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類標題充斥著網絡和紙媒。
我翻看著平板上推送的新聞,心情並無太多波瀾。
傅家老爺子住院,傅氏股價下跌的消息相繼傳來。
我能想像傅嶼行此刻的焦頭爛額。
他的電話打不進來,信息石沉大海。
不知道他是否終於體會到,
當初我被一次次扔在路邊、被遺忘約定時,
那種無助和冰冷。
我的手機從資產交接開始那天,
就幾乎成了他專屬的熱線。
一開始是瘋狂不間斷的呼叫,
後來只剩下一條條的信息,
從最初的命令式口吻,
「沈南棠,接電話!」
「我們談談,立刻!」
到後來帶著焦躁的質問,
「你非要做得這麼絕?」
再到最後終於開始慌亂,
「棠棠,我知道錯了,接我電話好不好?」
「那些東西你想要都可以拿去,我們別這樣......」
我一概沒有回覆。
語言在既成事實面前,蒼白得可笑。
他大概忘了,
當初在酒桌上他是如何冷漠地看著宋晚寧挑釁我,
如何親手將我外婆的遺物扔給她,
不知道此時此刻那對激情領證的好兄弟,
還記不記得離婚?
7
傅嶼行一連找了我數日,
發現電話和信息都無濟於事之後,
開始日夜在我的公寓樓下蹲守。
透過入戶門禁清晰的監控螢幕,
我能看到他站在冷風裡。
曾經一絲不苟的頭髮有些凌亂,
昂貴的西裝皺皺巴巴。
幾次試圖衝進來,
都還是被樓下的安保給逐出。
直到公寓管家有些為難地向我致電,
「沈小姐......他一直不肯離開, 實在是沒辦法。」
我嘆了口氣,
最終還是見了他一面。
我總要給這場鬧劇,親手畫上一個句號。
我攏了攏身上的大衣,
在公寓大堂見到了傅嶼行,
不過短短數日,他瘦削得厲害,
眼下的烏青已然遮不住,
下頜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一見我,眼神一亮,下意識就要往前沖,
「棠棠......你終於肯見我了。」
我後退一步,止住了他試圖靠近的動作,
平靜地走到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傅先生,請坐。我時間不多。」
這聲傅先生像成功讓傅嶼行一愣,
他僵在原地片刻,才頹然落座,
「棠棠,對不起......我知道,一句對不起太輕了......」
他眼眶有些泛紅,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那天晚上我喝了酒,我瘋了,我不是人......」
他語無倫次地懺悔著,
反覆強調那晚的荒唐,
強調酒精的作用,
強調他只是一時糊塗。
我一時有些恍惚,
那夜見到的他與此刻判若兩人,
也不知道此刻的懺悔又有幾分真心。
「說完了?」
我神色淡淡,無波無瀾,
「如果只是為那晚領證的事情道歉,大可不必。一張紙而已,我不在乎。」
他猛地抬頭,
「那......那你......」
「傅嶼行。」
我目光平靜地看向他,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戀愛周年紀念那天,我準備了很久,你說公司臨時有會。我等到餐廳打烊,最後在宋晚寧的朋友圈看到,你陪她在電競酒店打通宵遊戲?」
他臉色一白。
「記不記得,有一次我發燒到三十九度,打電話給你,你說在陪宋晚寧挑新車,讓我自己吃點藥。我一個人打車去醫院掛水,手機沒電,在冰冷的醫院走廊坐到凌晨?」
他的嘴唇開始顫抖。
「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正式見你那些朋友,宋晚寧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你叫到一邊說悄悄話,把我一個人晾在角落像個傻子。你回來後,只是敷衍地跟我說她心情不』。那天晚上,我因為不合群,被你們調侃了一整晚?」
我的語氣依舊平淡,
每說出一件事,他臉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一下。
「還有,我生日那天,你答應陪我去看展。車開到一半,宋晚寧一個電話,說她家水管爆了。你把我扔在郊區高速路口,讓我自己想辦法回去。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攔不到車,走了整整三公里才找到地鐵站。」
「傅嶼行。」
我看著他已經慘白臉,逐字逐句道,
「你做這些事的時候,也都醉了酒嗎?」
8
傅嶼行臉色慘白,囁嚅著說不出話。
「你每一次為了她,忘記我們的約定,把我丟在一邊,任由她挑釁、踐踏我的感受的時候,你清醒得很。」
「你縱容她坐在你腿上,摟著她的腰,說今晚她才是你老婆的時候,你也清醒得很。」
「你幫她逼我摘下外婆留下的手鍊,眼睜睜看著它被紅酒玷污的時候,你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的聲音並不高,
可他猛地低下頭,
雙手插進頭髮里,
發出如同困獸般的嗚咽。
「別說了......棠棠,求你別說了......」
他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仿佛馬上就要落下淚來,
「我混蛋......我是天底下最該死的混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讓你受了那麼多委屈......」
「不,你知道。」
「你只是覺得,我會永遠在那裡,永遠原諒你,永遠......不值一提。」
他試圖伸手來抓我的手,卻被我避開。
「不是的......不是的棠棠......我愛你......我真的愛你......我只是......我只是習慣了她的存在,我以為那是兄弟義氣,我......」
我眼見他此刻崩潰的模樣,
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太遲了,此刻的悔悟,來得太遲了。
「你的愛,和你對宋晚寧的兄弟義氣,都讓我覺得噁心。」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崩潰的模樣,
「你的道歉,我聽到了。但我不接受。」
「傅嶼行,有些傷口,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癒合的。有些信任,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來了。」
「我們之間,從你選擇跟她領證起,就徹底完了。」
我轉身毫不留戀地向門口走去。
身後傳來傅嶼行的哭腔,
「不!棠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
「我不能沒有你......我真的不能......」
我的手搭在門把手上,沒有回頭。
回到公寓里,
圈子裡關於我們三個之間的恩怨大概已經傳遍了,
想要當和事老的人也默默退去,
從前的朋友興奮地跟我講起宋晚寧此刻的慘狀,
失去個人大部分資產,
她在宋家地位一落千丈,
據說被家族嚴厲斥責。
而她那些酒肉朋友,此刻避之唯恐不及。
她試圖去找傅嶼行,
可是傅嶼行卻整日留戀在我的公寓樓下企圖懺悔,
哪裡有空搭理她。
看,利益面前,
他們精心維護的友情和偏袒,
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9
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是在一場慈善晚宴上,
這是繼酒吧那夜之後,
我第一次公開站在眾人面前,
踏入會場的那一刻,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
同情、好奇、探究、敬畏......
我坦然接受所有的注視,脊背挺得筆直。
傅嶼行幾乎是立刻衝破人群來到我面前。
他變得更瘦了,
眼底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紅血絲,
「棠棠......我們談談,好不好?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和宋晚寧已經簽了離婚協議,那天就是個荒唐的玩笑......」
我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路人。
「我想之前我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另外,你和宋小姐離婚與否,似乎不需要向我報備。」
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就在這時宋晚寧從角落裡沖了過來。
她穿著過季的禮服,妝容有些花了,
面上全是憤恨,
她指著我尖聲叫道:「沈南棠!你別得意!你用卑鄙手段贏走的東西,我們宋家不會放過你的!」
我將目光轉向她,
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憐憫。
「宋小姐,法律文件,公證記錄,一應俱全。你若不服,隨時歡迎對簿公堂。不過,在那之前,建議你先處理好你買手店的稅務問題,以及挪用宋氏公帳填補個人虧空的漏洞。相關資料,我的律師已經準備好了。」
我不再看她,從手包里一個袋子,交給了慈善拍賣會的工作人員,
透明的袋子裡裝的是一些珠寶首飾,
傅嶼行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棠棠,這都是我曾經送你的東西......」
是啊,
那些傅嶼行曾經送給我的禮物,
我都妥善珍藏,以為那是他愛我的證據,
用那些冰冷的珠寶來麻痹自己,
直到他用一張結婚證徹底打醒了我,
我淡淡瞥他一眼,
「是,但我現在不需要了。」
「至於南行號遊輪,我嫌名字晦氣,已經掛牌出售了。傅先生若念舊,可以參與競拍。」
說完,不再理會他灰敗的模樣,轉身進入會場。
拍賣會上,
傅嶼行像是瘋了一樣,
只要是我的藏品,他就不顧一切的舉牌,
幾萬塊的東西被拍上了幾十萬的高價,
他的目光一直盯著我的背影,灼熱的快要把我燙化,
可我始終沒有回頭,
遲來的愧疚和深情,
我實在不需要。
同行的朋友神色有些猶豫,
「傅家最近元氣大傷,傅嶼行還輸給你那麼多資產,哪兒經得住他這麼拍賣。」
我抬起下巴直視前方,語氣淡淡道,
「他喜歡就讓他拍,就當為慈善事業添磚加瓦了。」
晚會結束我走向停車場。
雨下得很大。
傅嶼行還是追了出來,衝破保鏢的阻攔,
雨水將他澆得透濕,頭髮黏在額頭上,毫無形象可言。
「南棠!沈南棠!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我把一切都還給你!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只要你回來!」
我拉開車門的手停下,緩緩轉過身。
水漬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看起來那麼狼狽那麼可憐,
若是從前我定然心痛難忍。
可此刻,我心如止水。
「傅嶼行,」
我的聲音穿透雨幕,清晰地落在他耳中,也落在我自己心裡,
「你忘了麼?」
「願賭,服輸。」
車門關上,將他徹底隔絕在外,攆出我的世界。
車子平穩駛離,
後視鏡里,
他頹然跪倒在積水中的身影越來越小,
最終消失在雨夜深處。
雨刷器規律地左右擺動,
像是在為過去畫上句點。
我的世界終於安靜了。
而前方,
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嶄新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