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不悅的蹙起眉:「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怎麼還整天在外面瞎晃悠。」
說著,她指了指廚房。
「我早上燉了中藥烏雞湯,特意給你帶過來的。是我專門去海城找老中醫配的,最是養胎了,你快點去喝掉。」
小姑子沈明珠踩著拖鞋「噠噠噠」地向我跑過來。
她眼睛亮晶晶的:「嫂子,聽哥說,你昨天去做四維彩超,快給我看看寶寶們的照片!」
我面無表情把裝產檢資料的文件袋遞給她。
「檢查單都在這裡。」
文件袋裡只有孕檢單和四維彩超單。
至於流產的術前檢查,我暫時放車裡了。
婆婆冷傲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她急聲催促小姑子,讓她把彩超單拿過來看看。
她們邊看邊發出誇張的驚嘆。
「珠珠你看,寶寶的小鼻子和你哥的真像,又高又挺。」
「是啊,媽,你看這張,寶寶正在笑呢,長得好可愛。」
9
砂鍋里的雞湯已經涼了,上面凝了一層讓人噁心的油膜。
我靜靜看了一會兒,端起砂鍋把湯倒進了廚餘垃圾處理器。
自從我懷孕後,婆婆就變著法子讓我進補。
我孕吐嚴重,吃不下,她總逼著我全部吃完。
「你現在是一個人吃兩個人補,這些可都是對胎兒發育最好的。」
「越是吐得厲害,就越是要補,否則胎兒發育不良怎麼辦。」
我的體重從做試管開始,由最初的九十多斤,飆升到現在的一百五十斤。
這些,一部分是激素藥物導致,另一部分則是懷孕後的過度進補。
我想拒絕。
但每次產檢後,看到報告單上胎兒各項發育指標都良好時,我又再次妥協了。
經歷了三年多試管治療的折磨。
我比誰都清楚這兩個孩子來得有多不容易。
所以即便孕吐再嚴重,我也強迫自己咽下那些補品。
取卵的苦,我不想再受第二次。
所以我想著,胖就胖點。
大不了等哺乳期結束再減肥好了。
然而,現在都大可不必了。
10
十多分鐘後。
婆婆終於捨得從彩超單上抬起頭。
她走到廚房,看見空空的砂鍋,滿意地點點頭:
「這才像話,你可別學網上那些小妖精,都懷孕了,還講究什麼身材。你現在肚子裡懷的可是我們沈家三代單傳的金孫孫。」
「也就是我通情達理,換作別家婆婆,八年才懷孕的,早就被趕出門了。」
我嘴角噙著冷笑,聽著她重複著我已經聽過無數遍的陳詞濫調。
其實,我和沈敘白剛結婚那會兒,婆婆待我還算親厚。
畢竟當初沈敘白創業的啟動資金,我父母也出了不少錢。
可後來,隨著公司經營蒸蒸日上,婆婆不知怎的,突然就像變了個人,開始對我挑剔起來。
從前因我性格使然,不愛和別人起衝突,也習慣隱忍。
面對她的無理髮難,我只當她寡居年久,難以相處,並沒太計較。
然而此刻。
我看向一臉頤指氣使的女人,諷刺道:
「你老公早就跟別的女人跑了,還你們沈家呢?咋的,想等著死了以後埋進沈家祖墳和他們一起合葬啊?」
婆婆臉色瞬間鐵青。
「你個沒教養的賤人,怎麼和我說話呢,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眼看她真的想動手,我挺了挺已經明顯隆起的肚子。
「來啊,你打我一下,我就打自己肚子兩下,看誰先停手。」
她揚起的手僵在半空。
「還有,我再說一次,我不能生,是因為你兒子患有弱精症,是他中看不中用。話說,你真該給現代醫學磕個頭,要擱三十年前,你們老沈家還真的要斷子絕孫。」
婆婆被我氣得渾身顫抖。
我懶得再看她臉上的精彩紛呈,摔門回了臥室。
11
婆婆總認為是我命好嫁給沈敘白,短短几年就成了富太太。
可公司是我和他一起做起來的。
創業資金,除了雙方父母支持的那部分,其餘都是我和沈敘白共同申請的銀行貸款,以及向親朋好友借的錢。
我們做的是會展服務,主要承接展會相關的業務,包括展位設計、搭建、代運營以及後勤服務等等。
創業的第三年,全球爆發了疫情。
疫情導致展會停擺,我們之前簽約的展會項目全部被迫取消。
但前期我們已經為租賃展位、定製物料等投入大量資金,這還不算人工支出。
這些錢,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貸款。
公司一夜之間陷入絕境。
最艱難時,我們賣了婚房,賣了車子,甚至連結婚買的首飾都賣了。
直到兩年後,疫情逐漸放開,我在那場慈善晚宴上,偶然結識了 LCM 集團中國區的總裁周延禮。
幾番努力後,我們終於成功拿下 LCM 集團全年展會的服務合同。
這份大單不僅讓瀕臨破產的公司起死回生,也為我們後續的發展奠定基礎。
我從來不是依附於沈敘白的菟絲花。
只不過這幾年,我似乎進入了一種「燈下黑」的狀態。
對懷孕的強烈渴望幾乎到了病態地步。
越是試管失敗,我越是將它當成一種必須的、一定的,非要完成不可的執念,卻絲毫沒意識到,這種非理性的渴望,早已讓我喪失自我。
12
沈敘白「出差」後的第三天,我獨自住進了醫院。
當姜茉推開病房門時,我手術的麻醉藥效才剛剛過去。
我滿臉慘白躺在病床上,手上掛著縮宮素的點滴。
姜茉在門口站了很久,突然崩潰哭出了聲。
「許諾,你是不是瘋了!」
「你做了三年試管才終於懷孕,這三年你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衝過來,俯下身緊緊抱住了我。
我閉著眼睛,淚水從眼角滑落。
喉嚨像被棉花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兩個小生命在我腹中成長了五個月,曾承載了我所有的期待與愛意。
這樣的選擇,於我而言,何嘗不是剜心之痛。
可我不想和沈敘白再有任何牽絆。
說我惡毒也好,罵我狠心也罷。
我只要一想到未來幾十年,都要因為這兩個孩子和沈敘白糾纏不清,那我寧願現在就承受這剜心之痛。
「諾諾,」
姜茉把溫水遞到我手裡。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簡明扼要。
「沈敘白在外面養了情人,他打算等我生下孩子後,帶著孩子和那女人結婚,對他來說,我可能就是個生育機器。」
姜茉一愣。
她震驚地張大了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就說……我就說……你怎麼捨得突然就拿掉孩子。」
我們陷入一陣長久的沉默。
姜茉突然嘆了口氣,帶著些悲傷道:
「總說我們女人善變,可他們當初賭咒發誓的樣子那麼真,怎麼短短几年就全變了呢?」
我盯著她眼下的青黑,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和方嶼北鬧了矛盾?」
她緩緩搖頭,目光帶著空洞:
「說不上是鬧矛盾,就是我現在發現,其實我根本不了解他,他現在的行為我也愈發看不懂。」
片刻後。
她眼神漸漸聚焦,再次看向我:
「算了,不說他了,心煩!這幾天我留在醫院照顧你吧。」
我拒絕了。
「你忙你的,我這邊有護工照顧。」
「不要到時候沈敘白誤會,再找你和方嶼北麻煩。」
這幾年,方嶼北藉助沈敘白手裡的資源,承接了不少展會客戶的外包服務訂單,從酒店住宿到餐飲接待,再到交通接駁,生意也算做得風生水起。
他能做到今天不容易。
方嶼北父親早逝,是靠母親撿廢品養大的。
姜茉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他,直到這兩年她父母才勉強承認這個女婿。
雖然方嶼北知道沈敘白出軌的事,但說到底,背叛我的是沈敘白。
我不想和他之間的事情牽扯上其他人。
儘管我拒絕,姜茉還是天天拎著燉好的補湯來看我。
我隱隱覺得她和方嶼北之間發生了什麼。
她總是心不在焉,有時候我和她說話,她都像是受到驚嚇,渾身一顫。
我每次問她怎麼了,她又總是搖頭說沒事。
13
出院那天,姜茉打來電話說臨時有事,讓我等她一會,她晚點過來幫我辦出院手續。
其實我恢復得還不錯,除了小腹處還有些隱痛,行動基本不受限。
想著等姜茉過來後能直接離院,我便獨自下樓去辦理出院事宜,又去藥房取了藥。
就在我拿著藥品準備離開時,醫院大廳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中間似乎還夾雜著女人痛苦的呻吟聲。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
看見的卻是沈敘白正橫抱著一個女孩沖向急診室。
女孩臉色慘白,白色的裙擺上沾著血污。
雙腿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
我抬步跟了過去。
急診室里,傳來醫生的呵斥:「你們年輕人真是沒輕沒重,黃體破裂導致腹腔出血,再晚來一會,可能就要出人命了。」
「患者需要立刻行腹腔鏡手術止血,家屬馬上去繳費!」
沈敘白臉色煞白地接過單據,轉身後卻猛地僵在原地。
「許諾?」
那一瞬間,無數種表情在他臉上切換。
驚惶、震驚、心虛、愧疚……
但我沒想到,最後竟定格在一副惱羞成怒的猙獰模樣上。
他幾乎是歇斯底里怒吼出聲:「你跟蹤我?許諾,你他媽居然跟蹤我?」
話音未落,他一把鉗住我手腕,粗暴地將我甩向牆邊。
我後背狠狠撞在牆壁上,痛得我悶哼一聲。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我甚至沒來得及反應。
沈敘白眼底翻湧著憤怒。
「說!你到底是怎麼跟過來的?」
急診室的門在這時被推開,一位護士冷著臉走出來。
「這裡是搶救區,你們吵架去外面吵!」
她目光落在沈敘白身上,不禁皺起了眉:「你怎麼還在這裡?你女朋友在裡面大出血,你還有心情在這吵架?」
聽到這句話,沈敘白仿佛突然驚醒般,臉上的憤怒漸漸凝固。
他嘴唇微微發抖,身體僵直,半天都沒動。
良久。
他驀地鬆開鉗制我的手,神情浮上狼狽和慌亂:「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剛才怎麼了,你先回家,晚上回去我會和你解釋清楚。」
說完,他倉惶離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注意到我已經平坦的腹部。
14
那晚,沈敘白並沒有出現。
此後整整一周,他都沒出現在我面前。
大概是還沒想好到底該如何向我解釋吧。
直到法院的《離婚訴訟應訴通知書》發到他手機上,他的電話才再次打了進來。
「我剛才回了趟家,你搬走了?」
他聲音有些難以置信。
「嗯。」
「什麼時候?」
「你女朋友黃體破裂的那一天。」
對面男人的怒氣突然爆發:「少他媽提這茬,侮辱別人會讓你覺得清高還是怎麼的?為什麼我會收到法院傳票,你到底想怎麼樣?」
「上面應該寫得很清楚,我要起訴離婚。」
他冷笑:「離婚可以,但要等一年後,等兩個孩子生下來,你母乳半年,我給你兩千萬!」
「不可能!」
沈敘白語帶嘲諷:「兩千萬已經是你爸當初投資的十幾倍,短短几年,你們一家就算去搶,也不可能搶這麼多錢,我不可能給你更多。」
「我指的是把兩個孩子給你,不可能。」
「呵呵,許諾,倒是我小瞧你了,你想用孩子來拿捏我,我告訴你,一個孩子一千萬,這價格已經頂天了,想要更多,沒門!」
我輕輕笑出了聲。
「我說的不可能,是孩子生不下來了……」
「因為,一周前,我已經把他們打掉了。」
對面突然陷入死寂。
漫長的沉默讓我幾乎以為通話已經中斷。
沈敘白的聲音像是從被人掐住的脖子中擠出。
「不,我不相信,你在撒謊!你做了八次促排,為了懷孕你吃了那麼多激素藥物,你變胖、變醜,你為了孩子付出這麼多,我不信你會把他們打掉?對,你不可能把孩子打掉!」
他的語氣越說越快,像是要說服自己般。
我平靜地打斷他:「你難道沒想過,為什麼那天會恰好在醫院遇見我嗎?那是因為我剛做完流產手術。實在不信,你還可以去醫院調手術記錄。」
沈敘白徹底瘋了。
他在電話那頭歇斯底里地怒吼:「憑什麼,那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未經我同意就打掉孩子。我要報警,我要告你殺人,我要讓你償命。」
「悉聽尊便。但我友情提醒你,根據《婦女權益保障法》第五十一條明確規定,女性有生育或不生育的自由,終止妊娠無需配偶同意。還讓我償命,傻逼!」
說完,我直接掛了電話。
15
沈硯白像是瘋了一般,四處找我。
我怕他一時衝動傷害我,索性摳了電話卡直接回了老家。
我和爸媽說了我準備離婚的事。
也告訴他們我已經打掉了孩子。
爸媽雖很痛心,但最終都選擇支持我的決定。
距離開庭還有一周,律師聯繫我進行證據的最後核對。
從老家返程後,車子剛開到小區樓下,手機突然收到一條簡訊。
是姜茉發來的。
「在尊御匯」
沒有稱呼,沒有事由,沒有標點符號,就像一條發錯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