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大驚失色。
「只要你願意,喏,」我隨手從桌上摸了一把,「這個西域進貢的夜明珠就歸你了,以後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嘿嘿,當初我也是摘下一塊玉佩,就俘獲了柳月笙的芳心。
果不其然,蘇妙兒崇拜地看著我,眼眶中蓄滿淚水,一把抱住了我的大腿:
「嗚嗚嗚真的嗎?妙兒願意嫁給公主殿下,哪怕沒有名分也可以!公主殿下最好了嗚嗚!」
化干戈為玉帛,化戾氣為祥和,本宮真是對自己智慧的心胸非常滿意。
但「咚」的一聲,杜瑛毫無徵兆地倒在了地上。
柳月笙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手往他鼻尖一探,花容失色:
「啊呀!殿下,駙馬爺好像死了,這可如何是好……」
「只是暈過去了,沒事。」
「哦哦。」他露出白歡喜一場的表情,在我的指揮下把杜瑛拖去客房休息。
我看著杜瑛不省人事的樣子,有點嫌棄。
不就是和小青梅共侍一妻嗎!
讀書人,真沒出息。
9
作為堂堂公主,想要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
蘇妙兒自此沒回江南,就留在了公主府。
府中上下都習以為常,畢竟金玉公主葷素不忌早就不是什麼秘密。
但我「老丈」還是來鬧了一場。
跪著鬧的。
「殿下,小女無知,望殿下海涵,饒她一命!」
「我不是已經海涵了嗎,還要怎樣啊?」我不耐煩,「還是說,你也想要入本宮後宅?」
「不不!老朽萬萬不敢啊!」他磕頭。
我冷嗤一聲,命青鸞上前。
「看好了,這是一份買人的契書。你拿了錢財,往後是去做生意還是娶小老婆,本宮都不管。但你從此不可再踏入京城一步,更不能再找蘇妙兒,否則,下次招呼你的就是閽者的棍棒了。」
他見了錢喜笑顏開,屁滾尿流地走了。
但聽蘇妙兒說,那錢老爺性情最是火爆兇狠。
他出爾反爾,只怕這趟回去,兜里有錢也沒命花。
事後我撫著她的發頂,溫言讚許:
「我喜歡你的個性。人確是得狠一點,拋卻前塵,才配過好日子。」
蘇妙兒便眯眼笑笑,配合地「喵」了一聲。
她真可愛,跟她竹馬兩模兩樣。
說起杜瑛,他還是很難接受我笑納了蘇妙兒這個現實。
甚至比他還要更早過門,差輩分了。
可悔之晚矣,我們大婚的日子到了。
那日京城的半邊雲天都被染紅,我未戴蓋頭,不必下跪,以堂堂正正的公主身份與杜瑛成了婚。
他著一身錦繡喜袍,腰系紅絛,英挺俊美,甚合我意。
夜裡我將他壓在鴛鴦枕上,看著那雙好看的眼睛被暖酒熏得醉意朦朧,玉白的臉頰也蒸出緋紅,不禁笑了。
「小郎君,讓本宮好等。」
10
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也沒起。
杜瑛身上香香的,聞著很好睡,我幾乎很久沒睡過這麼沉的覺了。
迷迷瞪瞪睜眼時,他已洗漱穿戴好,在榻邊等著服侍。
我招招手讓他過來,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殿下……還有人在。」他下意識想避開,又尷尬頓住。
「往後這種小事不用你做,上來,再陪我睡會兒。」我拍拍床鋪,將他整個抱住。
他的身體僵了又僵,似乎無論如何都放鬆不了,只是憑著本能應付。
我也不為難他,眯了片刻,就翻身坐起來,替他拂去一根落在臉上的睫毛:
「今日眉畫得不錯,我很喜歡。好了,一同用早膳去吧。」
他下榻的速度比我上榻還快,嘴裡諾諾說著「臣為殿下備菜」。
不是,什麼時候了還君臣?
這讀書人!
父皇給杜瑛封了個閒職,很少上值,這位昔日名動京城的探花郎,現在最大的職務就是侍奉我。
我知道他心裡苦悶。
但很快,苦悶的人輪到我了。
回門那天,我那太子哥哥也在,見著了杜瑛。
許是三日的新婚生活培養了感情,也或許是駙馬的責任感,杜瑛對我很耐心,也很遷就。
我吃蟹,他恨不能長出八個爪子替我剝殼。
太子瞧不上他這作派。
應該說,他平等地瞧不起這世上所有遜色於他的男人。
我不想觸霉頭,只管吃喝,時不時和父皇拉拉家常。
不知過了多久,浮在眉心的不適感越來越強。那感覺引著我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太子的方向。
他面上喜怒不顯,幽暗的目光卻如一把冷刃,正割在杜瑛身上。
雖然只有短促一瞬,但我很熟悉這眼神。
是他看瑞王的那種眼神。
瑞王是他宿敵,一個很該死的弟弟。
11
我謊稱不適,帶著杜瑛先走一步。
總歸我不是遠嫁他鄉,日後有的是機會回宮,父皇諒我新婚奔波勞累,就允我了。
還拍了拍我和杜瑛的手:
「元硯,朕身邊就這麼一個女兒了。她自幼金枝玉葉,脾氣驕縱了些,你替朕多照顧照顧她。」
杜瑛自然恭謹應下。
但太子的臉色更難看了些。
幾日後,他未經通傳駕到公主府。
府中上下識趣地迴避,我無奈與他共處一室。
可他開口,提到的不是杜瑛,而是——「秦胥等人,近來如何?可聽你的話麼?」
我一愣,仔細想了想,回道:
「挺好的,一如既往。」
我所謂的十八位面首里,有三位是太子精心培育送來的死士,三位是效忠於我母后的殘部,另五位是我親自挑選的門客。
剩下幾位里,還摻雜著瑞王等人塞來的眼線。
我雖是耽於美色的公主,府里真正稱得上面首的男人,卻極少。
誰讓八歲那年母后薨逝,貴妃和瑞王母子就鐵了心想搞我,偏偏父皇又寵愛貴妃。兄長放心不下,才為我籌謀。
「那個姓柳的,你知道他的來歷,他留不得。」太子神色肅然了一分。
我避開他的目光:「我知道,我心裡有數。」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換了個輕鬆點的話題:
「聽聞你前陣子從江南新納了個女子,她如何?可討得你歡心麼?」
我想到蘇妙兒亮閃閃的眼睛,嘻嘻笑了笑:
「她很好呀,會講笑話,會陪我玩,還會……對,還會打算盤!
「我安排她當了個小管事,專管內院帳目,她現在乾得熱火朝天,給我省了不少力。皇兄,你覺得怎麼樣?」
「真有你的,花那麼大價錢,就買了個管帳丫頭——罷了,你自幼如此,樂善好施。」
說著,窗外有風吹進來,吹得我瑟縮了下。
昨夜下了淅淅瀝瀝一場秋雨,天氣轉涼,可還遠沒到點炭火的時候。於是他像幼時那樣握住了我的手,一點一點給我焐暖。
他的手掌總是帶著薄繭,很暖和。
「那你呢?」太子含著淺淡笑意,注視我,「我的小妹……近來過得如何?」
12
「挺好的,如你所見。手下的人辦事得力,我也放心。」
我假裝聽不出他言語間的繾綣,又反問道,「倒是你,阿兄,說了這麼多,就是不問問自己妹夫?」
他面不改色:
「我何時來的妹夫?我可不認。」
「你就是不喜歡他。」我直言。
「他的詩文太過奉承。」
「裝!」
不奉承怎麼當探花,太子真不懂民間疾苦。
閒話間,天色漸暗了。
他與我關係再融洽,留宿公主府也不恰當。於是他召侍從呈出一樣東西,交付給我,向我辭別:
「近來瑞王動作不斷,我恐怕無暇顧及你。這個你且收著,往後若有變故,可保你平安無虞。」
我將那沉甸甸的物什握在手裡,忽地鼻尖一酸:
「這是母后留給你的!」
是母后彌留之際,擔憂他一人之下的身份招致禍端,才親傳給他的無妄刀。可如今,趙懷瑾將這寶物送給了我。
「在哥哥面前分什麼彼此。」
他唇角微彎,輕撫著我的鬢髮,一字一句道,「懿真,再等等孤……待孤除盡孽障,承接天命,必不讓你受任何委屈。更不必……委身於一個樣樣不如你的男人。」
他真的很討厭杜瑛。
但我想到母后,眼淚就多得停不下來,什麼話也說不出了。
他為了安慰我,傾身吻了吻我的臉頰。
溫柔輕盈,像小時候那樣。
本來很美好的一幕。
如果杜瑛沒突然在門扉處撲通一聲跪下的話。
13
太子沒搭理他,衣袖翩躚地掠過了他身旁。
而等人走出二里地了,杜瑛仍五體投地,一副要被五馬分屍的架勢。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微臣什麼都沒看到,微臣……已經瞎了!」
「上個值就瞎了,你打鐵花去了?!」
「殿下息怒,臣可以做個瞎子!」
我罵完,意識到他是想獻出一對眼睛保全狗命。
蠢物,明知我最喜歡的就是他的眉眼。
「行了,窩窩囊囊的像什麼樣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我們趙家就是這樣的!」我氣極反笑。
他看起來更痛苦了。
我怕他想不開,再三強調這是傳統這很正常我和太子都不會降罪,他仍惴惴不安,要自請去禮堂罰跪。
我後宅頓失一員猛將。
和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微弱的信任,也因此煙消雲散。
腦海中浮現出趙懷瑾那張七分冷三分笑的面孔,我不禁咬牙——
呵呵,他故意的。
這個破壞我婚姻的人!
14
我很氣,不理太子也不管杜瑛了。
只找柳月笙和蘇妙兒玩。
說起來,他倆關係很好。雖然一個彈琵琶一個打算盤,志趣不相通,卻意外合得來。
或許因為他們都是本宮親手贖來的,惺惺相惜吧。
我跟蘇妙兒吐苦水:
「杜瑛從小就這樣嗎?也太刻板了些,真沒勁。」
「二上三——」她指尖撥了下,笑盈盈道,「他呀,儒生不都這樣麼?自幼四書五經之乎者也,到這個年歲,已經被腌入味了。
「還要多謝殿下賞識,讓我能整日與算珠為伴,而不是年紀輕輕被嫁給個老儒生生孩子。」
我纏著她,讓她給我講些杜瑛小時候的事,又好奇問她:
「你說杜瑛是被一群頑童攛掇著才送了你草戒,後來還挨了長輩訓斥。那你小時候喜歡的人呢?到底是誰?」
蘇妙兒忽然俏臉一紅,有點扭捏:
「咳……假若我告訴殿下,殿下可不能告訴旁人。」
我立馬點點頭,把耳朵湊過去。
「是……是一位女夫子。這一手珠算的技法,正是她教我的呢。」
難怪她那日惱怒到差點跟杜瑛打起來!
見我恍然大悟的神情,她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哎,她也早已嫁人了,孩子都有了,殿下不必多想。」
我溫柔地拍拍她的手:「無妨。往後你待在我身邊,只用算帳,不用生孩子。」
不過現在我能確定一件事:
蘇妙兒願意跟我不全是因為錢了。
我還挺高興的。
15
杜瑛自認為窺見了一個驚天秘辛,寢食難安,總避著我如老鼠畏貓。
我也不為難他。
實在處不下去,如太子說的那樣,待他得登大寶,我再與杜瑛和離就行。
沒想到在那一天之前,我先遭遇了從未想過的婆媳矛盾。
杜瑛的母親鄒夫人,名門貴婦,守寡多年,一手將獨子托舉成天家駙馬。
自己卻清心寡欲,寧願待在老宅為丈夫守靈。
可不多時她病了,病得嚴重。杜瑛得信回去了一趟,憂心忡忡:
「母親不過年逾四十,這次回鄉探望,臣卻看見她鬢髮花白了不少,且食慾大減,身軀消瘦。找了不少名醫,竟都尋不到病因。」
我知道他想請我施以援手。
京城的太醫是他使喚不動的,而近日父皇身子也不適,不見。
可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我只支著條胳膊,靠在榻邊,笑眯眯地看著他。
「本宮若出手,駙馬可有什麼能作為報酬?」
杜瑛聽出我言外之意,玉白的臉登時又似打翻了染缸,紅一陣青一陣。
他垂眸,緊咬著唇,睫毛不住顫動。
可興許是想到母親的病情再不能耽擱,他往前膝行了兩步,懇切道:
「若能得殿下相助,瑛此身但憑殿下做主,赴湯蹈火,絕無怨言。」
「好,我就要你這句『絕無怨言』!」
我哈哈大笑,將他拉起來。
「好了,你我是君臣,卻也是夫妻,不必如此客氣。將老夫人接過來吧,本宮自有安排。」
16
得公主令,鄒夫人不情不願上了京。
我看得出,她不大喜歡我。
一個聲名狼藉、離經叛道的兒媳,與她生性相斥。
她還板著臉「提點」我,說公主縱然貴為帝女,如今嫁做人婦,也要守幾分婦道,以免招惹口舌云云。
我懶得和她計較。
誰讓我總是對美人寬厚。
如杜瑛所說,鄒夫人較之前憔悴了不少,但畢竟是探花郎的生身母親,蒼鬱病氣也掩不住那份傾城國色。
我多瞧了她兩眼,她便不安:「公主這般看著臣婦作甚,可是何處不合公主心意?」
「哪裡,哪裡,夫人容光更勝從前,有沉魚之姿。」我發自肺腑地恭維。
這嚇壞了杜瑛。
他拉住我的衣袖,倉惶勸道:「殿下,殿下,這真的萬萬不可!」
我斜他一眼,閒閒呷了口茶:
「知道,本宮只要你赴湯蹈火。」
當務之急是治好鄒夫人的病。
我喚了位太醫來,他是服侍過父皇和母后的,醫術自然爐火純青。
可他把了鄒夫人的脈象,面色一變,竟不敢多言。
我便單獨請出太醫,讓他講給我聽。
「老臣行醫四十餘年,夫人這樣的病症也曾見過幾例。初看,只是秋冬交替、憂思過多導致的鬱症,以柴胡、合歡、茯苓等入藥,疏肝解郁即可。
「可偏偏,夫人的癥結並不在此……」
得了我的准允,他才接著道,「世人講求陰陽平衡,所謂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陰靜陽躁,陰昇陽長,陰殺陽藏……若陰陽失衡,則需采陰補陽、采陽補陰進行調和。夫人如今,正是陰氣過盛,內里空虛。微臣且開些滋補藥物予夫人煎服,可稍驅病氣。」
我眉心跳了跳。
所以鄒夫人寡居多年,心性壓抑,身邊缺男人服侍,她就病了。
但不能讓外人知道她為什麼病了。
真是奇也怪哉。
我母后走了,父皇還有一大堆后妃可以消遣呢。
我酬謝了太醫,讓他今日只當沒來過。
然後和鄒夫人商量道:
「夫人常年操勞,得的是虧空之症,一時半會兒恐怕無法調理完全。本宮恰好在郊外有一處僻靜宅子,夫人不若住進去,慢慢修養,也全駙馬一片孝心。」
鄒夫人不待見我,但實在思念兒子,我便想了這個兩全之法。
到時候塞幾個貌美男僕進去,不怕她鬱結不消。
17
數日後,杜瑛得知我的安排,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殿下,家父過世未到十年,家母仍是守寡之身,這怎合禮節,怎合規矩!」
我淡淡問他:
「杜瑛,若有一日我死了,你可會為我戴孝?」
「自然。」他毫不猶疑,「殿下是君,瑛是臣。殿下若死,瑛必為殿下殉節。」
我信他,這就是杜家二十多年來為他樹立的榜樣。
但我擺手道:
「此言差矣。
「其一,你樂意殉節,樂意看你母親守寡,她自己未必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