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叫人好好收著,然後就穿著官服進宮面聖。
我哥笑著搖頭,拉我進了院子。
「棠兒,你與我說清楚,你可是真心喜歡沈昌意?
「那日你驀然重生回賜婚之時,一時別無他法,選了太子很正常,可是如今,你是否真心想做太子妃?」
我哥很認真地看著我,「棠兒,你要復仇不必借太子妃之位,我們孟家足矣。哥哥別無所求,但願你平安喜樂,若為一時誤了後來,得不償失。
「徐家和宋安嵐不值得你這樣做,就算不婚嫁,孟家也能讓你一世無憂。」
我笑道:「哥哥只問我,不說沈昌意,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從小就喜歡我?」
我哥愣了愣,無奈地笑著點頭,他與太子是多年好友,自然一清二楚,只是我之前對沈昌意從來無意,甚至見面就吵,他當然也不會幫沈昌意強求。
我走向窗前,望著一碧如洗的天,輕聲道:
「若說從前,我其實當真從未注意過沈昌意……」
可上一世我做了孤魂野鬼後,才慢慢懂得他的真心。
那時我剛死不久,沒能投胎,渾渾噩噩附在孟府院子裡的大槐樹上,什麼都記不得,每日心裡只有不知哪裡來的恨意。
可我老是遇見一個人,他總在半夜翻進孟府,坐在槐樹下喝酒。
他總是說起孟府的一對兄妹,說很多他們小時候的事情,兄妹中的哥哥是他的好友,妹妹是他喜歡的人。
他說自己不該傷情離京,不然也不會直到回來才發現好友遭人暗害,心上人也被燒死。
他說父皇罵他以權謀私,可他還是讓徐長風在官場很不好受。
他還在查真相,要兇手死無葬身之地。
有天他來的時候帶了人,據說是他那位好友,原來沒死,但是傷了雙腿。
那位好友摸著槐樹,說這是孟府最老的樹,小時候妹妹最喜歡爬它了。
這個人讓我很熟悉,心裡又高興又難過,搞得我好想把他們兩個人趕走。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印象里最後一次見到那人時,他提著一壺酒來,在槐樹下喝醉後甚至倒了些酒在槐樹上,說要給槐樹喝點。
我有點生氣,因為我聞得到酒香但是喝不到。
我第一次仔細湊過去看那個喝醉的人,他呢喃著一個人的名字,說想再見她一面。
我聽清楚名字時,眼前白光一閃,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金殿之上。
「哥哥,在槐樹上附著的日子好孤獨,只有他晚上來的時候熱鬧點。」
我低笑。
「我做鬼的時候大概就喜歡他了,只是那時候渾渾噩噩,只是每天晚上在等著他來。」
我哥好一會兒沒說話,我再看時,他眼裡含淚。
「棠兒,以後會更好的,爹娘和哥哥都不會再離開了。」
15
我爹一臉蒙地進宮面聖又一臉蒙地回來了,摸著鬍子跟我娘講話,覺得自己怕是要當太子岳父了。
我娘表示,自己女兒真不錯,長臉。
京城人不知實情,只知道太子強行把聘禮抬到了孟府。
蔣丹朱託人給我送信,信上只有龍飛鳳舞的四個字:【吾輩楷模】。
而這時,徐長風來孟府找我。
我哥面色不善地倚靠在門前,不讓他靠近我。
徐長風蹙眉,有些不解,卻沒管太多,只是懇切地看向我:
「棠棠,我們能談談嗎?」
我哥把我推回府,冷漠地對著徐長風開口:
「我們家棠兒跟你沒得談。」
徐長風有了些怒氣,急聲道:「棠棠!」
我轉身,點了點頭:「好,我們談談。」
我哥瞪了我一眼,徑直出府。
我和徐長風到了一旁的茶樓,一段時間不見,徐長風瞧著有些疲憊,眼下泛著青黑。
原本清風朗月的一個人,此時倒是憔悴易碎。
他勉強笑了笑。
「我們好像有段時間沒見了……我娘不讓我來找你,可我一直想問,你身體如何?那日你在金殿上昏迷,我很是擔心。」
我定定瞧著他,輕嗤:「她讓你不來你便不來。徐長風,你知道徐夫人為什麼不讓你來找我嗎?」
16
徐長風默了一下,生澀開口,有些難堪。
「我知道,可我……違抗不了。」
我笑了,心裡忽然覺得荒唐無比,原來兩世的徐長風都自始至終知道徐夫人對我的打壓,卻選擇視而不見。
「你原是知道徐家給我下馬威的,好啊,徐長風,你以為你對得起誰?」
我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磕,已經不想再跟他演下去,起身要走。
徐長風有些激動,抓住我衣袖,聲音痛苦。
「棠棠,別走!我是關心則亂……」
他搖頭,眼角泛紅,「他們說你是高門貴女,我知道我高攀,我有私心,我只想更好地留住你……
「棠棠,我求你了,陪我說一會兒話好不好?我現在好難受。」
徐長風苦笑。
「你知道嗎?徐家出事了,昨夜小月沒有回府,爹娘都急壞了,卻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找,全府人都出去了,可是找到的時候已經晚了……小月與那男子早已躺在一張床……」
「娘剛知道就暈了過去,爹第一次生那麼大的氣,徐府上下死死捂著消息。可是在場的人那麼多,根本瞞不住的。徐家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他顯得失魂落魄,有些可憐。
「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只想見見你,見到你我便稍微心安一些。」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
徐長風自然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上輩子徐覓月私奔是被我阻止的,也是我花了重金堵住消息。
可是到頭來,徐家用苛待,用大火回報我。
昨夜徐覓月與人私奔的事情我一清二楚,甚至還是我力保他們私奔的一路暢通無阻。
可是這還不夠,徐長風,我還要同你和宋安嵐算帳。
而徐長風一無所知,還在繼續開口:「棠棠,我如今只有你了……」
我瞧得有些煩了,正準備走,有人卻破門而入。
他佩著劍立定,嗤笑一聲,語調低沉。
「太子妃這是在跟誰喝茶呢?怎麼不叫上我?」
17
我鎮定地抿了一口茶。
我知道沈昌意會不請自來。
畢竟我哥才不會讓我一個人與徐長風待久了,他剛才出府肯定是去喊人。
沈昌意也並不客氣,拉起我的手腕就闊步走出大門。
但徐長風很快便緊追上來,眉眼間皆是怒氣。
「太子這是何意?你要把棠棠帶到哪裡!」
沈昌意轉頭看他,鳳眼微挑,姿態居高臨下,倨傲反問:
「太子妃的去處,我需要向你稟告?」
話語裡毫不掩飾的鄙薄讓他咬緊牙關,頂著沈昌意不屑的目光,徐長風突然輕笑出聲:
「太子殿下自然不必向微臣稟告。只是,金殿之上,棠棠未接太子妃聖旨;聘禮與信物,也是殿下自行送到孟府,與他人無關。
「棠棠與殿下,既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非兩小無猜情投意合!殿下此舉,是要強奪臣妻嗎!」
他拔高了聲音,讓茶樓上下都聽得一清二楚,沒人敢出聲打擾。
沈昌意眼底閃過一絲難受,因為他知道徐長風的話不假。
兩小無猜是徐長風與我,而自小不合是沈昌意與我。
情投意合是徐長風與我,而黯然神傷是他沈昌意一人。
我感到沈昌意握住我手腕的手微微脫力,但是仍然捨不得放開。
我垂了垂眸,掙脫開來,他好像錯愕一瞬,想要挽留,可還是鬆開了。
徐長風挑眉,眼裡滿是志得意滿,展露笑顏。
可我卻開口:
「我與你也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無經年情誼山盟海誓,又何謂臣妻?我孟宛棠不是太子妃,更不是你的妻子,我只是孟宛棠!」
這話好似雷鳴響在徐長風耳畔,他臉上血色盡褪,身子抖了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嘴唇微張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透過他,好似看到上一世被徐長風背叛的自己,也是這般崩潰。
我拋下呆若木雞的徐長風就要走,路過沈昌意,見他還愣在原地,低語:
「走啊,我哥不是讓殿下來茶樓把我抓回府的嗎?」
18
第二日我剛晨起,侍女就來稟:
「小姐,徐公子託人傳話,說他在後門等您。」
我眸中閃過一絲冷意:「告訴他,不見。」
侍女為難:「他說了,您不去他就一直等。」
「那就讓他一直等好了。」
我隨意地回了一句,就去書房和哥哥商議事情了。
書房裡,哥哥已經等了我一會兒,見我來便露出淡笑,隨即又開口:
「棠兒,你之前與我說,宋安嵐是興成鏢局女鏢頭的女兒,我順著查了查,卻發現這鏢局有些蹊蹺。」
他將搜集到的消息遞給我,然後繼續開口。
「這鏢局不大,卻總能接到其他大鏢局拿不到的好單子。並且,幾大鏢局之間往往多有摩擦,唯獨這個興成鏢局卻無人敢招惹,定是背後有靠山。」
我哥說完時,我也粗略看過了搜集來的消息,倒吸一口涼氣,滿是驚訝。
「你是說,那女鏢頭竟然是榮國公失散多年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馬?」
榮國公蔣穆一向為人忠厚,十幾年來只有國公夫人這位正妻,從不曾納妾。
沒想到,他並不是傳聞那般對國公夫人一見鍾情。
他多年前與宋安嵐她娘是青梅竹馬,後遭家人拆散,兩人天各一方,各自婚嫁。
可榮國公一直對其念念不忘,而正好就在三年前,宋安嵐她爹病死,她娘帶著她回了京城,榮國公便背著國公夫人與其死灰復燃。
宋安嵐她娘便成了榮國公的外室,甚至宋安嵐也被一道愛屋及烏,短短三年便被寵得無法無天。
我哥點點頭,有些凝重。
「並且你之前說上一世宋安嵐是因家中變故才住進徐家,我懷疑,恐怕那時這鏢頭是被國公夫人發現了,所以鏢局才出了事。」
我腦里靈光一現:「對,上一世她住進來不久,我便聽說榮國公和國公夫人和離了。」
我氣憤地把消息拍在桌上:「天下找不出幾個好男人了嗎,想當年蔣家捲入謀亂大案,全家被投入天牢,若沒有國公夫人和她家鼎力相助,他如何走到今天?」
我哥拍了拍我的肩,給我順氣。
「我也是這般想。再說國公夫人娘家勢力如今依舊不小,國公夫人乃將門之後,性情剛烈,若是上一世選擇與其和離,這一世想必也定然如此。
「有榮國公在,我們不能貿然對興成鏢局動手。但若牽扯到國公夫人,不如找蔣丹朱聯手。」
事不宜遲,我決定即刻便去尋蔣丹朱。
正準備出門時,侍女又來稟告:
「小姐,徐公子已走,說他改日再來拜訪。」
見我沒反應,侍女猶豫一會兒又開口:
「方才有個紅裙女子來了,見徐公子等在孟府後門不走,很是生氣,想提劍趕他走,卻不小心劃破了自己的衣裙,是以徐公子把自己外袍給她披上,然後……」
我擺擺手打斷了她:「沒事,以後這些閒雜人等都不必向我彙報,若是有人再在孟府後門賴著不走,直接報官即可。」
19
蔣丹朱見我來,很是高興,讓下人把好茶趕緊奉上來。
「今兒個怎麼有空找我?不與你太子哥哥濃情蜜意,反倒想起我了?」
我笑著要去打她。
「好丹朱,我忘了誰都不會忘了你。」
寒暄完了,我便要說正事。
可看著蔣丹朱無憂無慮的模樣,我竟然一時有些不忍。
她看出不對來,神色鄭重了些,問道:
「怎麼了?有事你就直說。」
我驀然想起,上一世國公夫人和離後,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可後來丹朱毅然決然地帶著國公夫人出京,說要離開傷心地,不能被舊人所困。
她走前向我辭別,那般瀟洒不羈。
丹朱自始至終都是個堅忍不拔的女子,我又何必支支吾吾,反倒是看輕了她。
我將我哥搜集到的消息遞過去,同時開口:
「我不怕你笑話,我未與徐長風決裂前,徐長風就早已經與一江湖女子糾纏不清。」
蔣丹朱蹙眉:「好生無恥的兩人。」
我嘆了口氣:「我孟宛棠也不是什麼軟柿子,可我越細查這女子,越覺得蹊蹺。丹朱,你心裡要有準備,親自瞧瞧吧。」
蔣丹朱有些疑惑地接過消息,逐字逐句看了起來,可臉色越來越難看。
最後更是重重一拳落在紅木桌面上。
她鳳眸含淚,一下便破了音。
「豈有此理!棠兒,這東西你是從何處得到的?」
我握住她的手,沉下聲音。
「這都是我哥搜集到的消息,可以說八九不離十。你莫慌,可以先查證一番,到時候確定了再拿主意也不遲。」
蔣丹朱搖頭,許久,落下一滴清淚來。
「……我心裡已經有數了,這上面說的不少事已經能與我爹對應上……我只是需要緩緩……」
她無力地靠在我身上。
「棠兒,茲事體大,我必須讓我娘知曉。你與我一道好不好?也算是陪陪我,我怕我一個人撐不住。」
我應下了。
20
待我回家時,我安插的探子來報,徐家準備趁徐覓月的事情還沒傳開之前,快些將她嫁出去。
那書生太過貧寒,徐家鐵了心不要他當上門女婿。
我笑道:「想粉飾太平?我怎麼會讓你們如願呢。」
醜事傳得不夠開,就讓我來推波助瀾。
與此同時,我還計劃著其他事情。
上一世我撞破宋安嵐與徐長風私通後,曾潛伏過一段時間,只為了收集徐長風為官不正的證據。
可他雖說人不行,為官卻還算清正。
但還是讓我拿到了意外之喜,徐長風不貪,可他爹卻是個喜好鑽營的傢伙。
時隔一世,這些往事也該重見天日了。
蔣丹朱在不久後也將我再次請入了國公府密談,此時的她顯得冷靜理智了許多。
「棠兒,今日我請你來,是要說說我與我母親的打算,我母親必定是要與那廝和離的。」
我點了點頭,國公夫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有魄力。
「只是這麼多年下來,蔣家與我們勢力交叉,一發便牽動全身,我與母親想要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還需要一段時間,但絕不會便宜了那混帳與他的外室!
「是以,我想與你這般籌謀……」
商議一番後,我辭別丹朱回府。
爹娘不在,府上今日卻有客人,是沈昌意,他與我哥正等著我回來用晚膳。
一道吃完,我哥便藉口有事要去書房,打發我陪著沈昌意逛院子。
其實從小到大,沈昌意已經來了不知道多少回,對這裡早就熟悉了。
可我還是領著他走到了孟府院中那棵最大的槐樹下。
我輕輕摸上粗糙的樹皮,上一世我就是這般渾渾噩噩地附在枝椏上。
「這槐樹……」
沈昌意突然出聲,也伸手撫上樹幹。
「為何突然讓我覺得好生熟悉?真是奇怪。」
我輕笑出聲。
你當然熟悉啦,上一世在這樹下又哭又鬧的次數還少嗎?
沈昌意被我笑得耳尖微紅,輕咳一下,帶上些鄭重。
「父皇聽說孟府接了聘禮,龍顏大悅,讓欽天監算了日子,婚期定在了兩個月後。
「你若是覺得著急,我便讓他們改。」
我回身摟住他脖子,沈昌意猝不及防,被我攀住,臉紅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