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期所畫之人,該不會就是我吧?
7
安子期走在王宮的長廊上,有風拂過,可他鼻端皆是楚楚女兒香。
他的唇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八年過去了,他終於等到了這一日。
八年前,他僥倖逃脫大庸,中途有幸被孟姜所救。
孟姜是孟大將軍的遺孤,他雖是臨安國的大皇子,但早就對大庸的常勝將軍敬仰有加,也曾悄悄潛入大庸都城,見過孟大將軍之女。
其實,安子期早在孟姜不知道的時候,就對她頗為注意。
安子期永遠都不會忘記,他被毒蛇咬中小腿時,是孟姜一口口吸走毒血,她長得粉雕玉琢,像極了年畫中的福娃。
逃離大庸之時,他鄭重言明:「大恩必報」。
他曾暗暗發誓,此生一定要再見到孟姜。
回到臨安國後,安子期處心積慮、步步為營。他知道自己的儲君之位被奪,也知曉自己腹背受敵,但無妨……
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這句話,是孟姜曾對他說過的。
得知孟姜在大庸太子蕭宴身邊當軍師,他也使計進入軍營,前陣子終於得了機會,擄來了霍將軍的遺孀。
於是,安子期與心腹聯手,蠱惑太子用霍氏遺孀換來孟姜。
讓安子期驚喜的是,孟姜比他想像中還要聰慧。
而更讓安子期狂喜的是,孟姜主動找上了他。
孟姜一定不知,那一晚,他表面雖風平浪靜,可內心已是萬馬奔騰。
孟姜主動吻上他的瞬間,他暗爽到了極致,那一刻萬金不換。
時隔數年再見,孟姜抽條了,臉蛋也更加精緻漂亮,比他想像中還要好看。
他與孟姜的每一次親近,都險些讓他失控。
可安子期明白,還不是時候……
他想要她的心。
但他更明白,一個男子只有站在絕對的高位,才能保護自己的心愛之人。
故此,安子期一直在隱忍。
他不能讓人看出來,他對孟姜的心思。
更不能讓人知道,孟姜就是他的軟肋。
他的母親死了,母族勢弱,這些年全靠著對孟姜的念想,才苟活至今。
起初,他只想著報恩。
可漸漸地,隨著年歲漸長,屬於男子對女子的占有欲,日益滋生,如茅草般野蠻生長,一發不可收拾。
但……
他要穩住。
即便,他已經近乎狂喜,如獲至寶。
安子期時刻警告自己——
還不是時候!
見到趙王后,安子期立刻收斂神色:「母后宣我,是有何事?」
老臨安王沉迷修仙問道,趙王后把持朝綱,讓她自己的兒子當上了儲君。
安子期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趙王后冷笑,鋒利的艷紅指尖划過安子期的臉,道:「大庸孟家女落入了你手中,你該不會金屋藏嬌吧?她必定知曉諸多情報,不如交由本宮嚴刑逼供,讓她吐出對臨安有用的東西。」
安子期眸色微眯,轉瞬恢復正常,頷首道:「母后,我自有主意,此女剛烈,若是來硬的,只怕她會使詐。」
趙王后冷哼:「你的意思是?」
安子期道:「我會讓她心甘情願。」
趙王后還想繼續說什麼,可宮宴已經開始,她只能長話短說:「記住自己的身份,你要替太子護好臨安國。」
安子期笑了笑,臉上看不出任何野心:「母后說得是。」
宮宴開始,燕瘦環肥的美人們魚貫而出,舞姿生風,翩然若仙,可安子期腦子裡全是孟姜的臉。
他端起一盞涼茶,一飲而盡,胸膛微微起伏。
8
無雙果然讓我吃飽喝足了,倒也沒有虐待於我。
小憩了半日後,我便在安子期的府上四處轉悠。
雖無人跟著我,可我察覺到,這座宅邸到處都有影衛。
如我所料,安子期非等閒之輩,否則,他根本不可能逃回臨安,也可能早就被趙王后弄死了。
這個時辰,亦不知安子期可曾回府……
我剛行至前院,便聽見男子的談話聲傳來。
是安子期,與大將軍穆北辰。
安子期像是在交代什麼,道:「按我說的做,不可告知旁人。」
穆北辰竟然很是順從。
難道,安子期已經與穆北辰聯盟了?安子期會奪位吧?我既然攀附上了他,便盼著他早日成為一把利刃。如此,我才能更好的利用他。
我正走神,忽然有人低喝:「誰人?!」
我嚇了一跳,安子期與穆北辰同時望了過來,我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試圖告知他二人,我並非蓄意窺聽。
可誰知,我剛靠近,安子期就掐住了我的脖頸。
他力道不大,可氣勢十足,有種很想掐死我的錯覺。
可事實上,我的脖頸並不疼。
安子期面無表情:「你聽到了多少?」
我搖頭,雙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一旁的穆北辰輕咳了兩聲:「大殿下,那……我就先告辭了。對了,此女心機叵測,你可一定要小心。」
不愧是我的手下敗將,至今還認為我頗有心機。
安子期點頭:「嗯。」
穆北辰離開後,安子期才放開我,但語氣依舊極冷,冰若寒潭:「究竟聽到了多少?」
我內心翻了個白眼。
這廝倘若當真防備我,又何必給我自由?
他在試探我麼?
我又何嘗不在屢次試探他?
罷了,不與他計較,畢竟,他如今可是我的靠山。
我故作受了驚嚇,半真半假道:「大殿下是在防備趙王后母子麼?你當年逃回臨安後,必定遭了不少罪吧。不過,你能活下來,真好呀。」
我與安子期雖身處兩國,可我二人之間並無任何仇恨。
安子期神色稍緩,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唇角似乎揚了揚,可轉瞬又恢復常色,問道:「你擔心我?」
嗯?
這叫什麼話?
又是試探?
我莞爾,假模假樣道:「我自是關心你。你幼時在大庸為質子時,我便常常聽說你被欺負。可你每次都咬牙挺過來了,我很佩服你。」
見安子期直勾勾盯著我,我摸不著頭腦,不明所以,只好繼續扯謊,道:「你也知道,我已是孤女,自是明白何為孤寡一人。所以,我能懂你,也明白一人獨活於世有多難。」
美人計,在於攻心。
安子期抿唇,凸出的喉結又滾了滾。
忽然,他又側過身,不再正眼看我,只悶聲說:「呵,你倒是嘴甜,是故意哄我吧。你無非只是想利用我活下去。不過,我既欠了你的恩情,便會報答你。你大可不必這般假仁假義。」
他的語氣怪怪的,像宮裡頭吃悶醋的娘娘們。
大抵是我多想了。
可我務必要徹底拿下他呀,遂只能繼續誘哄他:「大殿下,你當真不信我?你有所不知,這些年,我一直惦記著你的安危。」
男人忽然身子一滯,猛咳了起來。
我:「……」
他作甚這般激動?
9
我的手剛要替安子期拍背,他忽然一個箭步遠離了我。
這一刻,我是發懵的。
這陣子相處下來,我還以為他至少不厭煩我。
難道……
他救下我,僅僅是因為了報恩?
那可遠遠不夠!
我需要將他培養成最忠實的信徒、利刃。
我繼續往前一步,誰知,風拂開了我肩頭的薄紗,露出雪膩的脖頸與鎖骨。
臨安國民風開化,眼下又即將步入盛暑,衣裳難免薄透了一些。
當我望向安子期時,他已經轉身離開,頭也未回,步子洒脫,毫不猶豫。
我:「……」
何至於此?
我忽然有些拿捏不准安子期的心思了。
但我明白,此人一定在暗中謀劃大業,我一定要成為他的幫手,助他一臂之力。如此,我才能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故此,我只能再接再厲。
落日黃昏之際,我端著親手熬好的醒酒湯,去見安子期。
他不久之前參加宮宴歸來,身上隱有酒氣。
送醒酒湯是假,使美人計才是真。
書房的門是開著的,我站在廊下喚了一聲:「大殿下,我可以進來麼?」
安子期正在看兵法,他頭也沒抬,只淡淡應下:「嗯。」
我進屋,將托盤擱置下,又親手端起瓷碗遞到安子期唇邊:「大殿下,喝些醒酒湯,醒醒神。」
安子期沒有拒絕,只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眼,我趁機喂他。
茶汁順著他的唇角滑落,我用指腹替他拭去,故作無意間擦過他的唇。
對上男人深邃的眸,我眨了眨眼,笑意繾綣溫柔:「慢些喝。」
我注意到,安子期的喉結動了動。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唇像是揚了一下,但並不明顯。
我待在書房沒有離開,順便給安子期研墨。
可他手中的兵書一直不曾翻頁。
他在作甚?
是我想的那樣麼?
我放下手中的描金墨條,不動聲色的將手放在安子期的肩頭:「大殿下是乏了麼?為何這一頁還沒看完?我倒是略懂兵法,不如你我一起深究一番?」
安子期捏著兵書的指尖緊了緊,因為用了一些力道,指甲蓋發白。
可他看上去依舊面沉如水。
10
就在我打算進一步試探安子期時,書房外傳來動靜。
閹人陰柔的嗓音傳來:「呦,這光天化日之下,大殿下倒是很會紅袖添香。」
下一刻,我的腰肢被安子期握住,隨即,我落入他懷裡。
男人以僅我們二人的聲音,道:「演。」
我不知該如何演什麼,只好埋頭在他脖間,期期艾艾道:「大殿下,我都聽你的,還不行麼?」
安子期揚聲,嗤笑了一聲:「是麼?那你今日就老老實實畫出大庸王宮的圖紙,不然……我扒光了你。」
我:「……」
安子期人前人後,當真截然不同。
我裝作顫抖:「是、是……」
門外那閹人見狀,又發出陰柔的笑聲:「哈哈哈!還是大殿下有法子。也不枉王后寄予厚望。」
原來,這閹人是趙王后的人。
安子期抬眸望過去:「我辦事,不喜旁人插手,公公還是先回吧。」
閹人又笑了幾聲,聲線令人不適。
待他一離開,我與安子期對視上,我還半躺在他懷裡。
此刻,我二人皆僵住。
因為,我又感受到了那股明顯的觸感。
安子期眸色暗了暗,目光瞥向別處,剛要將我推開,我卻圈住了他的脖頸:「大殿下,我可以將大庸王宮布局圖畫出來,我是誠心想幫你。不如……你我聯盟吧?」
安子期的一隻手拖著我的後腰,只要他稍一用力,便可將我推開,但他並未那麼做,只垂眸看著我:「你捨得讓蕭宴的利益受損?你就不擔心,我會哪日殺了他?你還在恨他拋棄了你?」
他一連三問,卻緊接著又加了一句:「在關鍵時候將你拋棄的人,不值得惦記。」
是啊,蕭宴在二選一時,僅用半日就做出決定,他要成就他的大義。
他犧牲自己的未婚妻,換回了英雄遺孀,他也成為了大庸子民心目中的英雄。
我不過輕如鴻毛。
眼下,我已經徹底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嬌笑:「大殿下說得極是,拋棄我的人,不值得我惦記,所以,大殿下接受我的提議麼?」
安子期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他像在笑,可又似乎在隱忍著什麼。
安子期問:「我想看看你的誠意。」
我孑然一身,又是個孤女,我能拿出來的東西只有我自己了。所以,他想要誠意,我便直接吻上他的唇。
此刻,我雖依舊拿捏不准安子期的想法,但至少,他已經無數次動情。
11
可安子期紋絲不動,他甚至不閉眼,就那麼看著我。
我無計可施,只能訕訕放開他。
男人無意識間的小動作,皆證明他動情了,他表面倒是風輕雲淡,輕笑著問道:「你倒是嫻熟,從前在蕭宴面前,也是如此做派麼?」
他的笑意漸冷,眼神一寸寸冰冷,目光緊鎖著我。
我懷疑他是吃醋了,但我沒有證據。
我本不喜歡解釋,可安子期是我的計劃中的關鍵人物,我不得不耐著性子誘哄。
「大殿下,我與蕭宴雖是青梅竹馬,可從來不曾這般親密。你若不信的話……你我今日就可以圓房。」
我沒有等到答覆,因為下一瞬,安子期就將我推開。
我勉強站穩,詫異的打量他。
此刻,安子期竟然還捏著兵書,另一隻手摸上了桌案上的一串佛珠。
他對我視而不見,開始認真輾動佛珠。
我:「……」
這人既不驅趕我,也並不想讓我繼續。
我只好硬著頭皮留下來。
為了讓他儘快信任我,我便開始畫大庸王宮的布防圖。
很開,一張清晰的草圖躍然紙上。
安子期終於給了我一個眼神,他看上去滿臉幽怨,我壓根不知又怎麼觸犯到了他。
我先表態:「大庸王宮圖紙,已經擺在大殿下面前,殿下若是不信,可以讓細作先去探一探路。」
安子期沒什麼表情,只說:「好。」
從這一天開始,安子期就鮮少露面。
我在他的府上是自由的,但不可踏出府門半步。
無雙是個話癆,總喜歡纏著我說話。
我故意找機會詢問:「你之前提到過大殿下的畫作,可否讓我瞧一瞧?」
無雙稍作思量,便沒有猶豫,直接帶著我去了安子期的畫室,而我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十歲左右時的畫像。
有少女舞劍,也有少女讀書識字的模樣……甚至還有一些簪花小細節。
他曾經偷窺過我!
那他為何裝作對我毫不在意?
又過了幾日,大庸都城傳來消息,蕭宴要迎娶太子妃了。
而且,據說,蕭宴為了懷念青梅白月光,才找一個替身。
那位替身不是旁人,正是我的表妹。
我愣是被氣笑了。
我人還沒死,替身都找好了?
當晚,安子期回府,無雙對我擠眉弄眼:「孟娘子,大殿下今晚心情甚好,你可得抓緊時機。」
抓緊什麼時機?這小妮子懂得真多。
我端著茶去見了安子期。
他飲了酒,俊臉泛著薄紅,他就那麼盯著我看,直到我挨近。
我親自給安子期倒茶,他卻掐住了我的手腕,將我拉近,半盞茶都濺在了他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我露出的鎖骨上。
這衣裳是無雙準備的,的確薄透了些,倒也涼快,我並不排斥。
安子期顯然會錯了意,薄唇輕扯,笑了笑:「你是為了報復蕭宴?你就這麼在意他?因為吃醋,都能做到這份上了?蕭宴要娶太子妃了,你就對我投懷送抱?」
我一頭霧水。
這人真有想像力。
12
我與安子期正拉扯間,門外有男子敲響了房門。
安子期道:「進來。」
男子一進門,見我在安子期懷中,他先是錯愕了一下,立刻垂下眼眸,不敢多看。
安子期催促:「有事就說。」
男子再度錯愕,抬眸多看了一眼,似是猶豫。
安子期又道:「無妨,不是外人。」
這下,不僅是男子錯愕,我也愣了一瞬。
我已經不是外人了麼?
男子這才敢如實稟報:「殿下,方才收到大庸都城的飛鴿傳書,那張王宮布防圖是真的,咱們的人也尋到了通往王宮的密道。」
安子期看向我,卻對男子道:「知道了,出去。」
男子很快離開,還貼心的從外面關緊了房門。
我這才略顯委屈埋怨,說:「大殿下現在總能相信我了吧?」
安子期的心情突然就陰轉晴了,他忽然結巴:「那、那個……你想看煙花麼?你來臨安這麼久,還不曾去逛過臨安都城的夜市,比起大庸都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我看花了眼麼?
他有點含羞帶怯是甚麼意思?
我自是願意的。
安子期這塊肉,當真不太好啃。
一日拿不下他,我便一日無法實施自己的計劃。
我一點頭,安子期便帶上我出門。
他沒有給我戴冪籬,而是堂而皇之讓我站在他身側,仿佛是在宣示主權。
看得出來,安子期頗受百姓敬仰愛戴,更有大膽者,直接給他遞送繡帕和鮮花。
安子期又將鮮花轉交到我手裡,引得姑娘們紛紛嘆息,芳心碎了一地。
我道:「大殿下如此做派,怕是會傷了姑娘的心。」
安子期面無他色:「那又如何。」
我啞然,好一個渣漢子。
不多時,我與安子期正閒逛,忽然之間,一根箭矢從不遠處射了過來,安子期眼疾手快,揮袖擋開。
而恰在這時,數名持劍黑衣人圍攻了過來。
安子期的隨從拔劍相護。
我找準時機,在一把長劍刺向安子期時,我沖了過去,擋在了安子期面前。
安子期大喊:「孟姜!」
我的肩頭被刺中,好在安子期下手極快,長劍並未刺穿。
安子期踢開黑衣人的同時,一把將我抱住。
我在他眼中看見了急切與心疼。
這明明就是個男子望向心悅之人的眼神。
人在尋常時候可以偽裝,可在危機之時卻是極難演出來的。
我被他打橫抱起,幾名心腹應對黑衣人,安子期帶著我先行一步。
可他不知道的是,我已經認出了黑衣人的招數。
是蕭宴派來的。
我的臉埋在安子期懷裡,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揚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