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摟著我的脖子,默了默,低聲道:「想和你平平安安到老。」
我側頭瞧了一眼捻玩著我頭髮的人,笑道:「願望乃是求而難得之事,你我不會分離,相攜到老,這並不難。」
拂曉窩在我的頸側,他悶聲道:「那就沒有了,除了你,我別無所求。」
我抿了抿唇,沉聲道:「拂曉,我沒有你想得那樣好。」
我的過去,血腥黑暗,我從不知何為溫暖安穩,直到遇見了拂曉。
他身上有我所沒觸碰過的陽光與生氣,他像一道破開長夜的天光,照亮了我的一切。
我怕他知道一切後,會怕我,離開我。
其實最該提心弔膽的那個人是我才對。
拂曉輕聲道:「我想得什麼樣?」
「我從未把你想像成高台上無錯無過的神明,相反,通過你傷,你手上的老繭,我想過你會是江湖刀客,土匪流寇……」
我心下一緊,握著拂曉大腿的手不由得用了力氣。
拂曉頓了頓,溫順地摟著我,放緩了嗓音繼續道:「可無論你是何種身份,我都不會離開你。
我驚覺一瞬,鬆了力氣問道:「為何?」
拂曉:「因為,此心已付,便收不回來了。」
拂曉用鼻子蹭了蹭我的頸側:「無晝,你說你想有個家,忘記過去,我給你一個家。」
忘記過去嗎?
嘆盡心中悲愁,我穩穩背著小瞎子,勾唇笑了笑。
如此,便重活一次吧。
我一直記掛著拂曉的眼睛,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定可以讓他重見世間。
不歸樓樓主,我的師父,鬼醫雲泊。
可我不想回不歸樓了,我不想再殺人。
聽聞西域有巫醫,可生死人肉白骨,我想等成婚後,帶小瞎子去西域。
就算踏遍萬里黃沙,我也要治好他的眼睛。
我已經三個月沒有回不歸樓了,樓里的那群老傢伙大抵已經覺察了不對。
不歸樓的殺手,要想脫離控制,只有通過往生塔,才能重獲自由。
可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殺手,能活著從往生塔里走出來。
我看著院子裡整理藥材的小瞎子,原本冷硬的心化成了一攤水。
我不怕死,我只是怕若是碰上那次流民的事,我不在小瞎子身邊,小瞎子讓人欺負了怎麼辦?
心底無端生出慌亂,我走上前從後將拂曉攬進了懷裡,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拂曉一驚,藥材脫了手。
我伸手接住藥材,放到了架子上。
拂曉覆上我擱在他腰間的手:「怎麼了?」
鼻尖縈繞著小瞎子身上淡淡的草藥香,感受著懷裡的溫熱,我才覺得安心些。
拂曉動了動耳朵:「你心跳得好快。」
拂曉輕聲道:「龍骨,合歡,一些安神的草藥做的香囊,你夜裡睡得不好,又不愛在腰間系東西,我就想著戴在身上,你聞著能睡得好一些。」
濃稠黑暗的過往化作夢魘糾纏不休,我時常從夢中驚醒。
我閉著眼,挑眉道:「想我睡得好,也不一定非要香囊,夜裡你努力讓我累一些,我睡得自然就沉了。」
拂曉臉頰微紅:「不可沉溺此道,傷身,不過……」
他轉過身,摸索著貼上我的喉結,聲音低啞:「偶爾放縱,亦可。」
我的定力在拂曉面前形同虛設,我將他打橫抱起,往屋子裡走去。
晚飯也沒顧得上吃,沐浴完已經是後半夜。
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早晨吃飯時,我一邊揉著小瞎子的腰,一邊道:「做一個香囊給我吧,我戴在身上。
殺手要身輕無拘,從我握刀的那一天開始,我腰間除了那把金錯刀,便再無他物。
如今沒了金錯刀,我倒是覺得那香囊是個不錯的物什。
拂曉笑道:「好啊。」
他道:「五日後便是我生辰了,今日去鎮上把喜服拿回來吧,還有前些日子定的厚衣服。」
夏暑已消,秋風漸起,不忍小瞎子跟著挨凍,我點頭應下:「我去就好,你在家逗逗兔子,等著我。」
昨晚也是累了,拂曉不言他話,只是道:「早些回來。」
我攏了攏拂曉的衣襟,遮住他頸間的嫣紅:「知道,晌午還得回來給你做飯吃呢。」
和小瞎子分開的每一刻,內心都很是焦灼,我趕路用了輕功,拿到喜服和衣服,時間還早,我又去城北買了拂曉愛吃的蓮花酥。
我回到山莊時,懷裡的荷花酥還是熱的。
可我剛到山莊門口就猛地停住腳步。
餘光里,那棵松樹下,被人動了手腳。
心中驚駭驟起,我扔下手裡的東西,推門喊道:「拂曉!」
整個山莊靜悄悄的,那隻總被我說蠢的兔子被一根玉簪釘在了堂屋的桌子上。
那是拂曉的發簪,是早上我親手給他戴上去的。
而一旁,放著我的那把本該埋在松樹下的金錯刀。
眼底熏了紅,我將字條死死摳進掌心。
我埋了兔子,拿著金錯刀,頭也不回地出了山莊。
7
我和墨夜師出同門,都是從蠱營里殺出來的。
我還記得被師父選上的那天,整個蠱營,挨著的兩個籠子裡,只站著我和墨夜。
我和他對上,勝負各占一半。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和小瞎子回到山莊。
若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走出墨夜的修羅堂,那個人一定會是拂曉。
我來到一片依山而建的墨色建筑前,看著攔在我面前的那群「影子」,冷聲道:「不想死的就滾開!」
話落,寒鋒出鞘,影子蜂擁而至。
我的刀並未出鞘,我不想殺人,只是讓他們站不起來罷了。
一腳踹在一個影子身上,飛出去的人直接撞開了緊閉的大門。
三枚暗器在門開的瞬間破空而來,逼得我出鞘格擋。
一道陰冷帶笑的聲音傳了過來:「師兄何時變得如此畏手畏腳了?」
殺意噴涌而出,我踏著滿地血腥,一路殺了進去。
大堂中,墨夜撐著頭,斜靠坐在披著獸皮的玄鐵椅上,嘴角噙著玩味的笑,看著我步步靠近。
他手裡拿著一張藥方,皺了皺鼻子:「師兄的字還是那麼的……丑,不過沒有這藥方,我還找不到你呢。」
懶得跟他廢話,我冷然道:「我的人在哪?」
「你的人?」墨夜似乎覺得這句話很有意思。
他扔了藥方,嗤笑一聲,拍了拍手。
拂曉被兩個影子壓上來,坐到了墨夜左手邊的空椅子上。
我沒敢表露出急切,淡聲道:「放人。」
拂曉聽見我的聲音,渾身緊繃,猛地握住扶手。
墨夜俯身靠近拂曉,冷白的手指勾開了拂曉的衣領。
墨夜看著拂曉脖頸上的斑駁,挑了挑眉:「不讓我碰?那讓誰碰?他嗎?」
墨夜抬眼,目光森寒地看著渾身浴血的我:「一個將死之人?」
拂曉平靜道:「一命抵一命,我來換他。」
墨夜眨了眨眼,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你要為了他一個惡貫滿盈的人丟了自己的性命?你知道他是誰嗎?像你這種人,他殺過無數個,說不定哪天他就把你殺了。」
拂曉嗓音清冷:「我既跟了他,真有那一天,我也認了,輪不到你來置喙。」
聞言,墨夜眼神猛地一暗。
我心中驚慌,沉聲道:「拂曉,別再說了。」
墨夜抬起拂曉的下巴,這次小瞎子沒有躲開。
「你一個瞎子怎麼抵得上不歸樓最厲害的殺手?」墨夜目光在小瞎子身上流連,「你也就這張臉和這身板還有點價值。
我怒喝道:「拿開你的髒手!」
我用內力震碎腳下的青磚,再一跺腳,青磚碎塊直奔墨夜面門而去。
電光石火之間,墨夜眼神一凜,鬆手側頭躲開,可那青磚碎塊還是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靜默半晌,墨夜緩緩轉過頭來,他抬手沾了沾臉上的傷口,眼眶猩紅,笑得陰鷙:「想救他是嗎?跪下來求我。」
墨夜手中寒光一閃,一枚透骨釘甩了過來。
我死死看著墨夜身邊的拂曉,腳下沒動,任由透骨釘穿過我的左肩頭,釘在了身後的門柱上。
血順著我的指尖滴落在地,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血泊。
我嗓音平緩:「我沒事,別怕。」
拂曉循著聲音要往前走,墨夜一腳踹在了拂曉的腿上。
拂曉悶哼一聲,身子一矮,跌回了椅子。
胸中氣血上涌,我提著刀,狠聲道:「老子宰了你!」
墨夜扣住拂曉的後脖頸強迫他抬起頭。
墨夜看著我聲音沉冷:「你跪,還是不跪?」
拂曉聲音顫抖:「無晝,不可以。」
我深吸一口氣,將刀插進了青石磚里,跪了下去。
在拂曉的命面前,尊嚴於我不過是腳下塵,別說是讓我跪下,今天只要墨夜肯放了拂曉,他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
墨夜像得了趣兒,仰天大笑,笑著笑著,他忽然猙獰著甩出兩枚暗器。
我沒動,感受著冰冷的鐵器穿過身體。
「無晝,師父到底看上你什麼了?要把樓主之位交給你這麼個蠢貨。」
額頭沁出了冷汗,我喘息著:「我無心樓主之位,你想要,給你便是。」
我抬眼看著抿著唇,面色蒼白的拂曉:「我此生所求,不過一人而已。」
「墨夜,放了他,你想怎麼折磨我,我都不會反抗。」
墨夜坐在高位,冷睨著我:「走過來,跪到我面前來。」
我目光掃視一圈,那些影子手裡都拿著戒棍,等著我站起來。
我頓時心下明了,用內力護住心脈,我撐著腿,站了起來。
我剛邁出一步,挾著勁力的戒棍瞬間落到了身上。
我死死咬著牙,目光緊鎖著拂曉,一步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