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疼愛我的小郎君死了。
他救下一名被流寇圍攻的貴女。
可對方為了掩蓋落入賊窩的事實,
竟一口咬定,是小郎君尾隨她,欲要圖謀不軌。
小郎君被她的家奴亂棍打死。
婆家上門討公道,也皆莫名溺亡。
我正在家中備嫁,蓋頭已經繡了一半。
聽說,貴女也要嫁人了。
嫁得還是鎮國公府的世子。
於是,我將自己賣入了鎮國公府。
我的郎君死了,貴女憑什麼以為,她可以高枕無憂?
1
安葬了准婆家五口人之後,鄰里勸我,
「尋常百姓,如何能斗得過權貴?」
「他們說,二郎心生歹心,才被亂棍打死,那二郎便只能是圖謀不軌。」
「如今,一家子全沒了,你可千萬不能想不開啊。」
「日子還長,活著的人,得往前走。」
是麼?
准公婆為人和善,勤勉持家。
大郎處處替別人考慮,救過好幾個落水的孩子。
小姑子才十歲,屍體被折斷了四肢,衣裳也不見了。
我的二郎,是個見人就笑的俊美小郎君。
他學了一手精湛的雕刻。雕出來的人偶,栩栩如生。
大婚的雕花床、妝奩、桌椅,皆是他親手打造。
他說,「別人家娘子有的東西,我的娘子也要有。」
他總愛攢錢,說將來讓他的孩子好好讀書。
可他只因救了一個貴女,便全家不保,死後還被潑盡髒水。
他做錯了什麼?
收拾好一切,我告別了養大我的哥嫂,帶著二郎留下的銀子,去了青樓。
我拜花魁為師,學美人計。
花魁得知我的經歷,沉默半晌,道:「美人計,不在於美色,而在於攻心。」
2
我對花魁死纏爛打。
她不教我美人計,我便每日跪在她的房門外。
磨了一個月後,花魁告訴了我一樁往事。
原來,鎮國公府的世子,有一個早亡的心上人。
他常年征戰,二十有五了,一直不同意議親。
之所以會答應與崔家的婚事,是因為崔明珠有幾分像他的心上人。
花魁說,「容貌相似還不足以震撼人心。但類似的經歷,相同的動作、習慣、性格、神態,才是真正的絕殺。」
「你要成為蕭世子心中獨一份的存在,才能借他的手,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
「否則,以你之能,絕無可能撼動崔家分毫。」
花魁見我存了必死的決心。
她忽然決定幫我。
她將蕭世子的那位心上人的一切,皆告知了我。
如此,我便也聽了一個悲切的故事。
鎮國公府早年陷入叛國風波,蕭世子年少時曾被一個歌女所救,那歌女名叫薔薇。
他二人年少生情。
可惜,薔薇沒能等到蕭世子。為保清白,她投湖自盡了。
幾年前,帶著戰功歸來的蕭世子,提劍砍殺了,曾試圖霸占薔薇的紈絝。
皇帝非但不降罪,還褒讚他是重情之人。
可見,蕭世子如今有多被器重。
聽完故事,我在腰上刺了一朵薔薇花。
傳聞,崔明珠十分傾慕蕭世子,只要嫁入鎮國公府,她將來便可以成為一品誥命夫人。
可我偏要毀掉她在意的一切。
3
花魁不愧是花魁。
她之所以名揚京都,並非只是一味迎合男子。
她至今都是賣藝不賣身。
可饒是如此,傾慕者也一擲千金,只為博她一笑。
我在花魁身邊當了三個月的婢子,學她的處世之道。
直到春三月,蕭玄夜歸京,即將準備大婚。
而我,也將自己賣入了鎮國公府。
春寒料峭,這一日,蕭玄夜在府上。
我偷了東西,又故意讓人看見。在婆子欲要對我動粗時,我一路逃跑,又故意跳進蕭玄夜庭院外的池塘。
我鬧出的動靜很大。
蕭玄夜聞聲而來。
「怎麼回事?先把人撈上來!」
蕭玄夜果然是個好人。
他不問因果,先救人要緊。
我被會水的婆子撈了上來,腰側的薔薇花露了出來。
我大口喘著氣,趴在青石磚上,凍得唇齒打顫,「我便是死,也不願意被發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總之,東西不是我偷的!你們不能將我定罪!」
追來的婆子一口咬定,「小賤蹄子,你還敢扯謊!我明明看見你偷了東西!」
我順勢就要爬起來,「世子爺,奴婢願以死明志!」
蕭玄夜眸色一滯住,忽然低喝,「夠了!沒偷便沒有偷,何故這般倔強?你倒是個有骨氣的,從今日起,在我院裡伺候。」
跳河、薔薇花、以死明志……
這還是春三月,是他的心上人香消玉殞的時節。
果不其然,我引起了蕭玄夜的注意。
我的容貌,或許不及崔明珠,我也不像那位死去的白月光,可就如花魁所言,攻心方是上上策。
婆子急到跪地,「世子爺啊,這賤婢當真偷了東西!老奴決不能讓國公府受到一絲損耗。」
她是個忠僕。
我只用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盯著蕭玄夜。
我堅信,他的心上人也曾這般看過他。
因為,彼時,我也常安靜的盯著我的小郎君。
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會直勾勾盯著心上人。
蕭玄夜蹙眉,目光從我臉上掠過,問婆子,「你口口聲聲說,她偷了東西。那你倒是說說看,她偷了什麼?」
婆子一口咬定,「煲湯的人參。」
蕭玄夜眯了眯眼,這又看向我,這便吩咐另一個婆子搜身,「搜搜看。」
那婆子照做。
但很快,婆子便搖頭,「回世子爺,並無人參。」
自然沒有,那株人參已被我扔進了池底的水草里。
指控我的婆子一臉不可置信。
她被罰跪一個時辰。
而我,跟著蕭玄夜,進了他的院子。
春風蕭瑟,我雙眸朦朧,被風吹疼了眼。回頭看了一眼那跪地的婆子。
抱歉了,為達目的,我只能如此。
他日,定會補償。
4
蕭玄夜是個正人君子。
他只是單純收我為丫鬟。
換好衣裳,蕭玄夜見了我一面,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表現出明明害怕,卻又甚是歡喜的模樣,「奴婢姓喬,名吱吱。因家中貧寒,出生時,有耗子叫,這才取名吱吱。」
我拉了拉衣袖,試圖遮掩這不太合身的衣裳。
花魁曾說,勾起一個男子的心疼憐惜,是攻心的第一步。
倘若心疼都談不上,那充其量只能是情慾。
而情慾,一旦滿足之後,便很快消失。
蕭玄夜輕應了一聲,便揮手讓我去沏茶。
我並不像旁的爬床丫鬟,我既不招搖,也不處心積慮,只安靜的做事。
蕭玄夜看書,我便在一旁守著。
他寫字,我便研墨。
半月後,蕭玄夜忽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你腰上的薔薇……是怎麼回事?」
一言至此,他又解釋了一句,「那日你落水,本世子不過是無意瞥見,你不必多想。」
他神色不太自然。
雖然他極力掩飾,可手中的茶,一口也沒喝進去。
我展顏一笑,「爹娘走得早,是哥嫂將奴婢拉扯大,奴婢幼時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了。後來,嫂嫂聽人說,薔薇花生命頑強,只要留下根,次年開春又能蓬勃生長。所以,嫂嫂就找人給奴婢刺上了薔薇花。」
「說來也怪,從那時起,奴婢就不常生病了。」
蕭玄夜抿了口茶,游神在外,他盯著我的腰,仿佛在看向另外一個人。
他的那個心上人,也是個頑強的女子。
這一日傍晚,婆子送來了簇新的衣裳,還有幾件素銀首飾。
「姑娘,你是個明事理的,也守規矩。難怪世子爺會器重你。你可得好好表現。等到世子夫人進門有孕後,你或許還能當上通房呢。」
我的安分守己,讓婆子很喜歡。
但我不想當通房。
我也不會讓崔明珠生下孩子。
在崔明珠進門之前,我屢次讓蕭玄夜憶起心上人。
桃花烹茶、東坡肉、滿心滿眼的注視……
我要讓蕭玄夜無時無刻,都念著早亡的心上人。
崔明珠即便有幾分像她,可一個活人……如何比得過死人?
終於,大婚之日到了。
我將與崔明珠正面交鋒。
5
婚禮甚是隆重。
說來也巧,倘若我的小郎君還活著,我與他的婚禮也會是今日。
我二人從小定親,他盼著婚事,盼了許久。
卻終是盼不到了。
爹娘走得早,家中勞動力不足,小郎君每逢農忙,都會第一時間來我家中幫襯。
他笑起來,唇角有小梨渦,眸子乾淨純粹,「吱吱不必擔心地里的莊稼,一切有我。」
嫂嫂難產那日,小郎君從鎮上背回了老郎中,他總會笑著安撫我,「吱吱別怕,什麼事都會解決。」
他太相信人間正道。
也太過純良。
可他的善心,給錯了人,因此丟了性命。
鎮國公府滿目喜慶。
蕭玄夜在席間周旋。
他似是不喜這種熱鬧場景。
崔明珠的嫁妝足有一百二十擔,嫁得又是本朝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
她今日自是風光無限。
夜幕降臨,我特意穿了一件薔薇曾經最喜歡的水粉色衣裙。
我並未靠近蕭玄夜,只是在席間走動。
卻又故意讓他看見我。
等到時辰差不多了,我就主動離開。
我躲在暗處,便看見蕭玄夜四處張望,他在搜尋我的蹤跡。
他一定又想起了心上人。
如此,他還能心安理得地去和另一個女子成婚麼?
倘若,那份執念沒有被勾起也就罷了。
可一旦執念被挑起,就會如同燎原之勢,在他心裡烙下抹不去的傷痛。
而傷痛,會給人一種「真愛」的錯覺。
半斤八兩的愛意,可以接受替身。
可真愛,是不會找替身的。
沒人真會去愛一個有幾分相似的贗品。
蕭玄夜來了我的住處。
他醉酒微酣,眼神迷離,透過薄薄一層光暈,他痴痴望過來。
我溫了茶,莞爾道:「世子醉了,喝杯茶解解酒。」
桃花烹茶,燈火葳蕤。
蕭玄夜走了過來,他關上了房門,擋去了外面的紛紛擾擾。
男子都愛洞房花燭。可越強大的男子,越是厭惡將就的婚事。
崔家是太子派系。
太子又很想拉攏蕭玄夜。
這場婚事,從一開始就是替身美人計。
蕭玄夜飲了茶,眸光依舊痴痴。
他抬手掐了掐眉心,似是困頓。
我不會告訴他,茶水裡添加了東西。
我引導了兩句,讓他躺在了榻上。
他很快昏睡過去。
他戰功赫赫,左邊眉梢上的一條刀痕,是當初為了救下一個孩童,被人砍傷。
他這樣的良善之人,豈能被崔明珠染指?
「薔薇、薔薇……別走!」
「薔薇,我甚是想你!」
蕭玄夜念著心上人的名字,有淚從他眼角滑落。
6
大婚之夜,新郎官沒有去洞房。
這對崔明珠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
她惱羞成怒了。
以至於,崔明珠不顧敬茶禮,也要懲戒我。
蕭玄夜有早起的習慣,今日也不例外。他已去了校場練武。
蕭玄夜不在場,崔明珠更是肆無忌憚。
她先是打量我。
見我並非國色生香的容貌,她鬆了口氣。
「不過只是有幾分姿色,還敢勾引世子?!今日,本世子夫人定讓你知道,誰才是主子!」
言罷,崔明珠眸色一冷,面露陰狠之色,「來人!把這賤婢拖出去,扒了她的衣裳,當場鞭刑,再把院裡的婢子都叫來,都給本夫人好好觀摩!」
她想殺雞儆猴。
想斷了所有婢子爬床的心思。
我悶不吭聲。
這反而讓她更加堅信,我與蕭玄夜之間有什麼。
畢竟,無人在生死關頭,卻不喊冤的。
崔家的婆子扒開我的外裳,還故意擰我身上的肉。
我疼到倒吸涼氣。
很快,身上只剩下小衣。
崔明珠大抵厭惡極了我的一身雪膩肌膚。
她腦中大概在幻想,蕭玄夜如何痴迷於這一身冰肌玉骨。
於是,她親自接過鞭子,朝著我便重重砸過來。
「啪」的一聲。
瞬間,火辣辣的灼痛在身上蔓延。
我緊咬著唇,血腥味蔓延。
真疼啊……
小郎君被崔家亂棍打死時,比我還要疼上數倍吧。
又是幾鞭子下來。
我聽見了皮肉裂開的聲音。
有膽小的婢子,嚇到尖叫。
崔明珠卻很上頭,宛若走火入魔,越打越起勁。
直到男子低沉的爆喝聲傳來,「住手!你在做什麼?!」
蕭玄夜從校場回來,他一個箭步上前,彎身將我罩住的同時,單手握住了砸下來的鞭子,「崔氏,你瘋了?!」
我的頭歪在了蕭玄夜肩頭,氣若遊絲道:「世子爺,千萬不要因為奴婢……影響了世子與少夫人之間的夫妻……感情。」
我仿佛拼盡全力,才交代完。
下一刻,我便「昏死」在了蕭玄夜懷裡。
他將我抱起,再一次怒斥崔明珠,「崔氏,你當真歹毒!」
蕭玄夜的臂彎在輕顫。
他必定看清楚了我身上的傷勢。
他也知道,昨晚我與他什麼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