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一直重複嗎?」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略有不解地說:
「但我這幾天沒在家啊。」
「誰照顧你了?」
我繫著鞋帶的手倏然一頓。
猛然回頭。
正好對上祁霖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頭微微靠後,長臂搭在椅背上,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9
我哥還在那嘀嘀咕咕。
「到底是誰安慰了你啊?」
我哥好像是想起了小時候拿了我的東西,被我一頓暴揍的場景。
默默地把汽車模型推過來。
小心翼翼地說:「妹啊,真不是我幫了你,誰幫你你給誰去好伐。」
「我是真的怕你想起來之後揍我啊。」
誰幫我……
我直起身子,抬眸。
跟祁霖四目相對。
我猛然意識到什麼,脊背一僵。
每晚,在安慰我的人,是他。
是祁霖。
我大腦一片空白,一時想不明白。
為什麼?
他不是很討厭我嗎?
他不是見死不救嗎?
他為什麼要幫我?
而不是把我叫醒?
腦子在那一瞬間混沌成一片。
我半天理順不了。
直到那道淡淡的聲音響起。
「什麼模型,給我看看。」
10
四目相對。
祁霖狹長冷峻的眼眸里有淡淡的笑意閃過。
只不過,在我看來,那笑意格外地刺眼。
褪去了我和他劍拔弩張的對抗氛圍。
那笑意仿佛是一種挑釁。
仿佛在說:你不是每天很牛嗎?
到頭來還不是我來救你。
所以——
祁霖伸手,拿過了那個汽車模型,修長手指微微擺弄著。
聲音是漫不經心,可也透著莫名的自信。
「這東西,給我怎麼樣?」
仿佛這東西本來就該是他的。
我倏然反應過來。
他根本就不是想幫我。
如果要是想幫的話,那天我出事,他就應該挺身而出。
而不是見死不救。
祁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
但卻是個眾星捧月的顯眼包。
有人喜歡他的顏值,有人羨慕他的家世,有人拜倒在他混不吝的威風之下。
只有我。
只有我一直在跟他作對。
他只是想看我狼狽的樣子。
他想看我跟他服軟,想看我乖乖認錯,男孩子最普通的勝負欲罷了。
意識到祁霖的心思,在他伸手準備接過那個汽車模型的瞬間。
我猛然衝過去,利落地把那個嶄新的汽車模型扔進垃圾桶。
祁霖抬眸,要伸不伸的手就那麼僵在原地。
我假裝沒看到,只扯了扯唇,語氣平靜。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
「既然不是你,那這東西也沒意義了,扔了吧。」
我哥還在追問:
「那每晚安慰你的人到底是誰啊?」
我淡淡地對上祁霖的目光,語氣依然不善。
「應該是做夢了吧。」
「畢竟,只有夢裡才會有好人。」
「夢外,全是混蛋。」
「不僅混蛋,還妄想當好人。」
說完,我轉身離開。
沒有看到——
身後祁霖的眸光閃爍,平靜如水的眼眸已經有了掩蓋不住的怒火。
林洋在旁邊默默把汽車模型撿回來,擦了擦,抱在懷裡。
神經兮兮地問祁霖:
「我妹說誰呢?」
「誰是混蛋啊?」
11
經過早上那件事,我已經和祁霖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過幾天,他胳膊上的傷好一點,會搬出我家。
我也會慢慢戰勝那段黑暗記憶,我在黑夜裡的難過和無助。
不會再有人記得。
中午,我再一次從夢裡驚醒。
班長悄悄挪到我身邊,說:
「有人找你,林妍。」
我揉著陣陣發疼的太陽穴,渾渾噩噩間忽然無奈地想起來。
我又忘記拿藥了。
無語了。
最近都是我哥幫我帶,上午課間的時候送到我的教室。
我習慣了。
走出教室,拐過拐角,對上那道漆黑的眼眸。
我整個人一頓。
祁霖靠著樓梯口的欄杆站著,手裡擺弄著一個小盒子。
對啊。
我哥這幾天都去了外地,那麼那個給我送藥的人……
紅白相間的藥盒遞到我眼前,我再也沒辦法否認。
又是他。
是祁霖。
又以這樣的方式幫了我。
被追著殺的怒火湧上心頭,我猛然搶過那個藥,狠狠砸在他身上。
「你這樣翻來覆去地有意思嗎?」
「是很想讓我感激你嗎?」
祁霖怔愣一瞬,目光透著顯而易見的凶光。
他冷笑:「你就是這麼對待幫助你的人的?」
我冷冷扯唇:「幫助我?到底是在這裡刷存在感還是好心幫我,你自己心裡有數!見死不救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幫我!」
最後一句話,我幾乎是壓低嗓音,撕扯出聲。
祁霖怔了怔:「什麼見死不救?」
我冷笑:「你還在這裝什麼?不就是你見死不救的嘛?你那天要是能伸出援手,我至於被那些小混混擄走嗎?」
「真可恨。」我咬牙切齒。
祁霖神色徹底呆住,他怔愣著往前走了兩步。
「我,我明明……」
我猛然退後,防備地跟他拉開距離。
「你可以不可以離我遠一點?」
我掙扎著開口。
眼淚幾乎是生理性地落下來。
沒辦法,只要一看到祁霖,那天的畫面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腦海。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
明明那些霸凌欺負我的同學都受到了懲罰,但我還是會做噩夢。
還是會夢到那個漆黑的小房間,還有那個無助害怕的自己。
一遍又一遍。
我真的快瘋了。
以至於根本沒注意到,祁霖眼裡的呆愣,和鋪天蓋地的悲傷。
我低下了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一字一句道:「一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天的場景,想起你的見死不救,要不是你,我不會那麼慘,不會留下這些心理陰影。」
話落,我抬眸看著他,認真也決絕地問:
「我不管你和我哥是什麼關係,但我跟你沒有任何過節,我只是不想靠近你,靠近你會變得不幸。」
「所以,再問一遍,可以離我遠一點嗎?」
午休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正午陽光形成明亮的一束,闖進窗口,橫亘在他和我之間。
良久,祁霖直起身子,臉色蒼白,點了點頭。
「行。」
「以後不會來打擾你了。」
我想問是真的嗎?你說話算數嗎?
但是他悲傷的神色,顫抖的眼睫無處可躲般溢入我的眼眸。
我有瞬間的怔愣,心臟很疼很疼,很熟悉。
腦海卻一片空白。
就在這幾秒之間,祁霖彎腰撿起那盒被我扔掉的藥盒。
塞進我手裡,又很快離開,像是怕沾染我半分。
「我說真的。」
祁霖僵硬地扯了扯唇,一向不可一世的目光裡帶著些許無措。
「回去吧。」
我終於回神,轉身往教室走。
在心底不住告訴自己:這是個混球,這是個詭計多端的傢伙。
他擺出這樣子就是故意騙你的,他不是好人。
但拐過拐角的一瞬間,我聽見他低低的呢喃。
「能忘就忘了吧。」
「祝你今晚,睡個好覺。」
我的腳步有瞬間的放慢。
熟悉的那種陌生感覺又溢上心頭,狠狠撕扯著我,發瘋一樣地疼。
我努力掩蓋,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12
連著半年多的時間,冬去秋來,百日誓師,畢業典禮,一直到高考之後。
我都沒見過祁霖了。
一直把他掛在嘴邊的我哥也莫名鮮少地提起他了。
但一直以為能跨越過心理障礙的我,卻還是會頻頻做噩夢。
終於撐著完成了高考,我和幾個朋友約著出去放鬆。
吃完飯,去到 KTV 的時候,我準備去上個廁所的空當。
面前倏然出現幾個人。
顏色各異的頭髮,手指夾著的香煙,伴隨著不屑的嘲諷的笑。
我有瞬間的恍惚。
仿佛,又被扯回了那個暗無天日的下午。
13
其實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針對我。
這群人是隔壁學校的小混混,我不認識他們,也從來沒跟他們說過話。
甚至,我都沒見過他們。
但半年前的那天周六晚上,我剛剛結束周考,拖著疲憊的身子準備回家。
突然在路邊遇到一個可憐兮兮的女孩。
她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大,整個人衣衫襤褸。
也許是憐憫心作祟,我主動上前,詢問她需要幫助嗎?
她問我能不能帶她去吃頓飯,她家裡沒錢,太餓了。
我沒猶豫,答應了。
可還沒走多遠,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一輛麵包車疾馳而來。
我幾乎來不及反應,就被擄上了車。
他們把我帶到一個小黑屋,對我拳打腳踢。
幸好,警察來得很快,我沒受到什麼實質性傷害。
但關於那天的心理陰影,依然揮之不去。
以至於現在看到他們,我還是身體忍不住地發抖。
像是應激反應一樣地害怕。
「你們要幹什麼?」
為首的那個黃毛嘻嘻哈哈地笑:「不幹什麼呀,就是過來跟你打個招呼。」
「你害怕了?」
他們幾個對視一眼。
仿佛對我害怕的事情感到特別興奮。
「看啊,她害怕了。」
「我看她每天脊背挺得那麼直,我還以為她什麼都不怕呢。」
「嘖嘖,你別說,每天在校門口看她像個白天鵝一樣高高揚著腦袋,老子就想扒了她,壓在身下……」
難聽的話還沒說完,說話的人就被人在身後狠狠踹了一腳。
他重重跌倒在地,額頭上滲出駭人的鮮血。
「媽的,誰……」
話音未落,一身黑衣黑褲的男人冷厲地看過來。
瞬間,那個黃毛不敢說話了。其他人也往後退了一步。
「祁哥,你……你怎麼來了?」
祁霖面色如常,冷淡、鋒利,又帶著淡淡的厭世感。
他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手腕的珠串,仿佛剛剛那個打人的不是他。
「我跟你說過什麼?你都當放屁啊?」
那黃毛震了一下,討好地笑了笑。
「我不是聽說你跟這妞分……」
話音未落,祁霖的腳已經踩上那人的手。
咔嚓一聲,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幾乎是瞬間,剛剛還耀武揚威的幾個人跑得無影無蹤。
黃毛疼得齜牙咧嘴。
祁霖依舊面不改色。
「我說,你把我的話當放屁啊?」
14
黃毛屁滾尿流地走了,帶著祁霖扔給他的一大沓錢。
走之前,他對著祁霖連連鞠躬。
「祁哥,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會找她麻煩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祁霖沒說話,認錯的聲音越來越遠。
最後消失不見。
寂靜悠長的走廊,只能聽見我濃重的呼吸聲。
我在慢慢調整自己。
讓自己不要害怕,讓自己不要陷入那天的回憶,讓自己可以平靜對待這些傷害我的人。
我用盡全力,但好像還是很難。
全身止不住地顫抖,靠在牆邊。
眼淚一個勁地滴落。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為什麼要把我拉進車裡,把我帶到那個漆黑的屋子,對我拳打腳踢?
我好像陷在了一個十足的情緒怪圈裡。
圈子裡只有我一個人,我闖不出去,只能像個無助的小獸一樣原地轉圈。
直到——
「不是你的錯。」
那道平靜的、慢條斯理的聲音傳來。
「如果真的有錯,就當……」
漆黑到發暗的走廊,有微弱的光若隱若現地打進來。
祁霖頭微微靠在牆上,身子佝僂著,聲音很輕。
「是我的錯。」
「是我沒有救你,你才會陷入這種境地。」
「好學生應該被嘉獎,壞人應該得到懲罰,你沒有錯,林妍,」他輕輕叫我的名字,像是在撫平我內心的褶皺,「一切出現了偏差,但並不是你的錯誤。」
「是怪我,沒有救你。」
祁霖扯唇,在微暗的燈光下,像是徹底隱蔽在黑夜裡。
「實在找不到出口,也不要怪自己。」
15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祁霖和這件事無關。
一個人遇到這種情況,他是有轉身離開的權利的。
我都明白。我只是找不到出口了。
晚上,我剛回到家。
我爸媽生氣又著急的聲音就傳來。
「你又去了哪裡?」
「沒事就好好在家待著,自己遇到過什麼事不知道嗎?」
「你要是乖乖在家裡待著,放了學就趕緊回家,能遇到壞人嗎?環境不好,自己還不知道躲著點。」
我爸怒氣沖沖地說。
從小到大,我一直是他們理想中女兒的樣子。
聽話,上進。每一步都按照他們的要求完成。
而遇到那件事之後,我開始變得渾渾噩噩,不再是原來那個開朗要強的學霸小孩。
我爸媽自然對我不滿意。
我媽嘆了口氣,拉長聲音道:
「你爸說的有道理,要不是你自己多管閒事,人家也不會有機可乘。」
所以……
一切還是怪我嗎?
因為是我沒有防備心,所以才會遭遇傷害。
剛剛才緩和了一點的心再一次被揪緊,我好像陷入了一個四面是陷阱的深淵。
四面都在不停說著:都怪你自己,都怪你自己。
我媽看出了什麼,連忙過來扶住我,她眼睛裡流露出心疼,語氣卻是責怪的。
「哎,你這孩子心理也是太脆弱,這事情都過去大半年了,那幾個小孩子都被放出來了。你還是不能提這事情,一提就激動,你得自己走出來啊,不然別人有什麼辦法?」
因為那件事之後,我很懼怕人多嘈雜的環境,尤其是陌生人。
所以上個月,我爸公司舉辦年會,他帶著我一起去,像往常一樣讓我上台表演發言。
但我面對著聚集的閃光燈和目光,身體突然不受控制。
第一次,他在下屬和合作夥伴面前丟了臉。
因此,我爸臉色也十分不好。
他狠狠撣了撣煙,道:「你自己不想好,別人有什麼辦法?」
「再說了,」我爸憤憤地移開眼睛,恨鐵不成鋼道:「說不定是你哪裡招惹了人家,不然……」
話音未落,我哥砰的一聲就出來了。
他頂著一個雞窩頭,顯然是剛睡醒的樣子,連嗓子都是沙啞的。
但還是嘶吼出聲:
「你倆是不是有毛病?這是她的錯嗎?你們不能懲罰施暴者,一個勁在這逼她幹嘛。」
「想要掙面子自己上去掙,我和妹妹不是你們炫耀的工具。」
我爸氣得發抖:「你個逆子!」
我哥可能逆子太多次了。
他一點不害怕,拉著我就出了家門。
「走,這地方沒法待了。」
「他們願意心理強大,讓他們自己強大去吧,走,哥哥帶你出去散散心。」
家裡的批判突然變成了一場逃離。
我後知後覺地跟著我哥走。
直到走出家門口,來到街道旁邊。
我正跟著我哥的腳步。
突然見他腳步一停,後知後覺地抬頭,撓了撓頭,問我:
「爸媽剛剛跟你說什麼了?為啥要訓你?」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