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面色古怪,卻沒罵我,只是有些埋怨,語氣也溫和。
「你和謝延知在一起了,怎麼不早點跟我們說?」
「他不讓我說。」我抹了一下眼角,聲音低下去,「姐姐否認和我是一家人,他就以為我是靠成績特招的,沒有錢,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遲早會分開。」
我媽想為許媛辯解。
似乎驟然想起我和她之間一碗水從未端平過,難怪謝延知誤解,一下便又止住了話頭。
我爸眉頭微微皺起,陷入思考。
我抬眼,有些哽咽,像為情所困的少女:「我想轉進國際部,至少爭取一下。」
「萬一呢?」
「我作為許家的女兒,也是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吧?」
與謝家搭上關係,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不多想,我爸立即答應了:「這很好辦,你明天就可以去國際部了,和你姐姐一起上課。」
我的目的達成了。
別的就不用多說了。
草草應付兩句後,我推門出去,舒了口氣。
我給謝延知打了電話。
我說:「事情很順利。我表現出我是你的舔狗。對你很深情,告白了好幾次才讓你勉強接受。」
謝延知默了一下,又輕輕笑了一聲:「倒反天罡。」
我嚴肅道:「接下來你的人設是對我短暫地有些興趣,我們的關係需要我努力維持。」
謝延知:「好。反派人設,我拿了。」
他真的好配合啊。
不知道究竟要做什麼,但十分聽話。
我心上微動。
「愛你老謝,明天見。」
謝延知好像不知道這個梗。
耳機里呼吸聲紊亂,像近在咫尺。
聲音摻了一些沙啞。
「愛你盈盈,明天見。」
10
我清晨六點就醒了。
說不緊張是假的,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課程。
走出了一步,但對未來還是很迷茫。
我坐在飄窗上背單詞。
天早已亮了,我往樓下看去,看見了熟悉的影子。
謝延知一頭黃毛,十分亮眼。
我拎起書包,飛奔下樓。
「你來得好早。」
他似乎也沒睡好,黑眼圈有些重,笑起來唇邊漩了兩個梨渦。
「想你,想早點見到你。」
我一時怔住。
我真的很少聽到有人這麼對我說。
爸媽會對遠在國外的哥哥說「想」,問他什麼時候回來;許媛去上夏校的時候,他們也會跟她視頻,說「想」,問她過得如何。
養父母是來看過我的。
也沒說過想我。
許媛不想見到他們,怕他們的存在時刻提醒她不是許家人。
只有我在客廳接待了養父母,他們紅著眼睛放下外婆家種的柚子,說以後會少來,看見我們過得好就放心了。
我想說我過得並不好,我想念從前平淡幸福的日子。
話到嘴邊,我說:「我和姐姐相處得很好,不用擔心。」
許媛不愛吃柚子,愛吃的是我。
我想,上天難得公平一回,至少還有人含蓄地惦記著我。
我眨了一下乾澀的眼睛。
不知道如何回應謝延知直白的感情。
「好消息:我要轉進國際部了。」
謝延知扣好頭盔,挑眉。
「那是不是還有壞消息?」
我點頭:「嗯,跟你不在一個班。」
他笑容消失:「太壞了。」
11
我們在外面吃了早飯才去學校。
進了校門,謝延知記著要維持人設,將他的書塞給我,漫不經心地說:
「我不想做,幫我拿著,把題做完再給我。」
我們分別走進不同的班級。
許媛坐在第一排,手指在桌上叩著,收回目光。
「他也沒多喜歡你啊。」
「真是你舔到的?」
我像被戳中了痛處,咬了咬牙。
「能舔到也是我的本事啊。」
「萬一,我再舔一舔,就把謝家的項目舔來了呢?」
許媛往靠背上一靠,不說話了。
現在,我有給爸媽帶去利益的可能,她沒有。
頓了良久,她笑了一下。
「國際部不是這麼好混的,妹妹。」
再難混能有數學難嗎?
沒有。
許媛和班裡的人早混熟了。
三言兩語就讓我被孤立了。
小組作業沒人和我一起,老師下發的資料時時漏了我那份。
找謝延知的話,事情可以很簡單地解決。
我沒找他。
我找了後排靠窗的紅髮女生。
她叫藺昭,很出名的紈絝子弟。聽說她爸曾放出狠話,再混日子就斷了她的卡。我在校園牆上見過她找代做。
我對著她露出一個溫柔無害的笑。
「可以和我組隊做小組作業嗎?沒有人願意理我,你只要加入就好。不用你做什麼,我保證成績 A+。」
藺昭坐直了。
「那還說啥呢姐妹,這個項目我投了。」
她將資料一股腦塞給了我。
許媛帶人陰陽我時。
向來兩耳不聞窗內事的藺昭站起來,抄起杯子砸在她桌上。
「說說說!」
「等下把她說哭了不幫我寫作業了怎麼辦?」
我從一片狼藉里抬頭,乾澀的眼睛因長時間看書流出生理淚水。
「在寫。」
藺昭掀了桌子。
「許媛我跟你沒完!」
至於許媛和她的擁護者。
沒用的 npc,無需理會。
我做完了作業,翻開謝延知塞給我的書。
題做了一半。
有很多他潦草的批註。
他本來是隨手塞給我做做樣子的。
兩天後我把書還給他,他有些錯愕:「真做完了?」
我不好意思地點了一下頭。
我就是這樣陰暗的人。
錢放在我面前無事發生。
題放在我面前,那麼我將偷偷做完。
這就是我樸實無華的愛好。
學習。
12
燥熱的初秋很快過去。
十月,學校要舉辦中秋晚會。
許媛從小學舞蹈,每年都會表演節目。
我小時候也上過興趣班,學的鋼琴。不過家境問題,走不了專業路線,後來又覺得耽誤學習,就沒學了。
我又去書房和爸媽開了次會。
我捏著裙邊,小聲說:「謝延知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表演鋼琴。」
我媽瞥我一眼,並不是很相信我的能力:「你會彈嗎?」
我低下頭:「會一點。」
她說:「那還是別丟人了。」
「你姐姐至少是學了十多年的。」
我掐住掌心,保持情緒平穩,繼續念詞:「他說他不喜歡錶演,如果我想的話,會和我一起報名。如果他報名了,他的父母會收到晚會請柬,觀看的時候,你們可能和謝董坐在同一排。」
爸媽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那你報吧,我們會去看的。」
我有些難堪地盯著腳尖:「我沒有合適的禮服。」
我媽說:「那就訂,要什麼樣的?」
我爸皺眉思索。
「去定製。加上配飾和化妝師,一百萬夠不夠?」
我佯裝震驚,怯生生地說:「太多了吧。」
我爸的眉皺得更深了。
我媽恨鐵不成鋼:「這麼小家子氣做什麼?讓別人怎麼想?家裡又不缺錢,錢馬上打到你卡里。」
「謝謝媽媽。」
我忍住笑,轉身推門而出。
上樓時,我看見許媛正在試她的舞裙。
裙擺層層疊疊,鑲嵌了碎鑽,像有一片星光。
她抬起下巴,驕矜地說:「五位數的舞裙,漂亮嗎?」
我十分捧場,諂媚了兩句:「好漂亮,我都不懂這些牌子。」
許媛嗤笑:「鄉巴佬。」
我話鋒一轉:「所以姐姐可以幫我參考一下嗎?我要定製禮服了,爸媽說預算百萬,哪個牌子更好呢?」
她臉上的笑容一僵,手中用力,竟掰彎了正要戴的皇冠。
13
預算說是一百萬,我連一半都沒花掉。
化妝師是謝延知母親御用的。
首飾也是他母親借的。
後台,謝延知始終盯著我,目光移不開一點。
化妝師掰正他的臉,唉聲嘆氣:「少爺別盯了行不行?」
「少看一眼會怎麼樣?」
謝延知:「會少看。」
化妝師:「......」
我在候場,看著手機。
謝延知收拾好了,走過來,下巴擱在我的肩上,語調懶洋洋的:「在看什麼?」
我認真地說:「挑禮物。你母親幫了我這麼多,總要回禮。」
謝延知也幫了我很多。
我承認對他有利用的成分,心虛之下,想把手上有的都給出去。
他頓了一下:「五十萬的胸針?」
「我媽不讓我收女朋友的大禮。收的話要加倍回禮。」
「你送吧。」
「我家房子給你當回禮了。」
我:「?」
我抬手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你能不能正經點?」
謝延知:「謝邀,我們黃毛就是這樣亂來的。」
禮物我最終沒有買。
他說他真有房,做得出拿房本回禮的事情。
......
到了登台的時候。
謝延知又開始緊張,低聲喃喃:「這跟要結婚了有區別嗎?」
他穿了西裝,我穿了白色的禮服裙。
我挽著他的手,望向台下。
燈光匯聚,想到他的話,突然臉頰通紅。
我們在長凳上坐下,四手聯彈。
一個眼神,彼此就心領神會。
致謝後,我下台,撞見爸媽被團團圍住。
謝延知的父母早走了,沒和他們說上一句話。
謝延知年輕的舅舅留下來社交,笑著說:
「兩個孩子真相配啊。」
旁邊有人大著膽子接話。
「兩家過不了幾年就要做親家了吧。」
「到時候別忘了提攜我們。」
爸媽被哄得心花怒放,神色有些飄然。
我遠遠看著,扯了一下唇。
我不可能去向謝延知要好處。
也攔著謝延知給。
給點情緒價值哄哄他們,已經算很好了。
14
我的零花錢比許媛多了幾倍。
因為我在與謝延知戀愛。
我需要向上社交,需要給謝延知回禮。
這都需要錢。
爸媽把這看成一筆投資。
一對一的名師家教也給我請了好幾個。
她沒有血緣這條紐帶,察覺到爸媽注意力的偏移,輕易地崩潰了。
許媛開始裝病。
我媽心疼,在家照顧了兩天。
可是她也有事要做,只過了兩天就覺得許媛病得不是時候,回了公司,讓保姆來照顧她。
我也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我知道我暫時贏了。
愛不愛的無所謂,我得到了比她更多的資源。
病了一周。
許媛終於回來上學。
中午,我埋頭做題。
藺昭拽住我的衣袖:「我的作業先放放!」
「姐妹,你家要被偷了。」
我「蹭」地站起來,想想又不對。
「我家不是早被偷了嗎?」
藺昭帶我去了階梯教室。
謝延知坐著,許媛站在他身前。
她語氣激動,肩膀微微顫抖:「你以為許盈是真喜歡你嗎?」
「你只是她博得爸媽關心的工具人!」
「我們家的情況有多複雜,你不會不知道吧。」
「她只是拿你當要錢的藉口。」
我的心驟然縮緊。
窗簾是拉上的,光線昏暗。
謝延知單手撐著下巴,半張臉都在陰影里。他倦怠地看了一眼腕錶,神色冷漠:「你浪費了我兩分鐘。」
許媛氣得帶了些哭腔。
「她總是貶低你,說你是混混,說你對她沒有真心,把你塑造成一個渣男。」
「你又為什麼——」
「還對她這麼好?」
「多讀點書吧,」謝延知語氣輕飄飄的,無端地帶點嘲諷:「愛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繞開她,拉開半掩的門,與門後的我迎面撞上。
我怔住。
謝延知低下頭,牽住我的手,語氣自然。
「兩小時不見,我想你了。」
15
我總覺得該跟他說點什麼。
一時衝動,我帶謝延知逃學了。
這是我第一次逃學。
十指相扣,在落葉紛飛的日子裡和他飛奔回家。
秋風在身後呼嘯,我們像私奔。
我帶他進了我的房間。
房間不大,一張床、一張書桌、一排柜子,還有我愛躺的飄窗。
我說:「我有個曾用名,叫洛盈,是養父母起的。」
我從書架上拿下全家福。
相框每天都擦拭,嶄新乾淨。
「十六歲前,我很幸福。沒有很多錢,但有很多愛。」
「被發現是抱錯的以後,養父母把我送回許家。愛是常覺虧欠,他們對我夠好了,卻希望我過得更好。爸媽不喜歡他們,他們就儘量不來打擾。」
望進他的眼眸,我鼻子一酸。
「可是我過得並不好。」
這句話,好難說出來啊。
我沒法對不熟悉的父母說。
更沒法對養父母說,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欺負了我。
「我收過很多情書,我一封也沒有看,我忙著變得優秀,去討爸媽的歡心。」
「許媛排擠我,冤枉我,造謠我和黃毛在一起。」
「沒人聽我解釋,挨打的時候,我的心比身體還疼。」
謝延知張開手臂,輕輕把我擁進懷裡。
我埋頭哭,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崩潰的時候,我想自毀,想和黃毛在一起。」
「我又想自救,不管是利用誰都可以。」
謝延知抱得更緊了,像要把我刻入骨血。
「那我很幸運,是個對你有用的人。」
「延知。」
他輕輕應聲:「嗯,我在。」
哭累了,我喘著氣,就靜靜地靠在他的肩上。
緩了許久,我拿了兩個杯子,倒茶喝。
一人一杯。
我喝完了又續上,一杯又一杯。
謝延知沒喝。
他抓住我的手腕,拿走杯子。
「不能喝這麼多酒。」
我說:「是茶。」
「我們沒到喝酒的年齡。」