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的心有多痛。
這意味著他——林嶼白,此生再難見天日。
從此以後,林嶼白開始在後台「演出」。他的每一次演奏都是對生命的消耗,他覺得自己是鼴鼠,是被老天懲罰見不到陽光的罪人。
他日漸消瘦,他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他開始討厭在白天出門,甚至將自己臥室所有的窗簾都縫得死死的,否則,清晨不小心透進房間的陽光都會嚇得他渾身顫抖。
他只能在演奏中去想像陽光、想像星空、想像大海、想像森林、想像父母雙全,想像這世間還有人疼愛他、在乎他。
他在後台那架鋼琴上彈了整整四年。
直到有一天,他去療養院看望母親,發現母親一個月前就已去世。
為了讓他安心當替身,蕭家甚至隱瞞了林母的死訊,沒讓他見母親最後一面。
林嶼白徹底崩潰,在蕭家大鬧一場之後,憤怒地衝出去。
長久的與世隔絕讓他完全無法辨認道路,刺目的陽光讓他徹底眩暈,他像失去了翅膀的鳥兒,跌落到人間,在滾滾車流中失去方向。
在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中,林嶼白結束了自己沒有姓名的一生。
說到這兒,林嶼白哭了。
這個暴躁、喜怒無常,偶爾也有些羞澀的男人,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林嶼白……」我展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態。
隨後,我竟然真的感覺到有人在向我依偎。
微涼入懷,卻有溫潤的水,滴在我肩膀。
鬼是涼的。
但鬼的眼淚,竟然是熱的。
14
我說過,為了暴躁鬼,我做什麼都可以。
哪怕以後被音樂圈封殺。
擦乾眼淚,我第二天無事人一樣回到劇團,跟蕭如松說,當替身可以,加錢。
然後我提了個天文數字。
蕭如松被我嚇一跳,說我瘋了。
我說,買斷我一輩子,不虧的。否則我魚死網破、大張旗鼓,看誰更丟臉,大不了我以後不彈琴,回老家開奶茶店去。
可能是我豁出去的瘋樣子鎮住了蕭如松,他沉吟片刻,竟然答應了。
這都能答應,蕭家真有錢啊。
昧良心的錢。
金秋音樂會連演三天,場場爆滿。我在林嶼白曾經隱藏了四年的後台,用那台已經調好音的施坦威為蕭涵掙來了滿堂喝彩。
結束場,蕭如松廣邀業內,包括最苛刻的樂評家。
他確定我已臣服,肆無忌憚。
果然,樂評人對「蕭涵」的演奏大加讚賞,尤其盛讚最後一曲《夢想樂章》,突破了以往蕭涵演奏的瓶頸,有當年蕭朗的神韻。
此後的一段時間,蕭涵採訪不斷,上雜誌,上綜藝,甚至還去巴黎頭排看秀……
儼然是新晉頂流。
她對我的態度從不屑到充滿敵意,有次盯我半天,問:「你為什麼還住那裡?」
「便宜。」我淡淡地答。
「我爺爺給得可不少,足夠你在市區買一套大房子。」
「我喜歡和鬼為伍。」
「神經病。」蕭涵的眼神像看一個病人。
就像保安第一次看我的眼神。
他們都不懂。我是真的喜歡與鬼為伍,一個叫林嶼白的鬼。
自從知曉林嶼白的身世,我決定不介意他的暴躁。但神奇的是,他居然不太暴躁了。
據他自己說,是以前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現在心中有點渴望陽光。
我不知道這對於鬼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雖然我依舊看不見他,但我們相處得比以前更自然,也非常和諧。
我給他買了手機。
偶爾會收到他發來的信息:「在幹嗎呢?」
我的內心就會瞬間柔軟。
這世界上有,且只有他一個,聯繫列表里只有我一個人。
我告訴他很多外面的世界,讓他在我的空間裡生活,跟我追劇,聽我說八卦,陪我練琴。
甚至在夜色中陪我散步。
保安對我的膽子十分佩服,說:「大半夜一個人瞎逛,小姑娘你不怕鬼啊。」
我笑:「人比鬼可怕。」
我也纏著林嶼白說一些鬼界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其實沒接觸過其他鬼。
我的琴聲喚醒了他,才可以自由來去。
在這之前,他並沒有任何意識。
我說,那你就不是鬼,你還在通往鬼界的半道上,現在的你是個隱形人。他想了想,說這麼理解也行。
我還陸陸續續聽了不少蕭家的事,包括為他買了骨灰房的蕭涵。
蕭涵經常去 502,甦醒後的林嶼白聽懂了蕭涵的咒罵。
從蕭涵口中,他得知蕭朗自殺了。
蕭朗本就虛弱,對軀體的失控讓他抑鬱加重。
林嶼白的死日夜折磨著他,終於在某一天,他寫下遺書,從樓頂一躍而下。
所以蕭涵每次來 502 都很瘋。
她罵林嶼白:「誰允許你死的,你生是蕭家的鬼,死也是蕭家的鬼。」
她還罵林嶼白:「這一些都是你造成的,本來蕭朗可以擇機功成身退,宣布因病告別舞台。
「現在全世界都在看蕭家的笑話,你滿意了?」
林嶼白始終沒說話,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存在。
唯有一次差點沒忍住。
那是我考試前夜,蕭涵又來 502,又開始不著邊際地罵他,說窮鬼就該認命,他就是當替身的命。「你以為你死了,蕭家就找不到替身了嗎?放心吧,這世界上有的是窮鬼前赴後繼。
「我爺爺也給我找了替身,她就住在你對面。
「天意啊,一左一右,你們就是替身的命!」
林嶼白大驚,豁地衝出,一陣勁風把蕭涵嚇到尖叫。尖叫聲讓林嶼白頓時清醒,捏了捏拳頭,終於還是忍住。
我聽得想笑。
這還真是蕭涵的風格。哪怕是面對一張照片,她也能如此尖酸刻薄。
林嶼白說:「你為什麼要同意當她的替身?她不配。」
「我要錢。」
「那賺夠了就離開。」
我搖頭:「我更要公道。」
15
我賺錢,就是為了討回公道。
林嶼白的公道,和我傅問夏的公道,我都要。
「林嶼白,我想給你出一張鋼琴專輯。製作、宣傳,都需要錢。」
林嶼白有點蒙,我甚至能感覺到涼意拂過,是他在不安地晃動身體。
「我會安排好的,你最近專心練琴。」
「好。」他的回應充滿信任。
曾經,在音樂道路上是他說一不二,如今在這個世界,我要成為他的依靠。
我開始緊鑼密鼓地張羅,選曲,用林嶼白的名字預約頂尖錄音棚,並在音樂平台開設帳號……
錄音那天,我假稱自己習慣在密閉空間裡彈琴,將帘子拉得嚴嚴實實。
我與林嶼白並排而坐,在他彈到最動情之處,潸然淚下。
我知道,這專輯成了。
這是一個已然離世的人,獻給這個世界的返場。
精彩絕倫。
林嶼白並非全然不諳世事,他說:「傅問夏,我已是個死人,別為我付出太多,你要給自己留後路。」
我很堅定:「如果計劃成功實施,我會走出一條生路。」
「如果不成功呢?」
我篤定笑道:「那還有 plan B,我不可能失敗。」
專輯後期製作完畢,製作人激動萬分,說要推薦給唱片公司,為我出版發行,說這張專輯會震動音樂界。
我婉拒。
我有我自己的節奏。
轉眼到了冬天,夢想劇團的排練在繼續。蕭如松偶爾會望著我出神。
「蕭團長,我又讓你想起故人?」我故意問。
蕭如松收回目光,淡淡地說:「如果他還在人世,應該會很欣賞你。」
「我想也是。」我笑。
如果說蕭如松陰沉得可怕,那蕭涵就是膚淺得可笑。
她參加戀綜,本想立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高端人設,卻翻車了。
時代變了,觀眾不吃那一套。
甚至有人暗指她在節目裡的演奏水準有負「鋼琴女王」的盛名。
蕭涵急需為自己正名,於是想到一招,讓她的戀愛對象假裝偷偷來看新年音樂會,製造一個浪漫的驚喜。
節目組覺得這個劇本非常好。
我苦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新年音樂會前夜,我將錄製好的專輯上傳到音樂平台,帳號名:林嶼白。
此刻的「林嶼白」,被淹沒在一片汪洋之中,無人關注。
但他會爆火的,很快。
16
夢想劇團新年音樂會+爆火綜藝,絕對一票難求。
我在後台,隔著單向玻璃窺望劇場。
節目組的多機位已經架上,人員就緒。音樂界大佬們滿面春風,陸陸續續走進會場,在追光之下就位。
甚至蕭涵那位綜藝里的戀愛對象——某年輕影帝,也風度翩翩地落座。
真好,是我夢寐以求的場面。
音樂會開始,氣氛非常熱烈。蕭涵壓軸出場,演奏兩首迎新曲目,整個劇場被調動起來,進入新年的狂歡。
此時重頭戲來了,戀綜的攝像機高高架起,他們要重點拍攝壓軸曲目——《夢想樂章》。
蕭涵又換了一件高定禮服,款款走到鋼琴前。
該我出手了。
當替身三個月,我已駕輕就熟,在蕭涵抬手的那一刻,與她同步按下琴鍵。整個劇場迴蕩的其實是我的琴聲。
但這一回該有點不一樣了。
第一樂章剛剛結束,樂曲即將從萬物生長的春天轉向悠揚的童年回憶時,突然,我手腕一擰,直接換了一首曲目。
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舞台。我看見蕭涵猝不及防,當即愣怔一秒。
雖然她立刻跟上,但我知道,前排眼尖的大佬們會發現異常。
就在蕭涵將將跟上我的曲目時,我突然又換了一首。
蕭涵再次狼狽跟上,劇場裡已經傳來譁然之聲。
這時觀眾也看出來了。
大佬們會有城府,觀眾可不管那麼多。
他們交頭接耳,感覺到一場意外就要來臨,紛紛舉起手機拍攝。
我心中暢快極了,我知道,蕭涵心裡一定在罵娘,而蕭如松,他應該氣到要吐血了。
蕭如松,你可千萬忍一忍,我要你當著我的面吐。
門外傳來腳步聲,知情的工作人員要來阻止我的「胡鬧」。
我停下演奏,操起早就準備好的應急錘,衝到玻璃前,狠狠地砸了下去——
嘩的一聲,玻璃應聲而裂,碎成無數碴子,向舞台上傾泄而下。
劇場裡響起一片尖叫。
包括舞台上的蕭涵。
而我,站在已經空蕩蕩的窗口前,終於看清了劇場的全貌。
原來沒有玻璃的劇場是如此通亮,原來沒有阻隔的燈光是如此灼熱,我聽見觀眾在驚呼——
「看,那裡有個人!」
「是個女的。」
「她是誰?」
所有人都望向我——這個出現在舞台半空的「不速之客」。
我大聲呼喊:「我叫傅問夏,是蕭涵的替身,你們聽到的《夢想樂章》是我彈的。夢想劇團欺騙了你們!」
「快把她拉走,她是個瘋子!」蕭如松揮舞著雙手。
工作人員向我衝來,我喊道:「我不是瘋子!蕭如松,你敢不敢讓大家當場聽我的演奏!」
千載難逢的好戲啊,怎能錯過。
有人眼疾手快立刻直播,有人大喊:「下來啊,彈給大家聽啊。」
一時,應聲者眾。呼喚我下場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場面完全失控,蕭涵慌亂之中犯了個大錯,她尖叫一聲,捂著臉跑了。
「蕭涵心虛了!」觀眾喊。
「傅問夏,彈一個!」
「傅問夏,彈一個!」
不知是誰起了頭,滿場響起有節奏的呼喊。
司儀走上台想要強行結束音樂會,卻被坐在前排的某大佬沉著臉喊停。
「到底是誰彈的,聽一聽不就知道了嗎?」
「如果她果然是鬧事,報警好了。」另一位大佬也開腔。
眾目睽睽之下,我一把推開擋路的工作人員,昂首挺胸走出幽暗的後台,登上夢想劇場的舞台。
我曾經心目中的聖地。
我從小夢想的舞台。
這短短几十米,我走得如此艱辛,甚至以為此生遙不可及。
我坐到那台施坦威鋼琴前,堅定地望向音控室。
音控亦是同謀,他們用科技配合這種荒唐的演出。現在,他們不得不將現場聲音給到舞台上。
這一刻,我感覺林嶼白就坐在我身邊,頭頂籠罩的灼熱,與身側傳來的涼意,讓我在萬眾矚目中堅強而豐盈。
音樂響起,傳到劇場的每個角落。
我為所有人奉獻了一曲完整的《夢想樂章》,觀眾被我點燃,為我送上最熱烈的掌聲。
17
網上已經炸了。
蕭涵的帳號率先被沖。成千上萬的網友蜂湧而至,說她欺世盜名,說她敗壞蕭家名聲,她「鋼琴女王」的名聲曾經有多響亮,現在就有多坍塌。
這都是她應得的,是反噬。
蕭如松在劇院門口逮我,他咬牙切齒,眼睛裡噴出的怒火能將我反覆燒死好幾十遍。
「傅問夏,你這輩子完了。我會動用一切力量,讓你生不如死。」
我冷笑:「你有多少力量都請便。如果這圈子是非不分,那我傅問夏也不稀罕。」
入冬的桂花樹已經不再飄香。
但綠意永恆。
樹下擁著一大群觀眾,他們舉著手機還在直播,看到我出門,人群一陣騷動,紛紛向我奔來。
「傅問夏,你好棒!」
「戳穿門閥世家,蕭家活該。」
他們都在引誘我說話,我回應的每一個字都有可能上到熱搜,甚至我的微表情都會被扒、被解讀,成為津津樂道的話題。
我微笑著掃視一圈,沖在最前頭的是個年輕女孩。
鞋跟都被踩脫了,卻還是奮不顧身。
而且只有她問得與眾不同。
她問:「傅問夏,你不怕被蕭家報復嗎?」
我微微一笑:「你直播間現在多少人?」
女孩道:「九千。」
「行,我讓你立刻過萬,不,過十萬。」
我打了車,讓女孩跟我上車,她的鏡頭可以保我平安回家,也可以讓我將這齣戲演到完整。
劇場裡的復仇只是我傅問夏的。
接下來,我要幫林嶼白討回公道。
「我叫傅問夏,從考進音樂學院的那一天起,就夢想著有一天可以站在夢想劇場的舞台上。今年秋天,我在劇團招聘中成為最後的優勝者,我好高興啊,天真地以為,我傅問夏終於要成為追光燈下最耀眼的那個人,沒想到,這是一場鬧劇的開始……」
對著鏡頭,我緩緩將自己的遭遇一一道出。
而鏡頭之外,我也點開了自己的手機,進了女孩的直播間,我看到了右上角的 10 萬,看到了無數奔跑而過的評論。
他們同情我,痛罵蕭家無良,嘲諷蕭涵裝腔作勢。
當然,也有罵我的,那是蕭朗的粉絲。
我淡淡道:「蕭朗 22 歲之後的演出,同樣由替身完成。」
「什麼!」女孩驚呼,就連司機都踩了個急剎。
「蕭家操縱這些很熟練了,我不是第一個。如果我今天不站出來揭露,我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直播間留言刷得我都來不及看,全是震驚臉和感嘆號。
有人刷屏:「蕭朗 22 歲之後只在夢想劇場演出,對得上!」
女孩顯然是資深樂迷,問:「蕭朗之前參賽拿過大獎,還有全球巡演,這些不可能作弊,他的水平根本不需要替身啊!」
「蕭家有基因病,22 歲開始,蕭朗幾乎無法再演奏完整的曲目,蕭如松為他找了個替身。
「他叫林嶼白,樹林的林,島嶼的嶼,清白的白。
「他和我一樣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追光燈照不到我們,但蕭如松找得到我們。我們只要被蕭家盯上,就註定此生無法再有姓名。
「如果我們不願意配合,從此寸步難行。」
直播間炸了。
「靠,太惡毒了吧。」
「蕭如松怎麼說也是大佬了,不至於吧。」
「但傅問夏今天就是當了替身,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直播間裡的喧囂一時無兩,女孩挑著留言在讀。
「蕭朗 22 歲之後的確風格蛻變……沒錯,這個我們樂迷都知道。」
「請問傅小姐,林嶼白在哪裡……對啊,蕭朗已經去世,林嶼白應該自由了,怎麼我們樂迷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猛然間,我感覺到喉間有什麼東西堵住,一直蔓延至心臟。
那是莫名的痛。
「林嶼白……再也不會出來了。」
我無法說出那個「死」字。在我心裡,他沒死,他是陪伴我、鼓勵我,與我一起度過最艱難歲月的暴躁鬼,也是給予我力量,讓我敢於和全世界對抗的林嶼白。
他沒死,他只是隱身了,他的聲音、他的靈魂、他的音樂,都還在世間。
不曾離去。
女孩似乎猜到了什麼,輕聲問:「他還好嗎?」
我忍住哽咽:「他很好,他只是隱居了,不想再問世事。我上傳了他的音樂專輯,樂迷有興趣可以去聽一聽。他的音樂值得被流傳,他的名字應該被這個世界記住——林嶼白。
「樹林的林,島嶼的嶼,清白的白。」
18
林嶼白在 501 泣不成聲。
「我做到了。」只說了這四個字,我也忍不住哭了。
此時,外頭已是滔天巨浪。女孩的直播間被無數人錄屏分享,蕭涵被罵到關閉社媒評論,蕭如松逃離的汽車被圍得水泄不通,氣急敗壞的醜態被傳得到處都是。
這都是他們應得的。
林嶼白的帳號正以驚人的速度漲粉。他的專輯被無數人收聽,數不清的留言湧向評論區,是讚美,是驚嘆,更是無限的好奇。
知名樂評人也沖在最前線,不僅送上最洋溢的誇讚,還一致認定這的確就是蕭朗後期呈現的演奏風格。
有蕭朗的粉絲不死心:「也許這就是蕭朗的演奏。」
樂評人回覆:「最後兩首曲子創作於蕭朗去世之後。」
一錘定音。
「林嶼白」瞬間衝上熱度榜第一、下載榜第一、評論榜第一。
這也是他應得的。
或許遲了太久,但終於來了。
「這世界終於知道你了,林嶼白,你有姓名了。」
驀然,我被擁住,林嶼白的抽泣近在咫尺。
「謝謝……」
他的淚水在我額頭上膩成一片,潮濕的、滾燙的。
「不哭,我不想哭,我們開心好嗎?」我努力地想笑,卻跟他一起,哭得更甚。
這一夜, 林嶼白沒有回 502。
電腦里循環播放他的專輯, 而我們在鋼琴聲中肆無忌憚,像兩個遊蕩塵世之外的瘋子, 哭累了笑, 笑累了哭, 最後在他的懷抱中沉沉睡去。
醒來已是破曉時分,陽光從窗外斜斜刺入。
我猛然感覺到懷抱不再。若非額頭上還有淚水乾涸的痕跡,幾乎要以為昨晚是場夢。
「林嶼白?」
無回應,屋裡寂靜無聲。
我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預感,衝出了家門。
502 大門緊鎖, 與平時別無二致。可此刻我只感覺到陣陣涼意,一種莫名的決絕拂過我。
林嶼白早就將鑰匙給了我。
我顫抖著打開 502 的門:「林嶼白?暴躁鬼?」
靈堂還是那樣, 那個清秀的少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又不理我了嗎?你別走啊,你不能走啊。」這安靜讓我害怕,眼淚不由自主流下, 「暴躁鬼,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好嗎?」
空室清冷, 將我的呼喚生生撞回。
靈堂前,林嶼白的手機端端正正地放著。
他果然離開了。
將我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
19
林嶼白的手機里有一條未發送的信息。
「試了很多次,依然無法讓你見到我,反而自己甦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再如何不舍,也知道該謝幕了,感謝你讓我擁有如此精彩的返場,與你共度這段歲月, 人生無憾。請將我的骨灰埋在我父母身邊,我想睡個好覺。別想我,傅問夏, 請你餘生照顧好自己。」
我點擊發送,抱著手機泣不成聲。
我的暴躁鬼啊, 一個問號都沒有, 他再也不會反問我了。
我會照顧好我自己, 想讓我忘掉你, 那沒門,因為我堅信林嶼白會在某個地方與我再次相遇。
蕭家沒能趕走我, 我活得比以往更茁壯。
一個月後, 我重回夢想劇團。
劇團董事會已經罷免蕭如松的團長職務, 音樂界並非是非不分,如今混不下去的是蕭家。
聽說蕭如松中風了,我沒能親眼目睹他口眼歪斜的模樣,有些遺憾。
但蕭涵的落魄樣子我是見到了。
她去 502 看林嶼白, 發現靈堂空空如也, 就跑到夢想劇團來發瘋。
我看著她枯燥的長髮、蒼白的臉頰,感嘆一個人失了心氣就像是被抽乾了靈魂的空殼。這空殼套著掛絲破洞的絲襪,頹敗蕭瑟。
「你偷走了林嶼白!」她尖叫著。
「你們偷走了他的人生, 我只是幫他拿回了最小的部分。」
蕭涵死盯著我:「他明明死了,你是怎麼錄的專輯?」
「這是個秘密。」我微笑。
林嶼白的專輯版權賣出天價。我用版權費成立「林嶼白鋼琴助學基金」,專門用於資助那些貧困但抱有音樂夢想的孩子。
林嶼白,我絕不允許你離開。
我要你有名字, 我要你有溫度,我要你有生命;
我要你被讚美,我要你被挂念;
我要你得到許許多多的愛和感恩;
我要你在父母身邊安睡時嘴角也能有笑意。
林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