為我這麼做,還是讓我很開心。這是他在意我的表現。

直到有一天,賀至立又找到我了。

他說他接了個離婚案。當事人婚內受到了丈夫的精神控制,又被丈夫出軌刺激到了。

這兩天發現更多的證據後,當事人情緒崩潰了,難以溝通,想請我幫他安撫一下。

我說我不善言辭,而他一再懇求,說情況緊急,剛好我也是女性,比較好溝通。

我猶豫片刻,還是同意了。

他直接把我拉去了他家,撥通當事人的號碼,說了句「我讓我朋友跟你說」,就把手機塞到我手裡。

我聽到手機里低低的啜泣,頓時心跳加速,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你好……我是賀律師的朋友……那個,你別哭,堅強一點……我……」

「你又是哪個,我不想聽!」對方忽然尖叫道,情緒很不穩定。

我嚇得噤了聲。

對方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緒里,根本不聽勸。哭聲更悽厲了,蓋過我的聲音。

她哭喊著:「我只有他了……他這樣對我……」

我不敢再說話。她的哭聲讓我心痛不已,我也忍不住落淚。

賀至立沒想到我是真的不會勸人,還沒開勸自己先哭了。

他深深打量我一眼,搶過手機去了陽台,還是決定親自做思想工作。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直到半個小時後,賀至立勸好當事人出來了,我還在流淚。

賀至立沉默地遞了一會兒紙巾,最後說:「鍾冉,你的問題果然也不小。」

那一天,賀至立跟我講了那個當事人的故事。

當然,作為律師他不能泄露客戶隱私,所以只是大概講講。

他說,那個女人的丈夫控制欲很強,婚前讓她斷絕了一切社交,教她眼裡只有自己,婚後又施加精神暴力,把她折磨得精神崩潰,說白了就是精神控制、PUA,後來還出軌了。

現在當事人的狀態就是時而清醒,時而瘋癲,清醒的時候堅決表示要離婚,瘋癲的時候就像剛才那樣,表現出對丈夫的極度依戀。

可悲的是,這案子只有男方出軌是有切實證據的,精神虐待很難證明。

當事人由於精神狀況的限制,無法表述清楚,並且重點只放在男方出軌的問題上。

男方在外風評很好,親友鄰居未察覺到明顯異常;聊天記錄內容有限,難以認定為精神暴力。

當事人常年封閉在家,也從來沒有接受過心理治療。

如果是肢體暴力,還有傷痕可以檢驗,單純的精神暴力就像是無形的刀,即便影響深遠,也很難在實踐中認定構成虐待罪,去追究男方的刑事責任。

所以這案子只能像普通的離婚案一樣,重心放在民事責任上。

而且當事人的訴求也只是離婚,她不能接受的只是丈夫出軌這件事。

賀至立暫時安撫住了當事人,對離婚訴訟也很有信心,但仍然覺得很多事他都無能為力。

因為僅在本案中,當事人確實占了上風;可是跳出這個案子,她的人生早已輸得一敗塗地。

賀至立嘆了口氣,最後又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

「不知道我今天說的,對你有沒有啟發。鍾冉,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很奇怪。

「你躲在陳因背後戰戰兢兢的,和他說話也是低聲細語、中氣不足。我有些懷疑,但一直不敢確定。直到今天我才有了確切的答案。

「我不知道你們平時在家具體是怎麼相處的。但請你好好想一想,你們夫妻之間的關係真的健康嗎?」

我反駁道:「陳因對我很好,和你當事人的丈夫不一樣……」

反駁的聲音也是中氣不足。

這兩年我確實變了很多,以前的我從來不會懼怕社交、懼怕目光,也從來不會情緒只受一人支配。

可陳因並沒有做什麼,他一直在為我著想。深究原因,其實是我自己的不配得感在作祟。

陳因很優秀,而我很平庸,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所以別人覺得我不配,我自己也這麼覺得。

我們之間有問題,那也是我的問題,我會自己調節,無需外人置喙。

我起身說:「我要回去了……」

「慢著。」

賀至立卻也霍然起身,繞過桌子朝我走來。

「你有沒有想過,」他步步緊逼,逼得我後退,又殘酷地逼問道,「或許是陳因控制人的手段更加隱蔽,隱蔽到連你這個當事人都沒有發覺,還對他感恩戴德呢?」

「沒有想過,他就是對我很好!」我咬牙道,「還有,不要叫我『當事人』,我不是你的當事人,你別搞混了!」

我用盡全力一推,把他推得一個趔趄。

他退遠一些,沒再說什麼。

我奪路而逃,可是一打開門,看到對面自己家那扇黑沉沉的大門時,一股窒息感就油然而生。

竟教我生生頓住了奔向它的腳步。

我不受控制地想到一些過去的事,如同一團亂麻。

「鍾冉,你在逃避問題。」身後那人說,「很多事你其實可以想明白,但是你不敢,不願意面對。你太軟弱了,缺少自我意志,所以很容易被利用、被控制。

「你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一切意志都以他為轉移;甚至對外人,對我這個不算太熟的鄰居,你都不好意思直言拒絕。以前我提的那些小要求也就算了,今天我直接把你拉來我這個獨居男性的家裡,你都沒有拒絕。

「你真的很好拿捏,只要稍微懇求一下,你就會心軟。」

他的話很刺耳,但我不能否認,我確實軟弱。

我轉過身,問他:「……你是有意讓我和你的當事人接觸的嗎?」

他點點頭,「可以這麼說。當然我的首要目的還是為了幫助我的當事人,其次才是驗證你的情況。我很感謝你,即便不情願還是盡力幫我安撫她。作為回報,我也想借這個案子的契機順便幫你一把,所以你不用太牴觸,可以把我當朋友。」

我有一瞬間的動搖,還是反問道:「可你不是陳因的朋友嗎?現在你又要和我做朋友,還在我面前說他的壞話,是什麼居心?」

他從容地說:「正因為我是他的朋友、他的老鄉,我才比你更了解他,以後我會跟你講講他以前的事。

「我跟你說這些,並不是想挑撥你們的感情,也不是說陳因是壞人——對我們律師來說,只有觸犯了法律才是壞人。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同樣的事情再發生,所以發自內心地想幫你,也是想讓你們的感情能夠良性發展。當然,如果你覺得你們之間沒問題,你不需要幫助,那應該是我多想了,請原諒我的唐突。」

他說完,深深地把我看著,目光中不含其他意味,就是純粹地想幫助我。

太陽就像這樣,毫不吝嗇地普照。

我也很久沒有朋友了。

孤獨的這兩年里,我發出的所有聲音,接收人都只有丈夫,而丈夫也吝於回應。

有時我甚至覺得自己並不真正存在於世界上,而是一縷旁人看不見的幽魂。

但是賀至立搬來了,他切實看見了我的存在,發現了我的困境。

既然他願意和我做朋友,那麼我傾訴一下也無妨。

而且我也確實想知道陳因以前的事。

總之那一天,我和賀至立成了朋友。我講了我和陳因的這三年,但沒講最開始的那次出差。

賀至立聽完後,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說他猜得沒錯,陳因確實對我進行了精神控制,也就是 PUA。但陳因和常規的情況不同,他的辦法更加隱蔽,能將自己抽離在外,讓人無可指摘。

首先我和陳因的關係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他是上司,我是員工,我習慣性地服從他,同時感情上也十分軟弱,這就註定了我容易受他左右。

後面發生的很多事也都是值得存疑的。

比如,為什麼陳因向來低調內斂,談起戀愛來就變得高調了?

為什麼他以前是個公正的好領導,談戀愛後就變得公私不分了?

為什麼流言四起時,他只是提醒大家注意紀律,卻沒有直接解釋我們是兩情相悅?

為什麼他行事不公,同事們卻沒有對他不滿,為什麼這段關係中,受到指責的只有我?

那些流言最開始,是怎麼傳出來的?

……

一切恐怕就是陳因推動起來的。

陳因藏在所有人背後,平靜地旁觀我被推上風口浪尖,在痛苦中掙扎,然後他走上前來,成為我的救世主,讓我知道我能相信的只有他,能依靠的也只有他,再叫我不要上班了。

是這樣嗎?

這很難印證,只能算是猜想。

即便這就是事實,也不代表陳因本意是壞的。也許他只是喜歡我,想完全占有我,他享受那種被我全心全意依戀著的感覺。只是這個做法對我造成了一定傷害。

仔細想來,婚後陳因一直對我很好,雖然有時比較嚴厲,但也是就事論事,從來不會貶低我的人格。他和那種人不一樣。

最後賀至立鼓勵我,要找回自己。

他堅定的眼神讓我產生怯意,像是希望我儘快做出改變。

我迴避他的目光,別開眼瞥到了時鐘,才猛然驚覺已是下班時間,陳因肯定到家了。

我連忙衝到門口,一開門,正看見自己家門開著。

陳因站在門口看著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快步回了家。

陳因和賀至立打了聲招呼,把門一關,家裡頓時一片寂靜,氣壓變得極低。

吃晚飯時,陳因一邊吃,一邊看著手機處理公務,什麼也沒說。

剛才賀至立給了我鼓勵,可我一看到陳因就失去了所有力氣,頭腦中只剩下他,其他全忘了。

我抓住空檔跟他解釋緣由,我說是賀至立有個案子,請我幫個小忙。

陳因沉默片刻,冷冷地說:「看來還是居家辦公太輕鬆了,讓你白天還有時間去幫忙。這樣吧,這周末我讓他們別去加班了,辛苦你在家裡加加班。」

我忙不迭應允。

他神色和緩下來,溫和地補充了一句:「周末我來做飯。」

這是陳因作為上司和丈夫兩個身份的回應。

我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可是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陳因變得更加惜字如金。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再沒有別的話題。

安排工作也是讓總監給我安排——因為我精力不足,居家辦公後他給我降回原職了。

這次和以往不同。

以往陳因是因為工作忙,沒什麼話說,但如果我主動找話題,他還是會回應的;而這次以後,我主動搭話他都是敷衍了是,最多兩句就能終結話題。

到最後只要他在家,除了吃飯就是關在書房裡,睡也睡在書房,直接避免了交流。

要知道這段時間,他每周都要出差四天,就在家三天,這三天裡還有兩天要去公司,回來了就鑽書房——他不願意在我身上浪費哪怕一分鐘。

我們就好像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兩個時空的人,看似離得很近,實際沒有交集。

我知道陳因是介意我和賀至立走得太近,他在懲罰我。可我解釋了,他也不回應,只說工作忙。

這樣長時間不間斷的冷落讓我痛苦非常,即使我花費大把時間坐在陽台上,也很難消解這種痛苦。

我繼續接受賀至立的開導和幫助,也是收效甚微。

我愛陳因,早已無法找回自己了,我的喜怒哀樂都被陳因的一舉一動所牽連。

而繼續與賀至立見面無異於飲鴆止渴。再這樣下去,陳因怕是永遠不會再理我了。

為了挽回我們的感情,我下定決心和賀至立斷絕來往。

而後一遍又一遍地向陳因解釋,我只愛他一個人,我和賀至立之間清清白白,希望他不要不理我,和我說說話。

一遍又一遍,從最開始的唯唯諾諾,到後來的歇斯底里,無論我怎麼用盡全力去解釋,陳因好像都不關心,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表演。

終於有一天,我的氣力用盡了。

我看見家裡一片狼藉,都是我歇斯底里的狀態下扔了一地的東西。

我癱坐在地上,感到鼓膜膨起,隔絕了外界一切聲音,只聽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怦,怦,怦……

而正要進書房的陳因動作頓了頓,終於轉身走向我。

我們的時空終於交匯了。

他蹲在我面前,單手托起我的臉,說:「鍾冉,我這麼愛你,你卻背著我和他不清不楚,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既然你說你們是清白的,那你要怎麼證明呢?

「好好想一想,然後證明給我看。如果你證明不了,我會很傷心的。」

陳因僅僅輕飄飄地扔下幾句話,就轉身進了書房。

要想證明兩個人有染,是有辦法的;可是要證明兩個人清白,這該怎麼證明?

沒有發生的事,要怎麼去證明它沒有發生?

這是陳因交代給我的任務,如果我完成不了,我就一輩子無法挽回他。

但起碼我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努力了,這就是好事。

我整整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但我不累,精神反而極度亢奮。

我整夜整夜地坐在陽台上,思考我該怎麼證明。

那段時間賀至立擔心我,經常來敲我的門,都被我拒之門外;甚至快遞員來敲門,我都一概不理。

我聽到敲門聲就膽戰心驚。

直到這周一上午,賀至立再次來敲門,敲了很久都不肯走。

咚咚咚,咚咚咚……一直敲到我心裡……

某一刻,我的頭腦忽然清明了,同時也更加混亂了。

我起了身,發現世界變得扭曲起來。

明明上一刻還在家裡,下一刻就出現在了賀至立家。

手裡還拿了一把刀,刀上帶著血……

我意識到我殺人了。

我不敢去看,趕緊逃回了家。

我好害怕,晚上陳因一回來,我就跟他說了。

陳因讓我別怕,他會幫我解決。

那天我一直魂不守舍,記憶幾乎是斷片的。

等我再次回過神來,就看見陳因在廚房洗什麼東西,背對著我。

我走過去看,才發現他在洗一把砍骨刀。

他說他都會處理好,可我的內心還是受煎熬,所以我決定自首了。

警察同志,真的很抱歉,我做出了這種事。

過程中發生了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只知道等我回過神來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那段時間我的精神狀態真的不太正常。

賀至立是個好人,他熱心地想幫我,卻遭受這種無妄之災……

是我對不起他,對不起他的家人……

6

講到這裡,鍾冉又啜泣起來。

預審員追問:「你是說你殺完人後直接就跑回家了,後面也沒再去過賀至立家,是嗎?」

「是的……」

預審員繼續追問——

「是陳因幫你處理屍體、轉移屍體的嗎?」

「屍體轉移到哪兒了?」

「案發後的事只記得這麼多嗎?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印象?」

她哭個不停,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緒里,講話也含糊不清,甚至都出現了喘不上氣的軀體化症狀。

這次訊問只能告一段落。我們準備等她情緒穩定下來就先安排去做精神鑑定,再安排下一次訊問。

保險起見,暫時還沒告訴她陳因已死的消息。

法醫那邊剛出結果,也拿到了一些證詞、供詞、視頻資料,我們就開了案情分析會。

鍾冉的供詞和陳因的證詞有很大的出入,甚至相互矛盾,就像羅生門一樣。

這意味著,肯定有人說了謊。

陳因的那條線斷了,後期重點只能放在鍾冉身上。

我們分析了兩方敘述的差異。

首先兩方的敘述中,陳因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在陳因自己口中,他是個溫柔體貼的丈夫,因為工作原因沒能及時發現妻子的精神問題,他對此很懊悔。

而鍾冉的敘述中,除去她對陳因的濾鏡,我們發現陳因控制欲、占有欲強,對她施加了精神暴力,鍾冉的精神問題正是陳因一手造成的。

還有一些細節上的出入。比如在陳因口中,是鍾冉牴觸賀至立,走在路上遠遠看見了都會繞開,後來又漸漸跟賀至立曖昧起來;而在鍾冉口中,走在路上避開賀至立的變成了陳因,她自己對賀至立的感情只能說複雜,遠遠稱不上牴觸。

當然這不是重點。兩個人對同一事件有不同的想法是常有的事,有時記憶也會有偏差。

重點是,對於這起殺人案,兩人明顯各執一詞。

據陳因所說,鍾冉是受不了賀至立的騷擾而起了殺心,殺人、處理屍體的整個過程都是鍾冉一人所為。周一案發時,陳因還不知情,只是看見鍾冉在洗帶血的刀。周二他就出差了,直到周五回來,他才結合種種異常發現了問題,隨後質問鍾冉,得知真相。

而在鍾冉的敘述中,她是承受不住陳因的冷暴力帶來的精神壓力,為了自證清白,在陳因的教唆下殺了人——不過這所謂的「教唆」因為太隱晦,其實很難認定為教唆。並且案發當天她就告訴了陳因,洗帶血的刀的人也變成了陳因,似乎意味著是陳因幫她處理屍體的。

兩人的講述都細節詳實、不似作偽,但細想也都有問題。

陳因的說法不現實。鍾冉一個瘦弱的女人要在一天內獨自完成殺人、分屍、轉移屍體的全過程,不談體力能否支持,這對心理素質的要求也極高,一個精神不穩定的膽小女人幾乎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冷靜地完成全過程。

除非鍾冉在說謊,其實她是假裝自己精神失常,或者有第二人格。這一點等精神鑑定的結果出來才能論斷。

鍾冉的說法也不現實。早上我見過陳因,短暫的接觸不足以讓我摸透他的本性,但他起碼是個聰明人。他既然會把自己抽離在外,「教唆」鍾冉殺人,最後又何必牽扯上自己,幫她處理屍體呢?而且陳因最開始的表現,確實給人一種置身事外的冷靜感。

除非陳因在說謊,其實他是因某種原因入了局,面對警察又善於隱藏情緒,假裝置身事外,以達到開脫自己的目的。

可他後來的表現又極其反常,講故事講到一半就跳樓了。

……

總之,單看兩人的主觀講述,完全是一頭霧水,要結合客觀情況才能判斷出誰的版本更接近現實。

目前的客觀情況是,賀至立被殺的現場,也就是賀至立的家中,指紋、腳印、和拖曳痕跡都被刻意清除了;血跡也被擦凈,但能檢出大量血液反應;浴缸下水道也檢出了人體組織。

鍾冉自首時帶上了兇器,兇器清洗過,但刀柄上仍殘留一點血跡。

鑑定結果剛出來。結果表明,現場殘留血跡、刀柄血跡、下水道的人體組織和從現場日用品採集到的其他生物檢材上的 DNA 都是匹配的。

案發後賀至立家的用水量有所增加,但還沒到明顯異常的程度,上下鄰居也沒注意到長時間的異常聲音,所以嫌犯或者同夥應該是現場處理部分屍體後發現很困難,也擔心引起鄰居的注意,就把屍體轉移出去了。

所以現場的疑點主要在於,賀至立的屍體被誰轉移了,轉移到哪兒了。

這個疑點在調取監控的同事那兒取得了進展。

案發小區是兩梯四戶,電梯兩邊各有兩戶。為了保護住戶隱私,每個樓層只有一個監控正對著電梯口,看不到住戶家門,也採集不到聲音。

如果陳因夫婦家和賀至立家分別處於電梯兩邊,那麼兩戶人家往來走動就會經過電梯口,就能被監控採集到。不巧的是,這兩戶人家都在東邊,他們之間的互通是很隱蔽的。

但我們還是採集到了重要的信息。

周一上午 9 時 37 分,也就是案發當天,監控顯示未有住戶進出電梯,但聲控燈亮了很久,推測是鍾冉所說的賀至立敲她家門的時間。這一點也得到了樓下鄰居的證實,鄰居有聽見長時間的敲門聲。

周一的監控中沒有發現鍾冉從電梯離開過,不僅如此,往後的一周,鍾冉都沒有出過門。直到今天,也就是周六,她才出門自首。

但是周二早上 7 時 12 分,也就是案發的次日早晨,我們發現陳因拖著一個行李箱,走進了電梯。

這是關鍵線索。

當然,陳因每周二都會拖著行李箱出差,但不能排除這周二他用行李箱轉移屍體的可能。

這個可能很快得到了初步印證。

今天早上,陳因從臥室跳樓後,留在現場的同事勘察了現場,找到了那個行李箱,並在行李箱中發現了血跡,剛才送了檢。結果還要晚點出來,但極有可能屬於賀至立。

結合以上客觀線索來看,鍾冉供述的內容更加貼近現實。

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找到被轉移的屍體,這是最核心、最直接的物證。

我們立刻展開行動,調查陳因周二的出行軌跡。

這個過程比較順利,無需交警大隊調取沿途監控,因為陳因沒開自己的車,他在小區門口上了一輛網約順風車。

我們聯繫網約車平台找到了那名司機。司機表示沒注意到陳因有什麼異常,只記得他一直戴著口罩。

那筆訂單顯示,目的地是在鄰市,正是陳因租用廠房的城市。

下車地點在該市城鄉交界處的一個三岔路口,距離廠區還有兩公里。

從陳因過往的訂單記錄來看,他每周出差都是通過順風車出行,下車點都選在那個三岔路口,即便是涉嫌拋屍的那一天也不例外。

這點讓我有些疑惑,會不會陳因真的只是出差而已?

而且我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細節。

夜幕時分,我們兩個同事到達了鄰市,聯繫當地警方配合調查。

從下車點開始查,沿途監控表明,陳因下車後拐進了一條荒僻的小路,走了大概三四百米,從小路穿出,來到另一條大路上,又叫了一輛計程車。

計程車開了三公里,最後在一個小區門口停下了。小區距離廠區四公里。

陳因下車,進了小區。

這樣看來,陳因的行蹤非常奇怪。

他明明可以讓順風車直接把他送到小區門口,為什麼要在中途下車,走了一段路再叫計程車呢?

很明顯,陳因在掩飾著什麼。而那多走的三四百米小路很可能是個保險措施,確保他如果被人跟蹤,可以及時覺察到。

陳因果然有問題。

可是拋屍一般選擇荒郊野嶺,為什麼陳因卻去了住宅區?

那個小區是近兩年新建的,地理位置偏僻,剛好趕上樓市下行周期,入住率不高。

同事給小區保安看陳因的照片,保安表示有印象,說陳因每周都來住幾天。

小區物業查詢後告訴我們,陳因並非業主,是租住在這裡,獨居。

所以他去這個小區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住這裡,他這一天的行程也和以往出差沒有任何區別,好像真的只是出差而已。

但還是那個問題,住這裡就住這裡,為什麼要遮遮掩掩的?

而且如果是為了建廠的事出差,完全可以住廠區附近的酒店,沒必要特意租個房子,離廠區還這麼遠。

當然,這些疑點晚點再說,重點是要儘快找到屍體。

這時,現場的同事來了消息,他們進了那間房。

現場的情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7

次日,我們再次提審了鍾冉。

鍾冉接受了初步的精神鑑定。鑑定醫生表示,鍾冉確實存在一定的精神障礙,但她此前沒有就醫記錄,也缺乏其他間接證據的印證,所以即便她說作案時她意識不清、失去自控能力,也不能就此確定她案發時的精神狀態,所以還不能給出刑事責任能力的評定,還要觀察一段時間。

也就是說,她的那段供詞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半真半假的,一切都還不確定。

我質問鍾冉:「你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我說的都是實話……」鍾冉囁嚅道。

「你確定你跟陳因說的,和跟我們說的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嗎?對不起,我記不清了……」

她目光躲閃。

我無法就此判斷她的真實心理,因為她的目光一直是躲閃的,這也是長期社交恐懼的表現。

以前我一直覺得,心理強大穩定的人是很難看透的,沒想到心理極度脆弱的人也很難看透,因為她的日常狀態就是這樣,進了訊問室也是這樣。

所以她說假話可能是這樣,說真話可能也是這樣。即便她冷靜的時候講話還是邏輯清晰的,也很難控制好身體反應。

正如鑑定醫生所說,接觸的時間太短,還需要觀察一段時間。

「警察同志,我真的記不清了。」鍾冉小心翼翼地說,「關於案發時和案發後的事情,我的記憶都很模糊,要不您還是問問陳因?」

「陳因已經死了。」

鍾冉聞言,瞳孔驟然縮緊,直接愣在那裡,眼神也定定的,不再閃躲了。

看樣子是真的被嚇住了。

我和同事商量了一下,還是把陳因自殺的經過和在陳因另一間房的發現告訴她了。

好在她聽完後,沒有受到太大刺激,反而還冷靜一些了。

她苦笑道:「果然如此啊……」

「果然如此?」我趁熱打鐵,「鍾冉,你們三個人之間的事還沒有講全吧?賀至立跟你講過陳因以前的事,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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