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一幕讓我眼前發黑。
一頭烈犬按著什麼東西,正狠狠撕扯,我認得,是我的大白,那條狗咬死了我的大白。
鮮紅的血把大白的皮毛染透,大白躺在地上,脖子被咬斷了,肚子也被撕咬著豁開,過去漂亮的藍眼睛已經徹底變成暗淡渾濁的乳白色。
柳明柔含淚望著我:「對不起,如芝姐,我,我第一次來你們鄉下,沒想到貓是亂跑的,還上來就齜牙哈氣。」
「巴頓它沒見過這麼凶的貓,被嚇到了,有了應激反應,我沒能攔住……」
她哭得梨花帶雨:「對不起,對不起,如芝姐,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
跟著跑過來的辰辰,仿佛生怕我會做什麼,連忙攔在柳明柔身前,緊緊抓住我的手。
「媽,明柔姐她不是故意的,巴頓平時很乖的,不亂咬人,可能是大白先嚇到它,你可不可以別罵姐姐……」
我有些聽不清他們的話,怔怔的看著已經斷氣的大白。
它是我撿回來的小貓崽,從巴掌那麼點養大,養了七年,用人類的年紀來算,它已經五十歲了,它不喜歡鬧只喜歡睡覺,但又格外親我,宋任寒和辰辰敢對我高聲半點,就要被它教訓,如今,卻死的這麼慘烈。
我的胸口冰冷,雙手麻木到仿佛沒有知覺,聲音發啞。
「辰辰,大白陪著你長大,你真的可以不當回事麼?」
辰辰抹著眼淚,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柳明柔的眼裡有發狠的冷色,面上卻哭哭啼啼的。
「我知道,我對不起如芝姐,我就是個喪門星,到哪都出事,我就該死!」
她扭頭就向外跑,居然一頭扎進了河裡,圍觀的人眼疾手快,連忙七手八腳將她從水中拽出。
這時宋任寒也趕了回來,他的臉色很冷沉,讓人送柳明柔去衛生所,把辰辰也領走。
宋任寒走到我面前,聲音發冷:「為了一隻破貓,你真要逼死明柔?」
我慢慢走過去,撫摸大白被血污染亂的皮毛,它的身體僵冷,再沒有了鮮活的溫暖和柔軟。
我沉默了很久,輕聲說:「當初它吃了被下藥的老鼠,奄奄一息,你急得要發瘋,半夜開車找了幾個村的獸醫救它,我想,那個時候的你不會說,就是一隻破貓。」
宋任寒仿佛被我的話刺痛,臉色變了幾變,用力抿了下嘴角,走過來拉起我的手。
「如芝,我再給你養一隻,找跟大白一模一樣的。我跟你發誓,往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我扯了個蒼白的笑,抽出手。
「不用了,大白就是大白。」
我沒再管他,慢慢用手收拾好大白的屍體,找了條幹凈的毛巾裹著,在院子裡挖了個坑,把它埋進去。
宋任寒一言不發,始終靜默的站在我身後不敢離開,他似乎有些煩躁和不安,怕我出事,怕我離開,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在他走後,我發現他居然將我反鎖在了院子裡。
小娟姐拿了錢,被他請來照顧我,陪我說話,不許她離開我身邊半步。
也算是,變相的監視了。
直到晚上,我安靜的吃飯。
小娟姐看著我的樣子突然忍不住嘆氣。
「如芝,你和宋兄弟吵架,心情肯定不好,你要是心裡煩,就跟嫂子說說。」
我卻怔了怔:「我和宋任寒吵架了?」
我努力在腦海中翻找,沒有任何印象,看來我的記憶又少了一部分。
小娟姐愣了一會兒,大概是看我神情恍惚,沒敢說大白死了,只是試探著跟我說:「宋兄弟……宋兄弟去幫柳妹子搬家了,明天柳妹子要住進你家。」
我明白過來,笑了下。
「挺好的。」
明天這院子就住進來新人,剛好系統接我回家,真的挺好的。
小娟姐看著我,眼圈發紅。
「如芝,你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難受,明明宋兄弟說過,這輩子只對你好的……他終究,還是食言了。」
我卻沒什麼感覺,再努力回憶,就連結婚的時候他跟我說過什麼,也記不清了。
我被無休止的疼痛折磨了整整一宿,天擦亮才迷迷糊糊睡著,沒幾分鐘,就被熱鬧的喇叭聲吵醒。
我等了很久的系統也終於上線。
「宿主,我來接你回去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死的時候會很疼。」
我沒有任何猶豫。
「我忍得了。」
下一刻,撕心裂肺的劇痛從心肺間炸開,我滾落到地上,身體不斷痙攣抽搐,大口大口吐血。
小娟姐跑過來,被嚇得臉色慘白,慌忙抱起我。
「如芝,你這是怎麼了!你忍忍,我這就叫宋兄弟找醫生!」
她要向外跑,卻被我用最後的力氣扯住,我吃力地喘息,血不停順著唇角向外流,眼中卻是解脫的輕鬆。
「不用了,小娟姐……謝謝你。」
小娟姐急得要命:「你這妮子胡說什麼,我這就——」
我朝她微笑,這是我這些天裡最真心的笑容:「我要……回家了。」
小娟姐愣了半晌,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什麼,忽然淚流滿面,緊緊攥住我的手。
「好,你回家去吧,以後,要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
院中鑼鼓喧天,熱鬧的嗩吶聲里響著辰辰歡喜的笑。
門外,我聽見我熟悉到刻骨銘心的低沉嗓音:「明柔,我會替阿正好好照顧你一輩子,疼你,護你,你放心,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鮮紅的爆竹皮漫天飛舞,一片熱鬧的歡天喜地里,我忍著劇烈的痛苦,慢慢咽了最後一口氣,從此,再無聲息——
4.
死後,我的靈魂並沒有馬上就離開這個世界,而是依舊飄在半空。
小娟姐跑出去,沒多久,宋任寒就帶著辰辰衝進來。
宋任寒的眼睛猩紅,他撲到我身前,用力抱起我,卻無論如何都摸不到我的呼吸和心跳,無論他怎麼按壓我的胸口,我都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可能……如芝,你說的怎麼可能是真的……」
滿地是血,辰辰被嚇得大哭,驚慌失措的扯著我的衣服。
「媽,媽,你快醒醒,一點都不好玩,你快睜開眼睛看我呀!」
這些嘈雜聲都越來越淡,我的記憶也漸漸消散,變成一把捉不住的沙,在風中逝去。
再醒來,眼前一片瀰漫著消毒水氣息的白,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個瘦弱的小姑娘伏在我床邊。
見我醒了,護士也有些驚喜,連忙搖醒那個小姑娘,又對我說:「她就是念念,死活非要照顧你,誰勸都不走。」
我的記憶逐漸復甦。
在原本的世界裡,我患了絕症,時日無多,因為治療也已經沒有意義,就用積蓄資助了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小女孩。
我重病彌留,沒打算告訴念念,卻沒想到她依然在一直給我寄信,甚至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打聽到了我在的醫院。
她找來時,我已經陷入昏迷,聽護士說,這些天一直是念念在照顧我,寸步不離。
當初系統答應我,只要完成任務就可以治癒身體的疾病,見我甦醒,醫生立刻為我做檢查,發現病灶真的消失,既詫異又驚喜。
我們說話的時候,念念一直目不轉睛的望著我。
她乾淨的大眼睛裡滿是淚水。
終於結束了叫人頭昏腦脹的檢查,我鬆了口氣,朝她笑著眨了眨眼,伸出手。
念念一頭扎進我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她小小的身軀緊緊貼著我,瘦弱的手臂竭盡全力將我抱住,我的胸口蔓延開酸楚,也將她抱緊。
「念念,你沒有親人,我也沒有,以後和阿姨在一起,我們當彼此的親人,你保護我,我也保護你,好不好?」
念念哭得說不出話,拚命用力點頭。
出院後,我帶著念念去辦了收養手續,給她起了新的名字,她隨我姓姜,叫姜念歡。
身體好了,我也恢復了工作,我原本是個服裝設計師,那個年代正是大量新思潮進入,服裝領域百花齊放的時候,很多款式都給了我不少的靈感,融合過去與現代的元素,我的工作室甚至小火了一把。
當然,我也一直在好好的養念念。
在我被學校請家長,毫不猶豫支持念念揍欺負自己的男生,甚至當場拍板給念念報了個搏擊班的時候,小丫頭終於破涕為笑,緊緊抱住我,叫了一聲媽媽。
她生下來就被父母拋棄,親生母親甚至想把她悄悄溺死,她年紀雖小,卻也記得這些,從來都只怯怯地喊我阿姨。
這是念念第一次叫媽媽,我緊緊抱著她,我們兩個都落了淚,我終於明白,原來溫暖是這種感覺。
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幸福的平平淡淡過下去,卻沒想到,又聽到了系統的聲音。
系統請求我回去那個世界,答應給我用不完的財富,只要我肯回去救場。
我不明白為什麼是救場,還想再問,系統已經火急火燎打開傳送門。
「你要是再不回去,那個世界就要崩塌了!」
系統第一次急成這樣,我只好答應下來,但必須帶念念一起走。
就這樣,我帶著念念回了那個世界。
5.
小院荒敗破落,牆角的碎瓦上有蜘蛛網。
剛剛站穩,我就聽見痛徹心扉的哭喊聲。
「媽媽!」
我抬頭看去,是個看起來比念念小些的男孩,衣裳袖口開了線,髒兮兮抹著眼淚,就要往我身上撲。
大概是這裡的環境實在太不像樣,念念很警惕,護在我身前,用力將男孩推了個跟頭。
「你是誰?為什麼亂喊,這是我的媽媽。」
男孩被推得摔坐在地上,還抽噎著想拉我的手,通紅著眼睛盯著我看,仿佛生怕我又會忽然消失。
「媽,媽,我知道錯了,你說的都是真的,你別走。」
他不停想沖向我,和念念來回拉扯,我怕念念吃虧,將兩個人分開,把念念護進懷裡。
我低頭仔細檢查念念的手有沒有受傷,男孩盯著我的動作,眼圈越來越紅,終於放聲大哭。
「媽,你為什麼要向著外人?我才是你的孩子呀!」
我更莫名其妙,這男孩一口一個媽媽,可我對他根本就沒有印象,是不是哪家的孩子調皮跑丟了?
「小朋友,你確實是認錯人了。如果我真是你媽媽,又怎麼可能完全不記得你,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
男孩臉色慘白的盯著我,渾身發抖。
「媽,我是辰辰啊!」
「媽媽,你是不是還生我的氣,記恨我當初幫明柔姐說話?」
「當初她總給我糖和巧克力,還有城裡的零食,送我禮物,我才忍不住跟她玩兒,我想媽對我這麼好,肯定不會計較。」
「可後來她住進了咱們家,就不是那個樣子了,她不准我吃飯,把我關在外面,讓我被狗咬,媽,我知道後悔了,你才是真的對我好,你能原諒我嗎?」
我聽著他痛哭流涕的話,只覺得分外替他口中的媽媽心寒。一個孩子幫著外人,把自己的親生媽媽趕走,傷透了媽媽的心,並不值得同情。
念念也越聽越生氣,狠狠扳著臉,攥緊了拳頭。
「你是不是人?你自己氣跑了你媽媽,還有臉在這裡哭,這是我的媽媽,不是你的。我永遠不會惹媽媽生氣,更不會把媽媽讓給你!」
因為身世,念念一直早熟,很少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我忍不住失笑,揉了揉她的腦袋,又看向自稱辰辰的男孩。
「我聽懂了你的話,你更喜歡你的明柔姐,為了她傷害你的媽媽,可後來她對你不好,你才開始後悔。」
「既然這樣,你憑什麼求你媽媽回來呢?」
「如果我真是你的媽媽,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疼你,那當初你做的這些,會把我的心傷得多深?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離開,又怎麼可能還會願意重蹈覆轍呢。」
辰辰愣愣看著我,胸口不住起伏,用力癟著嘴,眼眶越來越紅,他含著淚看向院門外。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裡站著個人,高大健壯輪廓深邃,稜角分明的臉上有泛青的胡茬,眼睛布滿血絲,定定看著我。
6.
他似乎一動不動的站了很久,直到我看過去,才向我走過來。
他的身形很魁梧,肌肉分明,卻像是每邁一步都要花極大的力氣,離我越近,腳步就越吃力,仿佛下一步就會摔倒。
辰辰哭出聲:「爸,媽媽她……」
男人沒有理會,只是將辰辰撥開,他看著我,眼睛通紅,忽然將我用力抱起來,大步上了車。
這是輛價格不菲的轎車,噪聲很小。
他的情緒似乎很不穩,卻還是極力控制著車速,握著方向盤,視線盯著前面的路。
「以前你坐不慣貨車,總會暈車,每次都吐得厲害,還會頭疼,我現在才知道頭疼是什麼滋味。」
「如芝,這車是給你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