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當朝太子。
他卻在一次清剿海匪後,再也沒回宮。
我找到他時,他已經在一個小漁村成了親。
漁女大著肚子,伏跪在我面前。
「夫君他失憶了,什麼都不知道,求貴人成全我和夫君吧。」
我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太子。
冷冷開口:「你妹許給老頭,你弟發配邊疆,你娘出家了……」
他空洞的眼珠子驟然緊縮。
「還有你媳婦要改嫁了,你,愛回不回吧。」
1
小漁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一時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跪著的漁女名叫阿赤。
來之前,我已經打聽過了。
阿赤一家,是去年為了躲海匪才搬到這個漁村的。
而太子蕭承鄴也是那個時候領了旨意,前來剿匪的。
阿赤和一眾流民逃難的路上,沒少承太子和部下的照拂。
今日施粥,明日借馬護送。
流民對太子的仁德讚不絕口。
這事,還傳回京城了。
陛下誇讚太子愛民如子。
可誰想到,他在剿匪時遇伏,從此像是人間蒸發了般。
朝廷派兵搜尋,整整半年,才有這一點音信。
我趕來,竟差點認不出蕭承鄴。
他穿著粗布衣裳,皮膚黝黑。
正蹲在院子裡修補漁網。
看到我時,他愣了一下。
眼神陌生且茫然。
倒是這個漁女阿赤,沖了出來。
她不顧自己大著的肚子,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聲音顫抖:「求貴人成全我和夫君吧,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們已經成親了,村裡的父老鄉親都是見證。」
說話間,村民們紛紛點頭。
「是啊,阿赤和阿鄴可是我們看著成婚的。」
「他們在海娘娘的神像前發過誓的,就是夫妻。」
就是夫妻……
我盯著蕭承鄴:「你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他木訥地搖頭,眼神空洞。
我從木凳上站起來,拍拍裙擺。
一身的泥腥。
「忘了就算了,祝你們百年好合吧。」
剛踏出門,我又退回來幾步。
「對了,你這肚子,幾個月了?」
2
目光所及,是阿赤渾圓的孕肚。
宮裡別的不多,懷孕生孩子的妃子卻著實多。
蕭承鄴那爹,四五十了還老當益壯。
每年都給他添幾個新弟妹。
宮裡效仿民間,長兒媳持家。
所以當太子妃的這三年,我沒少照顧那些懷孕的庶母。
阿赤這肚子,我一眼便看出端倪。
她快生了。
但蕭承鄴遇襲失蹤,只有半載。
阿赤後退幾步,捂著孕肚,滿眼都是防備。
「別怕,你如實說,即是太……」我頓了頓,「即是阿鄴的孩子,理應秉明家裡,日後也好有個名分。」
聞言,阿赤雙眼一亮。
掩飾不住的歡喜看向蕭承鄴。
蕭承鄴仍是一副懵懂之姿。
「六個月了,我和夫君一成親就有了。」
阿赤說著,羞赧地低下了頭。
我笑著撫了一下她的肚子。
「六個月早產的話,可活不了哦。」
阿赤瞬間白了臉。
囁嚅著:「貴人,您、您說什麼呢,您怎麼咒我們的孩子?」
她眼眶濕了,一副嬌弱的模樣。
抱著肚子,腳下不穩。
蕭承鄴扶住了她,將人護在懷中。
「這位貴人,不知從前你我是何關係,若有得罪,在這給您賠不是了。但請您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妻兒。」
我笑了。
他沒得罪過我,就是冷落了我三年。
何時像對阿赤這樣,愛護憐惜過我呢?
不過無所謂,我姓秦。
大綏後族。
開朝時祖宗定下的,大綏姓蕭秦。
偏偏這代,秦家就我一個女兒。
正是,我嫁給誰,誰才是太子。
他蕭承鄴想破了這個規矩,不僅要問祖宗。
還要問問我那五個手握兵權的哥哥。
和我那三個朝中重臣的叔伯。
以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祖父。
3
阿赤蹙著眉,靠在蕭承鄴的胸膛。
楚楚可憐的眼神中,分明有一絲挑釁。
「我對你的妻兒沒興趣。」
我不願在這小漁村多待,腥臭的氣味嗆鼻。
但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
他親口放棄,回去以後,我也好交代。
「你看我這陣仗,大抵也知道你出身不俗。家裡幾個兄弟爭得凶。」
阿赤豎著耳朵聽。
「你呢倒好,在這小漁村過起了神仙眷侶的生活,與世無爭的。我一個女人替你拼了半年,恐怕守不住你的東西。」
蕭承鄴仍舊裝傻。
「都是身外之物,我有阿赤足矣。」
我長長的哦了一聲,「那就是家業你都不要了?也不會和我回去?」
蕭承鄴點頭,寵溺地看了一眼阿赤,「除非,妻兒都能名正言順。」
這不是做夢嗎。
我面露為難,「既然這樣……」
阿赤期頤地抬了抬眼。
「那便算了吧,你的話,我會親口告訴家裡人。」
走到門口,蕭承鄴突然開口叫住我。
「貴人,我家裡人,可還好?」
「還不錯吧,都有自己的事干。」
言罷我想了想這半載,又道:「和親選了你妹,戍邊選了你弟,去太廟祈福選了你娘,二嫁新繼承人選了你媳婦。」
「媳婦?」阿赤從她懷中探出頭。
我安撫她:「以前是,馬上就不是了,你放心哈!」
蕭承鄴原本空洞的眼珠子猛然一縮。
「你說什麼?!」
4
蕭承鄴眼中的迷茫此刻消散殆盡。
推開懷中阿赤,上前扼住我的手腕。
他焦急地張了張口,不知該從何詢問。
我眨了眨眼,「你不會是,想起來了吧?」
蕭承鄴的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擠出四個字:「備馬,回京!」
身後的阿赤紅著眼,「夫君還會回來嗎?」
蕭承鄴望向我,「阿舒……阿赤她懷著我的孩子,能不能……」
「你想帶她回東宮?」
蕭承鄴抿唇不語,但眼神已經默認。
「能,當然能。」我報以微笑。
畢竟京城那邊,新太子要冊封了。
東宮,很快就不歸他了。
回到行宮。
蕭承鄴的記憶恢復得很快。
就連太醫都稱讚,堪比奇蹟。
這一切,都歸功於漁女阿赤,在他受傷期間照顧有加。
我不停地點頭附和。
待上路,我和蕭承鄴單獨共乘一輛馬車時。
他終於迫不及待。
「快和我說說朝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一定要阻止玉兒景兒。」
「阻止?」我瞪大了雙眼,「恐怕阻止不了,玉兒已經嫁去北狄兩個月了,景兒親自送嫁的。然後他直接留在邊關了。」
「什麼!」蕭承鄴騰地站了起來。
好在我這馬車又大又穩。
只是四個角的金雀輕微晃動了一下。
「還不是因為殿下。」
我嘆了口氣,往他心上戳著刀子。
「你失蹤後,有消息說是被北狄人擄走了,北狄可汗答應幫著找找,但是要求娶公主。玉兒擔心你的安危,就自請和親了。」
蕭承鄴額角青筋暴起。
「景兒去送親,順便找你。邊關流言紛紛,每家每戶為了領兩個雞蛋,都說見過你。」
「他一氣之下,在邊關和百姓動了手,鬧出了人命。沒辦法,只好叫他留在軍中,戴罪立功。不過你放心,我幾個哥哥都會照拂景兒的。」
蕭承鄴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5
我拍了拍他,紋絲不動。
看來是真暈了。
就這,我還沒給他講,他娘鄭妃受不了打擊,失心瘋的事呢。
我的姑母皇后早逝,沒留下一兒半女。
便宜了她當年的侍女,也就是蕭承鄴的娘。
因著鄭妃是從秦家出去的,蕭承鄴幼時也曾受我姑母教導。
從小,我們勉強算青梅竹馬。
所以立儲時,秦家支持了這個沒有背景的皇子。
可他和他娘,似乎不太感恩。
對在秦家的過去,棄如敝屣。
鄭妃最恨宮人提起,她是先皇后的婢女。
她越是這樣,我就越要有意無意地說。
所以,我們婆媳的關係不太好。
蕭承鄴失蹤後,只有我不慌忙去找。
她罵我心裡沒有夫君,蛇蠍心腸。
我說:「鐵打的太子妃,流水的太子。人回不來,換個人便是了。」
鄭妃差點中風。
她求陛下立小兒子為太子,陛下為了安撫她,說考慮考慮。
有了陛下這句話,鄭妃尾巴翹上天了。
在宮裡處處擺皇后的架子。
但我告訴她。
鳳儀宮從裡到外,桌椅板凳,杯碗碟盆下,都刻著秦字。
是我秦舒的秦。
還有她那小兒子,我看不上!
鄭妃被我氣病了。
又因為玉兒、景兒接連離京,她便徹底瘋了。
宮裡妃子很多,但沒有瘋子。
我便借著為太子祈福之名,將她送去太廟靜養。
都送走後,東宮徹底清凈了。
誰想到,蕭承鄴這個時候找著了。
煩人!
6
山路崎嶇了起來。
我這大馬車,也有點顛簸。
蕭承鄴被晃醒了。
他一睜眼,看見我端著藥,湊在他面前。
「殿下,喝藥吧。」
蕭承鄴驚跳,「你、你、你,這什麼藥?」
我一愣,擱下藥碗,貼心地撫上他的額頭。
「不燙啊,殿下可是做噩夢了?」
蕭承鄴這才回神,胸口劇烈地起伏。
「是了,是了,剛才夢見了弟弟妹妹。」
他擦了一把汗,看著我抿了口藥後,才放心服下。
我暗笑,這麼怕死,在小漁村待著多好。
京城裡盼他死的人多著呢。
他不得日防夜防。
「阿舒,你說的二嫁,是什麼意思?」
蕭承鄴終於想到了我。
「還不是二殿下。」我低著頭,又道:「大臣們上書立二殿下為儲,讓我改嫁。」
「他們敢!」蕭承鄴怒吼。
我撇撇嘴,沒有跟著一起罵。
畢竟「他們」是我的父兄。
突然,馬車停下。
我探出身子去看,只見阿赤臉色蒼白地站在外面。
蕭承鄴揚聲問:「怎麼了?」
阿赤踏著碎步,急切地過來。
「夫君,那輛小馬車太顛簸了。」
她捂著肚子,滿面蒼白。
蕭承鄴見狀,頓時焦急了起來。
「快上來,這輛車穩。」
言罷,看了我一眼。
見我不做聲,他忙扶阿赤上車。
阿赤怯生生地蜷縮在蕭承鄴懷中。
我側著眼看戲,「你應當知道,他是太子,本宮是太子妃。」
「這夫君的稱呼,不合規矩。」
7
話音輕飄飄的。
阿赤聞言,卻嚇了一跳,好像我說了多麼重的話。
她噙著淚低語:「我,我,民女叫習慣了,求貴人饒恕。」
蕭承鄴將她摟住,「阿舒,阿赤是民間女子,不懂宮裡的規矩,你不要對她太過苛責。」
「況且……」蕭承鄴一頓,偷偷看了我一眼,「況且她還懷著我的孩子。」
阿赤羞赧地低頭,看著肚子無限遐想。
仿佛已經預見回京後,母憑子貴的日子。
我嘆了一口氣。
畢竟做了三年夫妻,當初也是我親自選的夫君。
我決定給他一次機會。
「漁女身份低微,不配伺候殿下。不過畢竟懷了孩子,不如就去母留子吧。」
淡淡的一句話,讓蕭承鄴瞬間黑了臉。
阿赤驚慌失措地搖著頭。
我安撫道:「不殺你,孩子記在本宮名下,給你一筆錢,餘生衣食無憂。」
「不,不……」阿赤瑟瑟發抖。
「不願意?」我打斷她的話,「怎麼,孩子能記在本宮名下,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蕭承鄴慍怒了,「阿舒,你不要太過分,哪有讓人母子分離的道理!」
我垂下眼眸。
看來,這夫妻緣分盡了。
見我不說話,蕭承鄴臉色緩和了。
「阿舒,我想先帶阿赤去見母妃。」
剛好車馬行至京郊玉清寺,我點點頭,示意車馬停下。
蕭承鄴疑道:「為何停在城外?」
「殿下不是要見母妃。」我努努嘴,「母妃出家了,就在玉清寺修行。」
「什麼!」他尖叫一聲的站了起來。
阿赤一個不穩,從座上跌落。
「夫君......」
她皺著眉呻吟,裙擺下已是一灘鮮血。
8
玉清寺內。
隨行的太醫一番診斷後,戰戰兢兢道:「殿下,娘娘。這阿赤姑娘,是該臨盆了。」
阿赤難受極了,額間的汗珠混著淚,流得滿臉都是。
我問:「臨盆?可她這胎才六個月啊。」
太醫不敢與我對視。
蕭承鄴連忙站了出來,橫在我和太醫中間。
他焦急道:「這是孤第一個孩子,若有閃失,唯你是問!」
太醫領了命,如釋重負地退下。
玉清寺內,熱鬧了起來。
不少姑子都蹲在大殿外要看這熱鬧。
蕭承鄴四處張望,「怎麼不見母妃?」
的確不見鄭妃。
我拉過一個尼姑,詢道:「前兩個月,宮裡來祈福的凈言師太在哪?」
她像聽見什麼可怕的事,連連後退。
「貴人,您說凈言?她被關在後院了。」
蕭承鄴衝上來扼住她的手腕,「你說什麼?為什麼關她!」
小尼姑被捏得生疼。
「凈言她瘋瘋癲癲的,進寺以來,成日摔摔打打不說,還獨自跑到後山,差些回不來了。住持也是為了她的安全,才將她關起來的。」
我問:「為何獨自跑到後山?」
「她嘴裡念叨,要尋兒子……」
蕭承鄴手上一松,怔怔:「是要找我,母妃...是兒害了您啊!」
他痛苦地捂著臉低吼。
我冷眼看著,心中毫無波瀾。
蕭承鄴抽抽搭搭道:「阿舒,我要接母妃回宮養病。」
他要,他怎麼要?
後宮諸事,由我做主。
我沉吟不語,內間突然傳來嬰孩啼哭。
阿赤生了,是個男嬰。
玉清寺的住持合掌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9
蕭承鄴欣喜若狂,衝進內間。
阿赤虛弱地躺在床上,淚眼婆娑,看著蕭承鄴滿眼都是期待。
蕭承鄴小心翼翼接過孩子,眼中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一掃方才對鄭妃的愧疚。
「孩子,可還好?畢竟早產數月。」蕭承鄴試探地問太醫。
太醫擦了一把汗,「還好還好,小皇子福大命大,逢凶化吉。」
我伸過手,「讓我抱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