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裝作看不見,該做什麼做什麼。
「我還以為她不好意思來了呢。」
「她往日便是刁蠻任性出了名的,除了聖上你哪兒見她正眼看過誰?服過誰?再說人家可是女將軍,自有恃寵而驕的能耐。」
「我前段時日還和江夫人碰了面,可憐她那般菩薩心腸的人,遇到個這樣的兒媳,不說每日晨昏定省,便是張口說話,皆是充耳不聞。」
我耳力向來很好。
聽到這,不免笑出了聲。
江家那個纏磨人的老夫人,還菩薩心腸?
江正源院裡的那十幾個小妾,發賣的發賣,不值錢的,染了病的便是被發配到莊子上,管也不管。
我和江淮逸剛成婚,她便自以為是地想要拿捏我,給我立規矩。
也得看她夠不夠格。
當初那一鞭子甩在她院落的地面上。
直裂出了一條縫,她嚇得兩腿發軟,躲在屋內不敢出來。
後續我也向她道了歉,她哆哆嗦嗦地應下,便也是不敢再找我的麻煩。
我本無意和她起衝突,是她不肯放過我罷了。
沒承想這和離了,還要編排我,造我的謠。
我眼睛打量了一圈,沒見到她,頗有些喪氣。
「江夫人昨日撞了邪,今日正在家吃齋念佛,沒有到此。」
我眼睛一亮。
看向身旁的商褚。
「你做的?」
他未答覆。
一張俊逸奪目的臉上,面無表情。
大概還為著上次那事鬱悶生氣。
我俏著一張臉,探到他跟前,豎起了拇指。
「王爺,乾得漂亮。」
他的臉上瞬時柔和了幾分。
不遠處的江淮逸,自然也是聽到了這邊的閒言碎語。
一雙眼睛,深沉又複雜地看著我和商褚。
我全當沒瞧見。
我回府沒多久,陛下的聖旨便到了大將軍府。
公公攜著一副笑臉,細著嗓音,向我道喜。
「恭喜中郎將,自陛下登基以來,還未有女子入朝為官,您可是頭一個。」
「煩勞公公奔波一趟,還請裡面喝茶,稍作歇息。」
「不了,陛下還有別的吩咐,中郎將不用送了。」
我看著公公走遠。
身旁的採蓮,鼓著一張嘴。
「陛下解了我們大將軍府的兵權,就僅是給了姑娘一個正五品的官職。」
我一臉嚴肅地轉過身看向她。
「採蓮,這兵權,從不是我們大將軍府的。隔牆有耳,這種話,切莫要再說了。」
她悻悻點頭。
「姑娘,這是肅王府派小廝送來的桃花糕。」
我看著那雕花錦盒陷入沉思。
9
我喜歡吃桃花糕。
崀山苦寒,自是沒有這種糕點。
晚上做著夢,都饞那香味。
「桃花糕好吃嗎?」
一日,我睜開眼。
便是看見商褚站立在我旁邊。
我漲紅了臉。
雖說軍營里,為防止敵軍偷襲,大家都是和衣而眠。
但我畢竟是女子。
整個大營里,這般不守規矩的也就當屬他商褚了。
「你怎的不問一聲,便進我營帳?」
「問了,許是桃花糕太過誘人,某人並未聽見我的聲音。」
他一臉坦蕩。
我彆扭地轉過臉,不再看他。
「你還沒回我,桃花糕好吃嗎,你喜歡吃桃花糕?」
「我喜歡吃我娘做的桃花糕,那是她的獨門絕技,除了她便只有柳姑姑會做了。我娘走前,給了她一大筆錢,她便同丈夫回了老家鄉下。」
「我已經很久沒再吃過桃花糕了。」
他沉了聲,似乎知道了,我想念的不僅僅是桃花糕,更是我娘。
再回上京後,我便總能收到肅王府派人送來的桃花糕。
那滋味,竟和我娘做得一模一樣。
我爹吃了一塊,竟是生生吃出了眼淚。
他用衣袖遮掩,卻仍是泣不成聲。
那天晚上,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
「若他不是親王,該多好,嬋兒你嫁與他,定能幸福一生。」
那是我第一次認真審視了商褚他對我的情意。
「往日不都是派淮南來的嗎?」
淮南是商褚的貼身侍衛。
「好像聽說,肅王受了傷,淮南在照顧他。」
眉心緊擰起來,連我自己也未曾察覺。
肅王府的大門,格外的好進。
門房見是我,連通傳都省了。
直接放我進去。
侍從丫鬟見了我紛紛行禮。
明明是第一次來肅王府,卻活像是進了自家大門。
整得我有些難為情。
「誒,淮南!你家王爺呢?」
淮南見了我,雖說一如往常那般恭敬。
卻仍被我看出,眼神裡帶著一絲幽怨。
「王爺在屋內趴著呢。」
我推門而入。
「本王說了,讓你們都下去,是聽不懂嗎?」
「王爺這般中氣十足,想來我的擔憂是多慮了。」
他猛地抬起頭。
見是我,便想掙紮起身。
我趕忙走上前按住他。
他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尷尬神色。
「你怎麼來了?」
我嫣然一笑。
「只許你夜探我閨房,還不准我來逛逛?」
「商褚,我有那麼好嗎?」
好到讓你違抗母命。
發誓除了我,誰也不娶。
「時涼嬋,你是他們派來遊說我的?」
他深邃的眼眸看著我。
大概因為挨了板子,臉色還有些蒼白。
「你高看我了,遊說你是文官乾的事,我一介武官,哪兒有那本事?」
我笑著舉起手中的藥瓶。
「我是來送藥的。」
那日直到回府,我都沒開口勸過他放棄。
我太了解他了,正如他了解我那般。
數日後,太后便邀我進宮。
抓著我的手,聊了一個時辰才肯放我出宮。
「姑娘,我實在是不明白,如今我們大將軍府早就被陛下抽成了空架子,他們怎麼還這般忌憚?」
我點燃起屋內的紅燭。
瞬時照亮了一整間屋子。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爹執掌兵權這麼多年,他在軍中早已立了威信。」
「僅僅只是為此?」
我拿著燭台,轉身看向她。
「只是為此。」
而那高台之上,針對的又何止是大將軍府。
10
深夜,我伏在案前寫信。
可惱於有些話,我並不怎麼會說。
這便是我坐了許久,卻只是剛開了個頭的原因。
窗外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響。
我剛抬了頭,便見一人從窗戶外跳了進來。
我啞然地看著他這一套麻利的動作。
「你還未睡?」
我吞咽了口唾沫。
「你還真是有當採花賊的潛質。」
他輕笑一聲,隨即又皺了眉。
「我母后今日喚你去了宮中。」
我見他人來了,便將筆放下,將那開了頭的信燒掉。
我與他無形中,產生了難以言喻的默契。
即便我的言行舉止多麼令人不解,他也不會去問,只等我開口說。
「商褚,我們擊掌為誓吧,立下個三年之約如何?」
「何意?」
「你喜歡崀山嗎?」
雖苦寒,但那兩年的快樂,也是上京所不能給予的。
「我心中有理想,有抱負,但陛下生性多疑好猜忌,我會自請前往崀山鎮守。三年內,若你在上京找到了心儀之人,我自會祝賀,為你送上一份大禮。」
「若是沒有……」
「商褚,我在崀山等你。」
他未發一言,卻是默默走近我。
反手鉤住我的腰,往懷中一帶。
薄唇靠近我的耳邊。
「時涼嬋,等我。」
年關未至。
江家那邊原是喜氣洋洋,迎接新生的日子。
卻是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
江家闔府因貪污受賄,侵占良田,魚肉百姓,被陛下抄了家。
男的入了詔獄,女的送去了教坊司。
唯獨一人,獨善其身。
我望著雲竹挺著大肚的背影。
一時之間,竟也不知是該感慨陛下的好手段,還是雲竹的精巧偽裝。
君心難測,需要時,便是加官晉爵,封侯拜相。
不需要時,便是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江淮逸託人給我傳話,想要與我見上一面。
可我卻覺得,自己早已與他,無話可說。
他想要的,我給不了。
「嬋兒,到了崀山,爹給你獵只虎,做個虎皮披風可好?」
我爹爽朗大笑。
他早就膩了這上京。
去崀山,正合他心意。
我望著不遠處的閣樓,那兒站著一人。
格外熟悉。
我唇角微微一翹。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