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我從酒店後廚拿來解酒湯,他已經倚著沙發睡著了。
紀之裴的睡顏還是一如既往地能打。
以前愛他愛到上頭,分手後甚至產生了戒斷反應。
現在想想。
或許只是那個時候我的工作壓力太大。
內分泌失調,格外饞他身子罷了。
我讓葉嘉過來領人。
沒幾分鐘,她像個瘋子一樣闖進來。
又怕吵醒紀之裴,強壓著怒音質問我:「蘇漪,之裴為什麼會在你這?你們在房間裡做了什麼?」
她躡手躡腳地從客廳檢查到臥室,又從臥室檢查到洗手間。
連垃圾桶都翻了個遍。
以葉嘉如今的精神狀態。
我倒好奇,他倆還能在一起多久。
13
一年輪崗結束。
我成功升了職,也漲了薪。
過年回家,紀之裴居然把葉嘉帶了回來。
兩家人慣例一起吃飯。
飯桌上,裴姨對葉嘉這個準兒媳婦越瞧越滿意。
「之裴啊,你跟嘉嘉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紀之裴下意識瞄了我一眼:「媽,我們還年輕呢,這事不著急。」
葉嘉握筷子的手一頓,勉強扯出一個得體的微笑:「之裴,那我們可以先訂婚啊。」
見狀,爸媽也開始催我找男朋友。
「閨女,你外派的時候,那個幫你搬家的學長怎麼樣,還有聯繫嗎?他是不是也回國了?」
「我看你們公司那個小顧也不錯,之前團建不還幫你擋酒來著?是不是對你有好感啊?」
「我記得老楊家的兒子今年剛畢業,我看過那小伙子的照片,可帥氣了......」
我爸越說越來勁,已經拿起了手機。
「老楊初四還約我去釣魚呢,閨女,你那天有空不?」
「我讓他把兒子一起帶上,你倆先見見?」
「不管看沒看對眼,也可以先從朋友做起嘛。」
這時,紀之裴突然開口:「叔叔,蘇漪那天有安排了。」
我爸一頭霧水:「什麼安排?沒聽你說過啊?」
我忙扯謊道:「是工作上的事,需要加班跟國外同事做個對接。」
「爸媽,現在我想先以工作為重,談戀愛的事不著急。」
葉嘉一把撂下筷子,陰陽怪氣地笑著:「也不知道是真不著急,還是對別人的男朋友感興趣呢。」
此話一出,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紀之裴猛地站起身:「葉嘉,你瞎說什麼呢!」
葉嘉仰頭怒視著他:「我瞎說?」
她三兩下從手機里翻出照片。
「你讓叔叔阿姨們評評理。」
「她蘇漪要是真對你不感興趣,你倆會大晚上共處一室?」
14
照片是里約酒店那晚拍的。
我怎麼也想不到,葉嘉居然隨身帶了隱藏攝像頭。
爸媽就差跳到桌子上維護我:
「一張照片能說明什麼?」
「就是,他們兩個不都穿戴得好好的?又沒有逾矩行為。」
「你個小姑娘年紀輕輕,怎麼能用這麼難聽的話揣測別人吶?」
裴姨也替我解釋:
「嘉嘉你先別急,漪漪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之裴只當她是妹妹。」
「以前我們兩家人一起旅遊,他倆也經常在一間房玩啊,是吧之裴?」
紀之裴拉住葉嘉,聲音如同淬了冰:
「到此為止吧,別再無理取鬧下去了。」
「當時我不是已經跟你解釋過了嗎?我喝醉了,讓酒店工作人員聯繫蘇漪來接我,她又不知道我的房間號,所以才收留我在她那裡小憩。」
葉嘉不依不饒道:
「你喝醉了不聯繫身為女朋友的我,卻聯繫她?」
「哦,也對......」
她一字一頓:「畢竟是前、女、友。」
見父母們面面相覷。
葉嘉暢快笑著,變本加厲道:
「叔叔阿姨們還不知道吧,你們的兒子女兒早就一起睡過啦。」
我也笑了:
「多虧你提醒,我都差點忘了,我還跟你男朋友有過一段呢。」
「那時候你們是什麼關係來著,實驗室同學對吧?」
以前,我總斤斤計較他倆邊界感不明的關係。
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在某書上大肆吐槽。
現在居然幫了我大忙。
我重新登上帳號。
找到葉嘉一次次深夜跟紀之裴撩騷的聊天記錄截圖。
「既然你說要評理,那就一起評評唄。」
「到底是誰在對別人男朋友感興趣,暗戳戳插足呢?」
「好難猜啊。」
15
紀之裴跟葉嘉分手了。
大年初四一大早,我被他的敲門聲吵醒。
以前搞地下戀,我倆為了避嫌,逢年過節,連見面都藏著掖著。
現在好了,也不需要再瞞著家裡人了。
於是我只能打著呵欠,被迫聽他解釋:
「漪漪,最開始我說要跟葉嘉在一起,純粹是在跟你賭氣。」
「後來到了澳洲,葉嘉一直關心照顧我,所以她向我提出交往請求時,我才沒有拒絕。」
「沒多久,我就發現我倆並不合適,但又礙於葉教授對我的知遇之恩,不方便在異國他鄉跟她提分手。」
「我沒想到葉嘉會用這種方式報復我,害你受到波及,對不起。」
我被紀之裴糾纏得煩了。
便決定跟我爸去釣魚,躲個清凈。
碰巧楊叔的兒子打球路過,被留下來打下手。
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緣分。
準備交換微信時,紀之裴卻突然出現了。
小楊認出他,興奮道:「是紀師兄吧?你的照片至今還在咱們高中光榮榜上掛著呢。」
最終,我沒加成微信,他倆加上了。
紀之裴主動陪我爸釣魚。
忙前忙後,搞得我爸都不好意思了。
不僅如此,第二天一早起床,他又出現在我家廚房裡。
熟悉的咖喱香味飄了出來。
紀之裴繫著圍裙,邊給咖喱換鍋邊道:「聽說叔叔阿姨出門了,我過來給你做飯。」
他把拼盤搞得漂漂亮亮。
米飯撒上歐芹碎,再放上煮好的青菜。
端上桌,滿臉期待地問我:「怎麼樣漪漪,好吃嗎?」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材料和做法,我卻再也吃不出原來的味道了。
紀之裴求復合的信號太明顯了。
瞎子都看得出來。
我放下筷子:「紀之裴,你難道不知道復合的前提是需要有感情嗎?」
他眼神黯了黯:「沒關係,我們的感情可以再慢慢培養回來。」
我搖搖頭:
「可是現在,我對你已經完全沒有以前那種心動的感覺了。」
「甚至只要一想起你對我做過的事情,就生理性噁心。」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眼眶透紅:
「漪漪,求你給我一周的時間好不好?」
「一周就好,我會向你證明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要是到時你還對我不滿意,我保證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
16
紀之裴估計也沒想到我會答應他。
他喜出望外,連夜做了滿滿當當一整周的規劃安排。
到最後卻發現,我只有一天的時間有空。
他藏起眼中的失落,努力笑著:「沒關係,那就去遊樂園吧。」
寧城北郊的遊樂園,是我們童年的快樂聚集地。
「漪漪,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秋遊。」
「你放風箏,風箏線卻被樹枝刮斷了,為了安慰你,我買了糖葫蘆跟你一起分著吃。」
「結果回家後,我媽發現我把兜里揣的二十塊零花錢弄丟了,你拚命擋著不讓我媽揍我,非說是我給你買了十根糖葫蘆,這才把錢花光了......」
紀之裴絮絮叨叨回憶著。
我主動向他提議:
「我們一起拍張合照吧。」
「那時候,你不是很想跟我在旋轉木馬下拍照,可遊客太多了,一直沒拍成嗎?」
他受寵若驚。
事後對著我拍的照片一頓亂夸:「漪漪,你的拍照技術真是越來越好了。」
我一邊修圖一邊隨口說:「哦,從我前男友那學的,他比較會拍照。」
紀之裴整個人僵在原地。
「除了我,你還談過別人?」
我眨眨眼,不解道:
「都是成年人了,你不會覺得我會為了你,讓自己的時間一直停滯不前吧?」
我在澳洲談過一段戀愛。
三個月,和一個中澳混血學弟。
雖然我們最後因為信仰理念不合分手了,但總歸那是段值得珍藏的美好回憶。
紀之裴的眼底沒過一層泛光的水澤。
他咬著牙,自我催眠道:
「沒關係,就當......我們這次吵架的時間比較長。」
「偶爾在戀愛中開開小差,不是什麼大事,真的。」
「我們能復合一次,也能復合第二次。」
我冷笑一聲:
「紀之裴,你不要再做無謂的幻想了。」
「當初跟你復合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在做離開你的準備了。」
「說實話,也就是你這副皮囊還過得去,這才拿你解解壓罷了。」
我故意把話說得很難聽。
紀之裴卻抓起我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漪漪,你這麼說,就說明好歹我對你還有點用處對不對?」
他什麼也顧不上了。
只想拚命活下去。
「在你找到下一任男朋友前,我可以一直做你的——」
我打斷他的話:「你已經髒了。」
17
「沒有的,我沒髒!」
紀之裴突然情緒激動起來:
「我跟葉嘉什麼也沒發生過,我發誓!」
「你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去醫院做 rRNA 測序。」
「你可以看我的菌群, 除了你, 我沒有過其他人!」
說著,拉起我就要打車去醫院做檢測。
紀之裴真是瘋了。
我甩開他的手:「你們發沒發生過關係都不重要, 就像那盤食之無味的咖喱, 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真的......沒可能了嗎?」
我用沉默代替回答。
他的肩膀微微顫抖, 聲音哽咽:
「漪漪, 我不甘心,明明我們從前那麼親密, 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呢?」
「為什麼?因為你飄了啊,紀之裴。」
我一字一句戳在他心窩子上:
「你仗著我對你全心全意的愛,變得越來越不知足。」
「你想要一個完美的女朋友, 但我卻沒法滿足你的內心期待。」
「你需要新鮮感,需要刺激,於是你放任自己模糊和異性的邊界感, 搞蒙太奇式的謊言, 把我變得敏感多疑, 胡思亂想, 回過頭來又怪我脾氣一點就爆炸。」
「曾經,在你的精神虐待下,我真的差點就要以為一切都是我的錯了。」
「可徹底離開你之後,我的人⽣, 我的⼀切都在向好發展。」
「特別是在談過一段健康的戀愛後,我就明⽩了, 錯的那個⼈根本不是我。」
紀之裴的眼淚沿著臉頰落下。
他捂著臉,慟哭聲如同某種野獸的哀鳴。
「對不起,漪漪, 你說得對,是我飄了, 是我沒能好好珍惜你, 都是我的錯。」
他一把拉起我的⼿,往自己臉上狠狠抽去:「你打我吧, 這樣我們都能好受些。」
我嫌惡地抽出手, 說道:「一周已經結束了。」
他徹底泄了⽓。
慢慢閉上眼, 等待最後的宣判——
「紀之裴,希望你說到做到。」
「以後都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18
沒過幾天, 葉嘉突然⼤受刺激。
她以死相逼, 讓葉教授給紀之裴上學期的交換實踐指導課程掛了科。
紀之裴也不是吃素的, 反手舉報了葉嘉學術造假。
說葉嘉獲得保研資格的論⽂竊取了他的研究成果和實驗數據。
這事沸沸揚揚,鬧到學院。
學院為平息輿論,雙⽅各打五十大板。
葉教授被停職。
葉嘉被取消了碩⼠學位, 處分永遠留在了檔案里。
⽽紀之裴也要延畢補學分,直接影響到他原本找好的工作。
得知這事時,我正在跟⽗⺟前往馬爾地夫旅遊的飛機上。
⼿機調成飛行模式,不⼩心誤觸了本地照片。
我跟紀之裴去遊樂園玩的合照赫然彈了出來。
真是晦⽓。
我一一勾選那幾十張照⽚,確認刪除。
鑒於紀之裴過去對我造成的傷害。
他的遭遇,是我借葉嘉的手向他索要的利息。
我做了場夢。
夢中光怪陸離。
我好像⼀下子擁有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視⻆。
⾼中時期的紀之裴剛打完球, 徑直跑向樹下看書的我。
他仰頭猛灌礦泉⽔,時不時偷瞄過來。
少年⼼事藏都藏不住。
晶瑩的⽔珠淌過下顎, 他喉結滾動,問我:「漪漪,你說我們十年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在他充滿期待的眼神中——
我脫口而出:「形同陌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