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江淮逸是奉旨成婚。
婚後,他嫌我粗魯,我嫌他雞肋。
成親不足月余,我便代父北上出征。
再回來時,江府後院的雲姨娘挺著大肚,梨花帶雨地跪在我腳邊,求我給條生路。
我盯著她那大肚,陷入沉思。
「江淮逸那小鳥竟是個管用的。」
匆匆趕來的江淮逸,目光陰沉。
「管用不管用,要不你來試試?」
我勾起唇角譏笑他。
「不了,我嫌髒。」
1
三更月,屋內仍舊一絲寒涼。
「夫人,您用茶。」
丫鬟將茶盞放在桌子上。
還未等我將手中的紅纓槍放下。
跪在地上的人,便是急不可耐地爬到我腳邊,端起了茶盞遞送到我面前。
「少夫人,求您憐憫,看在肚子裡的孩子分上,求您給我們母子倆一條生路吧。」
我勾起唇角。
指尖挑起她的下巴。
好一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地一張臉。
「這孩子還沒生,你怎就知是兒子?」
腳下的女人渾身戰慄。
眼皮也打著顫。
下巴巧妙地從我指尖挪走,將頭重重砸進地面上。
「少夫人恕罪,妾一時慌亂,口無遮攔。」
她一下又一下地沖我磕頭。
好似我不喊停,她便長跪不起。
「江淮逸那小鳥竟是個管用的。」
她猛地抬頭,驚恐地看向我。
忽地身子一倒就要在我腳下摔過去。
一雙大手牢牢抓穩,將她從地面上攙扶了起來。
「管用不管用,要不你來試試?」
不知從何處趕來的江淮逸目光陰沉地看向我。
他懷裡的女人,滿含熱淚地凝視著他。
活像是在我這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勾起唇角譏笑。
「不了,我嫌髒。」
「少爺,不要為了我和夫人吵,是妾不知羞恥,爬上了您的床,是妾膽大妄為,僅憑著對您的滿腔愛意,做下了這般背主的事。」
「雲竹,胡說什麼,這種事,怎麼可能是你一個女子的過錯?」
上好的陽羨雪芽,出征在外時,就貪這一口。
現下,卻被眼前二人噁心得不能好好茗品。
身旁的紅纓槍,被我擦得鋥亮。
我趁二人,你儂我儂時。
持槍而立,揮槍直指向他們。
「江淮逸,我出征前,你對我說的那些話,是忘到狗肚子裡了吧。」
那「狗」頓時臉色一變,眉頭緊蹙。
我知道,他想起來了。
2
我父親是聖上親封的威武大將軍。
打從記事起,我便跟著他南征北戰。
父親為人耿直,毫不圓滑。
向來不會說什麼好聽話。
難免在朝堂上得罪了很多人。
他痛罵過最狠的人,便是江淮逸他爹。
俗話說得好,虎父無犬女。
我自然是向我爹看齊。
我老子和他老子對著罵。
那我就罵他家小子。
咬文嚼字我不行,罵人祖宗他不行。
為此,江淮逸他爹一沓接著一沓的奏摺朝聖上屋裡送。
惹得聖上不厭其煩。
最後大手一揮,乾脆促成了我和江淮逸這段怨侶。
美其名曰,「天仙配」。
婚後,我倆原本也是互看不順眼的。
奈何那一晚的酒,太過醉人。
究竟誰扒了誰的衣服,已經說不清了。
依稀間,我與他由唇對著唇相互親吻。
再到最後變成了互相啃咬。
誰也不肯放過誰。
「時涼嬋,今夜讓你看看,什麼叫男人。」
他一把將我壓下。
我不服。
耍了套拳腳,又重新壓回在他的身上。
看著他咬牙切齒,紅著眼眶怒視著我,卻又對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小子,本姑娘的身子,是你想騎便騎的嗎?」
大概是多年的交鋒下,江淮逸有了作戰經驗。
徑直朝我脆弱處偷襲。
我猝不及防,又再次被他欺身壓下。
他渾身像是被大火燒撩過一般。
望著他如墨的眼。
我情不自禁地接下他細密而又綿長的吻。
房間內,只剩下我與他的呼吸聲,漸顯急促。
紅燭閃爍,夜色漸濃。
旖旎的氣息還未全數散開。
身上挺動的人,在一陣戰慄中,忽地靜止了下來。
「江淮逸,你的小鳥,不太管事啊。」
他漲紅著臉,從我身上挪開。
直到次日上朝出門時,丟下一句話便匆匆離開。
「這次不算,你且等下次!」
我大笑著看他背影。
心下卻明白得很。
江淮逸為人君子,從不養偏房侍婢。
大約如我一般,都是第一次。
我心裡甜蜜,面兒上卻藏得嚴實。
可我終是還未來得及等到與他的下次。
便接到了聖上的召見。
「涼嬋,你父親腿有舊疾復發,朕實不忍心再派他出征。你新婚燕爾,原本也不是最合適的人選,奈何現如今朝堂之上,除你與皇弟,便再無合適人選了。」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臣時涼嬋,願領命率兵討伐北狄。」
再回相府時。
江淮逸不同以往與我針尖對麥芒。
他泡好了我愛喝的陽羨雪芽。
悶聲不吭地親自為我打包行李。
直到我換上戎裝。
他為我拿出紅綢,細細束起高發。
不拿紙筆時的他,原來也是這般令人動容。
我神情懶散,勾起一抹笑意,故意逗弄他。
「可惜了,還未來得及領略夫君的霸氣雄風。」
他緊蹙的眉,在我的調侃下盪開了笑意。
薄唇落在我粉嫩的臉頰上。
「涼嬋,我在家中,等你歸來。」
現如今,我是回來了。
可等我的人,卻不是他。
而是那大著肚子,妄求我給她們母子一條活路的雲姨娘。
3
夜晚的風格外涼。
我剛脫下外衣跳進浴桶里。
江淮逸便推門進來。
我嗤笑一聲,看向正目不轉睛盯著我的人。
「你的涵養也被狗吃了嗎?」
他眼神晦暗,目光緊緊地落在我胸前。
「何時受的傷?」
我隨著他的目光往下看。
胸前的那一處箭傷縫合地看,像一條蚯蚓一般爬在胸口處。
「與你何干?」
我睨了他一眼。
見他沒有走的意思。
便將身後的頭髮攏到胸前遮擋一些。
江淮逸垂下了頭。
「雲竹是個苦命人,她家裡窮,幼弟斷了糧,父親便要將她賣到青樓,我若沒有看見便也罷了。可涼嬋,你是上京女子的榜樣,是護國的女英雄,既同為女子,更應知道這世道對女子的不公——」
「江淮逸,別給我戴這麼高的帽子。」
我凌厲地打斷了他的話。
若不是我現在光著身子,影響了發揮。
此刻便是該走到他身前,抬起腳來狠狠踹他,再指著他的鼻子怒罵一通了。
「我們成婚不足月余,我在外兩年,你便和她連孩子都造了出來。她日子不好過,便來勾搭我男人嗎?那我在邊關黃沙席捲,長夜漫漫的時候,是不是也該找個男人紓解一下?」
他臉色變得鐵青。
「時涼嬋,你是個女子,還是個已婚的婦人,怎可說出這種渾話?」
「你孩子都快長腿下地跑了,還嫌我說話難聽。」
「江淮逸,實話告訴你,我是要同你和離的。」
他快步走上前。
「你說什麼!」
「和離,沒聽懂嗎?」
他眼中一絲慌亂掠過。
「涼嬋,雲竹只求我的庇護,她不會同你爭搶什麼的。和離的事,不要再提了,我是不會同你和離的。」
他說完便倉促轉身離開。
那模樣,瞧得有幾分慌亂。
我平靜地盯著他的背影,心口處陣陣酸澀。
那處箭傷,距離心口的位置很近。
那夜,我的軍帳亂作一團。
數不清換了幾盆子的血水。
我一度昏迷沉睡,腦子裡不斷有畫面回閃,但大多都是爹娘,還有他。
也是那一刻,我才知道。
我早已經將江淮逸放在了心上。
從邊關回來,我滿心雀躍,想要將自己的心意告知於他。
可卻也沒料到。
江淮逸為我準備的這麼一大盆的涼水。
「你的傷口還未好全,不能這麼一直泡著。」
聽到聲音後,我先是愣了一下。
隨後,緩緩嘆了一口氣。
「肅王,這是丞相府,不是邊關的營帳。」
任由他想出出,想進進。
他一襲黑衣,從暗處走出。
不由分說地將我一把拉起。
天旋地轉間,衣物罩在了我的身上。
「時涼嬋,你輸了,該履行賭約了。」
我努了努嘴,頗有些不甘心。
而後,卻是滿心淒涼。
邊關烈日當頭,狂風肆虐。
我眯著眼清點了士兵。
站在一旁的肅王商褚,突然開了口。
「江淮逸抬了個丫鬟做姨娘。」
我愣了愣神,後又爽朗一笑。
「不可能。」
商褚凝眉嗤了聲。
「你信他?」
「自然!」
「時涼嬋,我們打個賭吧,若是你贏,我那匹馬就送你了。」
提到那馬,我眼睛放了光。
那可是他往日最寶貝的。
「若是我贏……」
他幽幽沉聲,身子轉向我。
「你便同他和離,嫁給我。」
4
我爹一直不滿我嫁入江家。
可又因著是聖旨,有苦也難言。
同江淮逸和離,不是我三兩句話就能解決的事。
我爹得知此事後,更是氣得摔壞了自己往日最珍愛的百花盞。
「老的不是個東西,生出來的渾小子,竟比老的更不是個東西。」
「爹,我想和離。」
「和離,必須和離,我時家女兒嫁到他們家,可不是讓他們糟踐的。」
「可這是聖上賜婚,恐怕想要和離,有些困難。」
「你是為國出征,更何況,出征時又是剛成婚不足月余,他江淮逸便做出這樣的事,聖上若是不同意,那便是寒了武將的心。」
言盡於此,我便稍有些心安了。
我不怕同江家鬧得難堪,他江家干出這件事的時候也沒想過我時家的顏面。
我擔心的只有我爹。
「將軍,門外有位自稱雲姨娘的,在我們府門前大哭大鬧,央求我們小姐放她一條生路,這會兒府外圍了好些人。」
我斂眸,臉色漸沉。
這幾日,江淮逸便是下了命令,不許她來我院中。
看似是怕她擾了我的清靜。
實則是生怕我傷害了她們母子。
卻不承想,這女人竟是不死心的,跟著我到了將軍府。
「他祖奶奶的,江家是以為老子死了嗎!」
「閨女,爹這便給你出氣去。」
「不急,陳叔,麻煩你派人去丞相府,找江淮逸過來。這女人搭了戲台子,怎麼能少了角兒。」
我嗤笑出聲。
「爹,你現在便進宮一趟,替我去請了那和離旨意吧。」
「只是委屈您,要從後門出。」
大概是與江家停戰已久。
此刻,我爹僅是聽到江這個字,便是兩眼放光,幹勁十足。
「好好好,你等著,我這便去。」
我踏出大門時。
雲竹正大著肚子跪在地上,哭得痛徹心扉。
「奴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可奴對江大人也是一番情深,請少夫人,看在奴肚裡的孩子份兒上,放過奴吧。」
「懇請少夫人給條生路,不要將我給送到人牙子手裡,奴不會和少夫人爭搶什麼的,奴會安分守己伺候少爺和您的。」
她哭得抽個不停。
路過的百姓看熱鬧看得起勁,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全貌地點評上來。
「這江少夫人不就是時將軍嗎?這麼狠毒嗎?這奴婢再卑賤,也畢竟是一條人命,怎麼能這樣。」
「還什麼巾幗女英雄,竟是這般為難女人。」
「是啊是啊,哪兒有男人不三妻四妾的,眼裡這麼容不下人,一不如意便要連人帶孩子的打發掉,也太惡毒了些吧。」
大門打開。
我讓人搬了把椅子,沏了壺茶。
「我實是沒想到,你竟是這般喜歡跪著,見你幾次面,都是這副場景。如今,你挺著個肚子,還能從丞相府跪到我大將軍府。」
她看我這般鎮定。
有些發愣住了,眼裡的淚,竟也忘了再續上。
「雲姨娘,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有什麼訴求,便今日都說了吧。」
省得折騰我,噁心我。
她面露難色,衣袖擋住臉,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奴知道少夫人是金貴之軀,奴這等不堪說的事,還請少夫人允奴到府上致歉贖罪。」
想進屋?
我唇角一勾,此時嫌丟人,那可太晚了。
不就是演戲嗎,誰還不會呢?
我坐正身子,也學著她衣袖遮臉。
從袖管處拿出半截洋蔥。
熏夠了淚,垂了眼眸。
十足的棄婦樣兒。
「我不曾為難你和夫君。我也知道,成婚不久便讓夫君獨守空房,屬實不該,可我又有何辦法呢?上京的百姓需要人保護,邊關的百姓更不能置之不理。」
「身為一國將領,我的私事是小,為國分憂是大,待我回來,便是看見你這般大著肚子蹲坐在我房中,我心中的苦,又該與何人訴說呢。」
「竟然是這般,這女人當真不容小覷,看著楚楚可憐,竟是背著主母做了這等事。」
「是啊是啊,我就說,時將軍那可是擊退了北狄的大英雄,一介女子,有如此本事,夫君不懂得抬愛也就罷了,竟是在人家為國出征時犯下這等糊塗事,真真是昧了良心。」
我說得煽情,百姓聽得認真。
一時間,竟引得激憤,群起攻之,周圍指責聲連連,都是衝著她雲姨娘。
外面圍著一圈的人,原本都是她引來看我笑話的。
現下卻是看了她的笑話。
她頓時慌亂,眼睛一翻。
我快步上前,攬住了她。
竟還是想學上次那般昏死過去。
她見一計不成,正要再生一記時。
我攬住她的手,被人冷冷地推開。
猝不及防,撞進一雙幽深如寒潭的眸子裡。
「她做了什麼,你竟這般不容她。」
心臟猶如被藤蔓纏繞般,死死絞著。
臉上卻是露著一貫的笑容。
5
「她肚中的孩子是我的,你有氣只管往我身上撒,何苦為難她一個弱女子?」
雲竹看見江淮逸的那一瞬,眼角有一絲的慌亂。
但見他如此袒護自己。
瞬時也有了十足的底氣。
她那泛紅的眼眶裡,再次蓄滿了淚水,一顆顆豆大的晶瑩淚珠,紛紛砸進了江淮逸的心尖上。
「我原以為你與年少時不同,性子雖頑劣,卻是個心善的,不忍見人間疾苦,是心有大愛的。卻實在沒想到,竟是這般自私自利,任性妄為,將人命視如草芥。」
「時涼嬋,你對得起身上的戎裝嗎?對得起陛下對你的期望嗎?」
我緊握著拳。
不委屈嗎?
怎能不委屈?
我從未想到,在他心中的我,竟是這般不堪。
周圍的議論聲,隨著江淮逸的到來,他的袒護,又逐漸轉移在我身上。
「這枕邊人都這般說,那看來這時將軍真是個人品低劣的啊!」
「是啊是啊,最熟悉的莫過於枕邊人了呢。」
無數道目光如針般刺來。
我的身子,微不可察地輕晃了一下。
「江大人這番話,是覺得自己比陛下更會看人了?還是江大人在質疑陛下,用人不察?」
商褚帶著譏諷的聲音站到我身邊。
「肅王。」
江淮逸行了禮。
「江大人好本事,連陛下都讚譽有加的女將軍,在江大人這邊,卻被損得一文不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江大人對陛下有意見呢。」
商褚向來不愛笑。
此時他面上的笑容,卻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江淮逸蹙著眉。
「肅王,您貴為親王,身份尊貴,可這是下官的家務事。」
「馬上就不是了。」
我狐疑地看向他。
他方才來的位置,好似是進宮的方向。
江淮逸還在細想他話中的意思。
下一刻,我爹便抓著宣旨的公公出現在了將軍府門口。
公公是一路上被連拖帶拽著過來的,氣還沒喘勻。
待他休整好後,我便與江淮逸一同跪下接了這令我稱心如意的聖旨。
江淮逸怔愣地看著我,似乎還未從宣讀的聖旨內容里走出。
「我的嫁妝,自會有人去抬回。今日之事,鬧得我大將軍府失了顏面,來日,我定會向江大人討要回來。」
我起身,便要越過他走出這前堂。
卻是猛地被他大掌拉住。
我下意識地反擒拿了他的手。
他吃痛,卻咬緊了牙,未叫出一聲來。
「涼嬋,我未曾想過要與你和離,你同我去陛下那裡解釋說清。」
我冷哼一聲,鬆了手,任由他摔在地上。
他還真是,一如當年那般雞肋。
「江大人,你去過崀山邊境嗎?」
「那裡常年遭受北狄侵擾,百姓過得艱苦,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受了重傷,便是連看病買藥的錢都沒有。無論男女,若是受了傷,便是在死前最後一刻都還在勞作。那樣貧瘠的土地,甚至開不出一朵花來。」
「涼嬋卻在那兒駐紮了兩年,她持槍斬殺犯我上京邊境的北狄首領,是崀山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可在你眼中,她卻是個性格頑劣,固執己見到容不下你納妾的狠毒女人。」
他彎唇嘲諷。
「不過我倒是要感謝你一番。」
「讓本王想想,要拿什麼感謝江大人呢?」
忽地,他眼眸一亮。
「有了,本王與涼嬋大婚那日,定會邀請江大人為座上賓。」
6
拿回嫁妝那天。
江淮逸站在大將軍府外等了我許久。
我未曾出門見他。
他便固執地一直候著。
我看著我爹抄起了他的砍刀,就要朝外走。
我連忙拉住。
「這個王八羔子,都和離了,還來給咱家添堵。」
我笑著端上一盞茶。
「他願意等便讓他等,左右我也沒事幹,不願意出門。」
再一想來。
那雲竹不愧是能入了江淮逸的眼。
二人做起事來,倒是驚人地相似。
「說到底,還是怨陛下,沒事亂點什麼鴛鴦譜。」
「爹,慎言!」
我爹是個大老粗。
朝堂之上的那些彎彎繞繞,他不懂也不想懂。
只要陛下能讓他打仗,他便高興。
原本過得過且過。
可自從我娘走後。
我便知道,他不過是為了我強撐罷了。
心下一陣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