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珠非但在佛堂躲了一夜,次日,還去請了高僧做法。
整個鎮國公府烏煙瘴氣。
崔家派來的婆子根本不顧及體面,堅持四處焚燒符紙。
老夫人氣到摔拐杖,「崔家好歹是世家,怎會養出這般不成體統的女兒?!」
加之外面的流言蜚語,讓國公爺夫婦皆有成見。
成見一旦產生,往後,再也難看順眼了。
老夫妻二人眼不見為凈,直接免了崔明珠請安的規矩。
蕭玄夜更是不會去看崔明珠。
他倒是常與我說心事。
我知曉朝中局勢微妙,他有頭疾的毛病,便給他按摩太陽穴。
時日一長,蕭玄夜便離不開我。
我像一陣溫柔的春風,無時不在,卻又似乎抓不住。
這一日,蕭玄夜盯著我。
他看得出神,神色愈發晦暗,低低喚了一聲,「薔薇……」
我知曉,他動心了。
可他不會承認。
他只會打著懷念舊愛的幌子。
我莞爾,「世子爺,妾身是吱吱呀。」
蕭玄夜回過神,一把將我拉入懷中,「好吱吱,別拒絕我,你行行好,就假裝是我的薔薇吧。」
我順了他的心意。
我二人關係漸濃。
蕭玄夜寵愛小妾的消息,傳了出去。
崔家那邊坐不住了。
崔家主母直接帶人登門。
她是皇后的生母,同樣眼高於頂,世人於她而言,不過螻蟻。
崔家主母還領了一個美貌婢子登門,「既然世子要納妾,那不妨再納一個。」
她這是派人過來,替崔明珠爭寵。
又道:「我女兒到底是正妻,世子也該早些讓她生下嫡長子。放眼京都,哪有庶出先出生的道理?以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就立刻圓房。」
蕭玄夜被氣笑了,「我不是牲口,沒法說交配就能交配。」
這話實在粗俗。
但,回懟崔家,又著實合適。
蕭玄夜拒絕了,還命人逐客,並揚言,「崔家若對婚事不滿意,大可以和離。」
太子還需要鎮國公府的助力,這段姻親自是十分重要。
崔家原以為,崔明珠像蕭玄夜的心上人,兩家可以順利聯盟。
可誰知,事情完全走偏了。
於是,崔家為了要挾謝玄夜,參了他一本。
蕭玄夜也不是軟骨頭,轉頭又彈劾崔家。
可我明白,還得再添一把火。
否則,鎮國公府不會全力搞垮崔家。
畢竟,崔家背後可是皇后與太子。
13
花魁告訴過我,想要打敗對手,就一定要站在對手的角度考慮問題。
於是,我反覆思量,倘若我是崔明珠,接下來我會做什麼……
毫無疑問,崔家不會放棄這段姻親。
鎮國公府手握二十萬兵權,太子派系豈捨得放棄?
崔明珠沒讓人失望,她對蕭玄夜下手了。
這一日夜幕,我的房門被人推開。
蕭玄夜出現在了門外。
他與平日裡有些不同。
他面頰緋紅,呼吸急促,眼神愈發晦暗。
我看見他突出的喉結,滾了又滾。
「世子……你這是怎麼了?」
蕭玄夜已拿我當知己,無話不說,「崔氏對我用藥!」
我知道機會來了。
可我並未進入正題,而是忙著給蕭玄夜找冰塊。
忙了半晌,蕭玄夜情慾未退,他終於邁出了第一步,將我拉拽入懷。
他明明意識清晰,卻啞著嗓子,喃喃低語,「薔薇……我甚是想你。」
男人的雄性氣息無處不在。
我哭了。
哭自己無能,無法僅憑一己之力去復仇,哭自己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夜半,蕭玄夜饜足,他見我雙目通紅,甚是愧疚,「吱吱,我會對你負責。」
我越不怪他,他越是溫柔。
崔明珠那邊,自是暴跳如雷。
她處心積慮,還是為我做了嫁衣。
我與蕭玄夜從不提替身之事,可他之後食髓知味,總會親吻那朵薔薇花。
他有時喚我「薔薇」,但偶爾也會喊我「吱吱」。
他意亂情迷時,估計也分不清,他究竟愛誰了。
花魁所言非虛,絕大部分男子與女子的愛,當真截然不同。
蕭玄夜有些可悲。
我又何嘗不是。
不過,他動了心,可我的心早已死了。
服用了花魁給我的助孕藥,我很快有孕。
但這個孩子保不住。
青樓不少女子,為了讓香客替她們贖身,也會在鎖定目標之後,再讓自己有孕。
可藥物之下誕生的胎兒,不會活太久。
蕭玄夜是三代單傳,國公爺夫婦得知消息,對這一胎甚是看重。
即便,孩子是庶出。
倘若崔明珠知書達禮,又與蕭玄夜夫妻和鳴,國公府便不會讓我生下孩子。
可事實相反,崔明珠的種種行徑,已經讓國公府大為失望。
崔明珠得知消息,又要發瘋。
這一次,她找了個藉口,也學聰明了,竟故意來到我面前,還假裝摔倒,說我恃寵而驕,不敬重主母。
「你好大的膽子!仗著有孕,連我這個正妻都不放在眼裡!」
「你可信,我會讓崔家狀告世子寵妾滅妻!」
我故意激怒她,「呵……你哪裡有正妻的雅量?在我看來,你還不如我這個小門小戶的女子。世子說……你就連我的一根頭髮絲都不如。」
我的話,成功激發了崔明珠的狂傲。
「賤人!我要殺了你!」
她一慣喜歡用鞭子抽人。
這一次,她讓婆子摁住我,對我又抽又打,還踹向了我的小腹。
感覺到小腹絞痛。
我又哭又笑。
孩子,對不住了。
你是為娘的一把利刃,只有你才能順利刺向崔家。
14
蕭玄夜趕來時,孩子沒了。
他親手掌摑了崔明珠,「崔氏,從今日起,蕭崔兩家勢不兩立!」
我假裝半死不活,一直昏迷不醒。
郎中診斷,孩子的確沒了。
我於蕭玄夜而言,是心上人的替身,多少摻雜了一些失而復得的情愫。
孩子,也是蕭玄夜所期盼的。
這下,孩子沒了,我也快死了。
蕭玄夜當日就寫下休書。
國公爺夫婦得此消息,非但不阻止,還支持兒子的行為。
鎮國公府正式向崔家宣戰。
崔明珠,以及她的僕從,被掃地出門。
我聽著外面的動靜,遲遲不睜眼。
蕭玄夜守著我,嗓音帶著哭腔,「我不能再失去一個,薔薇不再了,你不能離開我。」
太子出面講和,蕭玄夜拒絕和解。
他去見了三皇子,正式與三皇子聯盟。
崔家那邊雖然將小郎君的事,壓制了下去,但名聲已不保。
崔明珠卻依舊囂張,並揚言,「那些阿貓阿狗,死了也就死了,於權貴而言,什麼都不是!我便是滅了趙家五口,他們又能將我如何?!」
崔大人第一次打了自己的女兒,「蠢貨!你當真是蠢貨!你害了太子丟失一員猛將!你讓崔家門庭蒙羞!」
崔明珠開始不受待見。
而很快,更大的重創來臨了。
花魁在暗處助我一臂之力。
她終於找到了崔明珠的軟肋。
這一日,有一個容貌秀麗的年輕男子敲響了登聞鼓。
他狀告崔家嫡次女,淫亂奢靡、始亂終棄、殺人滅口。
無數看客圍住了登聞台。
這男子朗聲道:「我乃樂師,兩年前不幸被崔明珠看中,她對我下藥,逼我就範。可玩弄了半年後,她又將我滅口,還說……她要嫁給鎮國公府的世子爺,如我這般低賤之人,只能當她的玩物。」
眾人譁然。
原來,戰功赫赫的蕭玄夜,也只是崔明珠的後備人選。
消息傳來,滿城議論。
崔明珠背後的權貴,再也無法力纜狂瀾。
這一次,便是跳進黃河,也無法洗清污名。
同時,我依舊處於昏迷之中。
蕭玄夜衝冠一怒為紅顏,在一個月之內,扳倒了太子派系的數位官員。
就連太子也背負上貪墨賑災銀兩的罪名。
三皇子是奪嫡的強勁勢力之一。
他是個聰明人,抓住機會,集中火力。
三皇子與蕭玄夜聯手,實力駭人。
兩個月後,太子與崔家皆獲罪,皇后被打入冷宮,賜了一條白綾。
一時間,樹倒猢猻散。
有關皇后母子,以及崔家的罪行,被扒了個一乾二淨。
15
我一直用參湯吊著最後一口氣。
故此,我假裝甦醒時,頗為羸弱。
崔家被砍頭那日,我執意要去觀摩。
蕭玄夜拗不過我,便抱著我去了刑場。
我靠在蕭玄夜懷裡,看向了崔明珠。
我二人遙遙對視,眼下處境分明。
我衝著她悠然一笑。
瞧,崔家的駭人權勢,還不是倒台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
不得人心,遲早覆滅。
直至此刻,我還是選擇相信人間正道。
至少……
只要去爭取,還是能看見微光的。
崔家滿門被砍頭。
我看著那一顆顆腦袋落地,抬頭望著天。
天際清朗,旭日當空。
回到鎮國公府,老太爺用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蕭玄夜不解,「父親,怎麼了?」
老太爺甩出幾封手箋,「你自己看吧。」
老太爺倒也談不上動怒,但他顯然戒備我。
我猜出了大概。
蕭玄夜看完手箋,臉色鐵青,看向我,「所以……你是帶著目的來了鎮國公府,那趙家二郎就是你的心上人?」
我不卑不亢,「對呀,世子爺,我沒有騙過我,我的確有一個慘死的心上人。」
我也該走了。
事情真相大白,蕭玄夜卻不同意放手,他苦笑了兩聲,「喬吱吱,你說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詫異,「世子,你這叫什麼話?你心悅之人是薔薇,你也不過將我視作替身。如今,我也復仇了,自然要離開。」
蕭玄夜不顧老太爺,直接拉著我去後院。
他將我關在了房中,吩咐下人,「無我吩咐,不准她出來!」
言罷,他轉身就走。但又立刻駐足,多交代了一句,「別讓她死了!」
16
我並沒有絕食。
也沒有尋死覓活。
我的小命低賤,可我同樣倍感珍貴。
小郎君在天有靈,也會盼著我好。
蕭玄夜是個有手段的。
竟找來了哥嫂,還有侄兒。
他語重心長,「吱吱,你我是同樣的人,你不要離開我。日後,我二人好好過日子,可好?」
我笑著凝視著蕭玄夜。
不……
我與他不是同樣的人。
可我什麼都沒說,只笑著點了點頭。
我恢復自由,他不再圈禁我。
半年之後,我懷上了孩子,蕭玄夜終於肯將哥嫂一家子放走。
嫂嫂離開時,勸我,「吱吱,人活著總得往前看。世子爺待你極好,你也有孩子了,定要為孩子考慮呀。」
我撫摸著小腹,笑著回應嫂嫂,「我知道的。」
我自然明白,日子要往前看。
我也很清楚,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可……
我如何能保證蕭玄夜不娶續弦?
又如何保證,他不會厭棄我?
這半年來, 我無非只是給他製造出一種「可能會失去」的錯覺。
人對「把握不住」的東西, 才會倍感珍惜。
所以,蕭玄夜在得知我有孕後, 立刻將我抬成了正妻。
我的孩子,會是嫡子。
國公爺夫婦見識過崔明珠的歹毒, 即便我身份低微, 他二人也沒意見,還很會找藉口,
「樹大招風,國公府有從龍之功, 又手握兵權, 娶一個平民女子沒什麼不好。」
我成了世子夫人。
京都百姓提及我, 非但沒有嘲諷鄙夷,還誇我命好。
是命好麼?
我但笑不語。
花魁說過,「真心只有一次,往後都是套路。但也只有套路最得人心。」
我回了一趟蓮花塢,給趙家五口重新修了墳。
我笑著揮手, 與小郎君告別, 「二郎,我也該往前走了。若有緣, 來世再見了。」
我對小郎君自是真心。
可殉情……又實在辦不到。
回到京都, 我去了青樓, 替花魁贖身。
她不願意與我當手帕交, 「傻妹妹, 你如今身份變了,如何能與青樓女子當姐妹?你得離我遠些,至少明面上要保持距離。我要離開京都, 找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 重新生活。」
「往後的日子, 你要自己走了。權貴之路也不好走, 你萬般珍重。」
從那之後, 我開始學著如何當正妻,如何做主母, 又如何在權貴婦人中周旋。
許多年後, 蕭玄夜走了。
他如歷代蕭家家主一樣,沒有納妾。
可我知道, 他在邊關養了一個神似薔薇的外室。
他是個好人,也是一位好將軍, 卻逃不過白月光這道坎。
就如當年花魁所言,「人是複雜的,是難以判定的。忠誠、富貴、俊美、心善……這幾樣, 只要能占據兩三樣, 便可以過日子。真心歸真心, 過日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沒有揭穿蕭玄夜,只安居京都, 當我的國公夫人。
蕭玄夜很疼那個外室, 但對我也極其敬重疼惜。
我只當他是偶爾暖床之人,倒也不覺得悲憤。
我膝下兩兒兩女,臨終時兒孫繞膝, 一生沒吃過什麼苦頭,享盡榮華。
此生,算是善終麼?
我亦不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